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9-09-02

Delay • 金银岛:笔记


1.酒神的快乐——期限、断层——头部、面孔-风景——摄影机-人
某种狄奥尼索斯式的快乐:永远流动着的狂欢的宴席,酒和醉,混沌和音乐……非“人”之集合,将所有个体性的要素——眼耳口鼻手足……——解放出来,并激活到如此充分地程度:直接和宇宙进行着连接,定义出一个新层……
但于我们而言至关重要的一个问题是:这快乐的“期限”——是多久?《金银岛》中似乎给出一个夏天;当然,我们有更多片段(像口袋里的零钱):逝去的童年,一次度假,与爱人相伴的黄昏,甚至一次足球赛或音乐节……但关键的是看到断层——某种在人脸上起草的土地规划,头部呈现为一个多模块、多中心的运动球体——那里快乐同其他任何价值一样,被严格定义和格栅化,一条条诱惑而恐怖的边缘/切割之线架起来轨道交通——正是这种划分,规定着人群(包括个人)的阶段、方向、区域和阶级性:哪怕“大地”本身是完满的,现在已经四分五裂了。
我们接着把面孔从东边儿转向西边,从下又抬到上,等待着红绿灯的指示:因为面孔根本上就直接和交通监控相连——在此,面孔是作为层的配置的产物而出现的,一个包裹,它覆盖着头部,基于人的非人性:某种必要的冗余。进一步而言,头部的解域(即面孔的结域)永远同时相连着另一项:风景——因为风景正是一个个、一段段的被解域的宇宙,要么面孔占据着它,要么刚好相反……从身体—头部转向面孔—风景,这正是绝对解域的、层的运动……
于是,摄影机常常与监控形成某种同构——因为它正是一种面孔—风景的装置;也正是基于某种“影像之非影像性”的冗余才同时构成着摄影机:它所能拍摄的,从来都基于层的配置和运动——声、光、色的物理层,物质现实的基础层,情动的分子层,特效或表演的虚拟层……一种配置的权力关系,先天就内在于影像之中了。
在这一点上看,摄影机与人的非自由难道不相似吗?而我们或许将借此看到导演布哈克的《金银岛》其独特的魅力所在:因为它既非“故事的”层化,亦非“记录的”层化——而是转向另一头,转向一种“扭转魔方”式的层的自由漂移,生成着一种探头的构造:而它关乎着头部、面孔-风景的系统,尤其关乎于层的配置。
2.面孔:传声筒——摄影机-树
《岛》最令人惊奇的一点,或许首先在于其声音的运用——这种声音仍具有线的形式,但却接近于虚线了:一种缝合、连接的手术线,它贯穿于层的内外,在层间来去自由;而实际上,《岛》正是凭借着大量的声画分离、旁白及非同期声的采用,才清晰地为我们掀开面孔/影像的一角(如手术台上的拆线)——在那里我们将看到,面孔之下覆盖着一个黑洞:一个计算机的控制脑(在影像中则是镜头);而面孔不是别的,正是一个传声筒。
譬如,一组突然插入的镜头中,祖孙俩在固定长镜头下的缓慢步行:从入画到出画,留在原地的只有风景——不变的草地、湖泊与天空;而声音和对话却永远贴在我们耳边,一种影像加工的技术层:它在此是作为一条增补的意义之线而出现的;但关键不在于意义何为,而在于“增补”,在于来自n+1的那条超越层的音频轨道——实际上难道真的有谁是在诉说的主体吗?祖孙俩与其说在对话和诉说,不如说是在紧紧地背对、并逃离着我们,一种“无面孔”;而接下来,“那只猫露出凶相…...”
另一组长镜头是对准小女孩在游览车窗边面孔的描写:在此司机的声音成为机械般的电子导航,它如此热情洋溢具有穿透性,以致于和沉默的小女孩的面孔形成配对——某种层与层间最基础的置换关系,声音既是女孩所听到的、亦是她所发出的——面孔成为一张接口,它被输入指令并被导向下一部交通工具:岸边终点处的游船——轨道的延伸。
值得一提的还有《岛》中多次插入的管理人员的对话:从最初的高温预警、规范禁令到监控布设、人员裁减,以及最后的闭园讨论,这些对话源于传声筒背后的编码:一个黑漆漆的小房间、办公室…...它一方面勾连起影像的内容层次(如那些湖面巡逻员、码头男孩和沙滩安保员);但更重要的是在另方面,它串联着这样一种结构——摄影机同构于监控器,生成着摄影机—树:一个运动层,它从下至上贯穿每一道地层(一种渗入或入侵);它对面孔(不仅是那些偷渡者)进行关键帧的捕捉和筛选,它划分着边界、预警并维护着格栅化的生态……
——但正是这种声音如福音一般在巴黎郊区构筑起一个小小的度假天堂、一个乐园;然而,也正是这种声音同时耗费着“大地”,它们营造起某种高烧的富饶(像季节性的流行病);当秋雨袭来,这些乐园则面临断层:“关门、减员,一个季节的结束”……因而这快乐是有限的,它像一株摇摇欲坠的大树,底部陷入空洞。
3.摄影机-探头——风景:白墙与银线——摄影机-根茎
然而《岛》还有另一面;重要的正是它的另一面:绝非摄影机—树的逻辑,而是根茎与草:不断蔓生、无中心的自由连接;层与层间的旋转、匹配,一个魔方——它打乱着原有的各要素,并重新使之激活:新的组合将有无数种……而如何形成摄影机—根茎?《岛》中为我们提供的方案:将摄影机化作探头。

