更新时间:2016-06-03
Hubery • 百元之恋:因为那块肉大得离谱
仿佛是给人蒙上了眼睛，不知被带去哪里，只听得到车马劳顿之声，方向却完全不在掌握。而这，就是我的前半生了。
我叫斋藤一子，是个三十二岁的老姑娘。自我意识觉醒之前，也曾是父母眼中可爱的大女儿，和妹妹一起扮演着他们苦难生活中的英雄。自我意识觉醒之后，人生反而失控。学习成绩差劲不说，爱人的能力也十分欠缺。做不成学霸，也没有成为情种的天赋。不知道为什么活着，却又没有足够的勇气杀掉自己。我羡慕风筝有风，海豚有海，唐·吉诃德有风车，而我没有特长，没有执着，也没有热爱，于是只好放任自流、咎由自取。活着，而几乎不能感受到自己活着。
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不愿意承认，那个蓬头垢面、膀大腰圆的女人就是斋藤一子。终日穿着宽松的睡衣，活动在离家不超过五公里的区域，靠着街机游戏来打发为自家便当店帮忙的日子，这样的我，也难怪会被妹妹嘲笑为废物吧。
比现状更可笑的是，我还妄想爱人。百元商店旁的青木拳击俱乐部，那个经常出现其中的高个男子，清瘦、寡笑，正像我一个不可及的梦。每次经过我都忍不住驻足，而凝望是我唯一能够祭出的、爱他的方式。毫不夸张的说，那每一次终止于他的眼神投向我的、也许只是两分钟的驻足，是我每一天中仅剩的、能够感受到活着这件事情的时刻。无聊生活中唯一的奇迹。
与我毫不费力的生活方式比起来，妹妹则一向堪称努力。她以跟我相反的方式撑着，却并未获得命运的垂青，遇人不淑、离婚、独自抚养儿子太郎，直到挨不下去，搬回娘家，让人心疼。但我讨厌看到她努力的样子，每次面对，心中总有一团无名火。和她的冲突，爆发地突然而又理所当然，只是大打出手的方式着实让人难堪，但对于两个词不达意的人而言，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某种意义上，与妹妹的决裂也意味着同过去的告别。我仍然不知道生活会把我带向哪里，但这一次，我让自己的双脚决定离开的方向。从家里搬出来后，我在百元商店谋了个差事，夜班，晚上十点到早上八点，时薪1200日元，够糊口了。至于工作环境，你也知道的，在此工作的多是生活之不如意者，彼此之间不能同病相怜，反而互相看低。
起初只是想到百元商店离拳击俱乐部近，说不定能多看到他几次。未曾想他竟常来光顾，每次都买去相当数量的香蕉，想必是为了补充训练流失的体能。凝望开始被日常的对白替代，他的一字一句都让我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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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被我做的太华丽的梦开始一点点实现了，以一种相对寻常得多的方式。他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出去，理由只是觉得我不可能会拒绝，原来也是个很寂寞的人呢。我当然没有拒绝，但约会中的表现却连我自己都不能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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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他叫狩野祐二，三十七岁，是个无甚成就、行将退役的职业拳击手。处在人生拐点，手无寸长而不知何去何从的他，按照社会上流行的说法，应该会被定性为跟我一样的失败者吧。
我去看了他的最后一场比赛，看到了他的狼狈和无奈，步伐零乱，拳法无序，没有悬念的输法。我没有失望，也不觉得幻灭。看着他与对手比赛中互相搏斗，赛后再互相拍肩，突然就看到了与生活站在同个擂台上的自己。
眼下的我，因为生活的不可战胜而选择不再挥拳，伏在擂台上不肯站起来，忘记了生活本身并非敌人，不管成败得失，都还是应该走向前，拍拍它的肩，听它的安排。别人眼中失败者的狩野君，一定无法理解，这场并不好看的比赛，让我做下了一个他后来才知道的决定。
再次遇到狩野君时，我已经是青木拳击俱乐部的一员了。那个滂沱大雨的夜，酩酊大醉的他在百元商店里丑态尽出，被店员抬到了雨中的垃圾堆旁。怎么能丢下他不管呢？为他撑伞，带他回家，照顾生病的他，这些琐碎竟让我感受到了早已不再奢望的，幸福。
被传染了的关系，我在他病愈后病倒，前所未有的脆弱。于是当笨手笨脚的他端上一盘形状诡异的猪排时，我忍不住哭了。不解风情如他，问我为什么要哭。我答，因为这块肉大得离谱。温暖美好如此在我放弃后突如其来，正像那盘中突兀的大肉，让人幸福，却又不觉能消受，只得报以大哭。向来视流泪为禁区的我，一边在脑海对自己喊话：“该死。不许哭。快别哭了……” ，一边又感慨：“可是能够哭，感觉真好啊。” 天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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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好景不长，他便离开了，因为另一个女人。我并不很难过，活了三十多年，好景总是不长的道理自然还是明白的。何况他根本不欠我什么。反而是他这匆匆的一遭，让我决定换个活法，起码要在擂台上赢一场比赛。什么，这促成人生态度转变的理由不够堂皇？可其实，使我的前半生沉落沦丧的打击又有多么硕大无比吗？