一个探头总是试验性的,因为从面孔—风景的系统到探头—风景,面孔与风景两者的要素都将被充分激活;它们互相利用着,在边界处结出一个新域来…...这一过程总是动态的,不再类比于土地规划,而转为气象学:网格内的研究(即某种切割之线)将不再可靠,经纬度只规划于地面之上;因为在气层当中存在的只有几率,一团概率云临界于整个球面。
如我们看到,一个探头首先探测的就是面孔自身:它将音画抽离,将层与层的关系抽离,深入着面孔制造的流水线,暴露出那些黑洞…..而当探头伸入风景当中时,后者便在面孔的黑洞中呈现着两种面目:白墙或银线。
首先是白墙:一个反弹层和共振场,黑洞化为斑点,成为纯粹的装饰。
譬如老人趴在草坪上自白的段落:深沉的幽默,关于肉体、衰老和孤独,令人遐想的故事——一个诱惑性的黑洞;而摄影机—探头在侦测些什么?路过的小狗,采访或角色扮演,大景深与固定长镜头:风景成为画布……
正是在这一搭配中,探头捕捉到一种竞争关系:面孔与风景——紧绷的故事性似乎要凝聚为线,但总是在流淌的风景中被稀释;风景化为白墙,将那些意图反弹,无闪回无特写,只剩下纯粹的语句和音调:被过滤的能指散布在墙上…….而另方面,这白墙还在扩张,一个插入的草坪空境增加着其容量,背景中的金字塔亦将在之后通向另一个新故事,一次新连接……
另一段是一场暴雨:白墙在此成为共振的场域。
从保洁员——黑人员工抱怨着职业——安全员预警——暴雨来袭·撤离沙滩——回到保洁员:一组环形运动——热闹与冷清占据着波峰与波谷,一个要素首尾相接,构成循环的周期;而镜头化作放大器:要素和情绪的共振——一切有待出场的层都在此聚集,一个共振场…….于是风景—白墙之上,各个面孔—黑洞均被布置,并由其特异性而筛选:同频率的震动,一副贯通的群像画…...
而在风景的另一方面则是银线:它从白墙散作丝缕,以飞驰的速度朝着黑洞的出口奔去——因为当它处于黑洞之中时,唯有以银线的速度才得以逃逸……
流亡于法国的教师回忆起往事,而镜头对准着黑夜、道路与车灯:一条无尽之路,某个大他者的面孔已经完全占据着这里,绵延不断的黑暗…...唯有逃亡,以车灯的白光在黑暗中开辟出一条银色的光带、逃逸的光带——探头在此则捕捉到另一场竞争:黑洞的扩张、面孔压缩着风景;而白墙却借此抽成丝缕,为黑洞镶边,以阻挠其吞噬的蔓延……
一个镜头若注视着黑洞,便必定会被黑洞所捕获——因为有无所不在的监视网络和树形谱;但若是将摄影机化作探头,便能在白墙与银线的配置外开辟出广阔的空间,而这些空间正是根茎的形成——一座巨型的镂空体:它如兽穴般有无数个入口和出口,连接着无数层,甚至连接着树本身…...而探头在如此的洞穴中所拍摄的,除了层与层间的翻转、配置外,还会是什么呢?

更关键之处在于:并非摄影机造就了根茎;恰好相反,唯有连接着根茎才能形成一个摄影机—探头。而《岛》中的根茎为何?不是别的,正是这土地本身——一群小孩一开始便从几公里外奔赴而来,这正是根茎的连接——大地和湖泊在探头中被还原为巨型分子:真正的公共空间,没有卖票员、围栏和监视器,其入口和出口远不止一个……

以这一形象出现的正是结尾员工在沙滩上所发现的奇迹:他们缓缓拉走浮标(这些结构的虚线标记);而一个兔子洞出现在沙滩上,它将通向何处?
或许应换个说法,即使一个根茎被误认、被切割,它也总在连接向不同的层——从来没有真正的断层,土地向来是完满的——一个洞,在最不可能的地方出现了。
而损失当然是我们的,小男孩和弟弟看到禁止令;看到天鹅仍在园内玩耍;看到那座桥是如此坚固、但却人迹罕至了。

于是开始漫游:水塘、道路、树林……
化为手持的镜头,似乎终于在结尾对准了哥弟俩的头部:一对面孔—探头,伸入到根茎的另一个连接当中去了。

金银岛L'Île au trésor(2018)

又名:美好夏日 / 夏日瑰岛 / À l'abordage / Le Bel Été / Treasure Island

上映日期:2018-06-30(卡罗维发利影展) / 2018-07-04(法国)片长:97分钟

主演:未知

导演:吉约姆·布哈克 Guillaume Bra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