人生呐，终究是在同几个重要角色的对手戏中确定了大致的结构。
而当你决定改变了，改变就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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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了家里的便当店帮忙，不是因为刚好离开了百元商店的岗位，也不是因为前来劝说的父亲的苦口婆心，而是我知道，经历了这期间的种种，我能够回来了，像个样子地。始终没有放松拳击的练习，想赢一场比赛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快要忘记这一念头因谁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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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在就要忘记的时候，再次相遇。狩野君，彼时已经和那女子分开。我嘲笑他一定是被甩了，又询问当初为什么离开。他的回答让我愕然——不想看到拼命努力的人——正像我当初为什么不能与妹妹同在一个屋檐下。而他不知道的，我是因他最后一场比赛，与队友的相互搏斗，再相互拍肩而开始练习拳击；因他那为我而做，大得离谱的猪排而想要赢得一场比赛。他不知道，但似乎也不重要了。
期待已久、准备已久的比赛如期而至。从休息室走向擂台的通道上，我眼中的一切都仿佛慢镜头，过往被切碎，一个片段一个片段地跑过我的脑海，那些来自父母的、妹妹的、百元商店同事们的以及他的压力被压缩进了我的拳头，我目光如炬。
擂台上，我看不清对手的样子，只当她是我急于甩掉的过往，想要战胜的生活。那么急切，那么想，以致吃了多少拳都不要紧，一个劲儿扑上去，都忘记出拳。
我很确定我的血液是沸腾的，奈何生活不是一腔热血决定一切，我并未气势如虹，接二连三地被击倒，再拼了命地爬起来，听不到观众的冷嘲或是热讽，也听不到台下父母妹妹的喊叫，还有他，那个无意识的肇事者也来了，似乎同样在对我说着什么，但我只听得到自己的声音，一直一直重复——不能输，我不能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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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终止前，我终于击中了我的生活，只一拳，便又被撂倒。然后输掉了比赛，我不服，站起来想要继续，被制止。他们说：已经结束了，已经够了。
我没有忘记去拥抱我的对手，互相轻拍对方的肩膀。“谢谢。谢谢。”我对她说。“谢谢。谢谢。”我向台下的人们鞠躬。走下擂台。
休息室的镜子里，我看到了面目全非的自己，肿地一塌糊涂。但竟然头一次地，那么喜欢自己。多看了两眼，为了记住此刻的模样，然后不言不语，一个人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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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眼前的手已被拿开，旷日持久的不见天日以后，终于知道了自己身在何处，黑夜里，看到了一大片光亮，有树、有路，他竟然也在。
第一次看到他笑，对我说：“肿成猪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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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赢。好想赢啊。好想赢。好想赢。赢一次就好。就算一次也好。” 因为那块猪排大得不可思议，因为不想再被看低，因为，想要喜欢上在你身边的那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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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没忍住，在他面前哭了，虽然觉得好痛，但能够哭的感觉，真的很好啊。
他上前拉住我的手，说一起去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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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就要结束了，请忘掉现在的我。以后的每一天，只想普通普通地过生活就好，互相搏斗，再互相拍肩。
the end.
P.S. 原创作品，首发微信公众平台：GateofDrea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