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暮雨出自战国时期楚国宋玉的《高唐赋》，意思是早上是云，晚上是雨，以古代神话传说中巫山神女兴云降雨的事，来比喻男欢女爱。片中多次出现朝霞满天与午后骤雨，让我不断地想到“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之说。影片的节奏颇为缓慢，画面色调带着几分古早气息，在看到范伟的表演时，我耳边甚至能听到张国立说着他的台词。本片极具张国立个人特色，宛若听着他用001号解说员的语气，将小人物的宿命娓娓道来。我一直等着片尾的彩蛋，但是，没有。我看着冗长的黑底白字，脑中突然冒出了“漫长”二字，漫长的不仅仅是季节，也是老秦与常娟无常的命运。

不知道是不是对范伟这个人有了滤镜，他所饰演的老秦楞是被看出了伪善，我宁可相信那个与常娟发生争执时凶神恶煞的面孔才是真正的他。片中重复出现老秦喂养流浪猫的镜头，不管是在监狱里还是在后来的餐厅后厨，都将老秦定位在施予者的视角，用力展现他的脉脉温情。可当镜头转到已经成为植物人的常娟身上，老秦的施予却让人有了些许不寒而栗。表面上看，老秦是受害者，他从未隐瞒过以生儿育女为目标的婚姻观，常娟则是从搭讪的那刻起就满嘴谎言，更是以一纸证书取财有道，完全吻合骗婚套路的人。故事不再是我们熟悉的抱团取暖相互救赎，而是各有各的执念，谁都不曾回头。

当常娟在聆听完老秦的悲催后，感叹他的倒霉，顺带着低声呢喃了一句“我也很倒霉”说出自己入狱的原因时，并没让我找到有多倒霉的感觉，直到电话里管教的告知。十四岁的小姑娘在家破人亡的打击之下，选择了极端的仇恨方式，却认错了仇家，我瞬间理解了常娟的倒霉，但不能理解管教的疏忽。她说常娟是监狱里最热衷于自杀的犯人，她也知道弥补愧疚达成心愿之后的常娟必然会自杀，她一面说着来不及，一面发动警界关系帮着老秦寻找常娟，可是她偏偏没有在查到常娟下落时，第一时间请关系去查看而是通知了老秦。于是，导演让我们看到了老秦奋力奔赴的模样，好长的一段，长得足够常娟完成又一次的自杀。

二十四岁的女孩儿，十年时间都交给了监狱，她在老秦身上找到了被宠爱的感觉，哪怕一切仅仅建立在唯一目的的基础上。她放纵自己一点一点触碰老秦的底线，全然一副没有明天的恣意，她走不出十年前的那片向日葵花田，也可以说她的人生在十年前已经结束。同样被困住的人，还有老秦。他只能在熟悉的场景里放松自己，在深夜无人的地方，守着绝对的安静，如果能有一只流浪猫那就更好了，他的世界便得到了圆满。植物人的常娟，就是他的猫，一只安安静静的，再也不会离开他，仰仗着他而存在的猫。

老秦说着舒马赫的经历，无比温柔地说他没钱可他有时间，常娟的眼角流下泪来。这个镜头透着无尽的悲凉，有万般情绪翻涌，已经到了喉咙眼，却没法倾诉的绝望。人生的无常是翻云覆雨的手，你以为朝霞出门带把伞就好，它偏让你连撑伞的能力都没有。老秦推着常娟从医院回到住处，那段雨中的上坡路，可不就是让他连伞都没法撑嘛。其实全片中有许多这样弥漫着忧伤阴郁致死的画面，说着弱小无助的挣扎，又何尝不是千帆尽处依旧千帆的无望？故事的最初，老秦求子，常娟求财。故事的最后，常娟求财得财，生不得死不能。老秦求子不得，生不能死不得。

周冬雨首次尝试植物人的角色，对肌肉的控制颇为到位，前半截是她的表演舒适区，后半截算是新的演绎。特别喜欢二人领了结婚证去监狱外放烟花那一幕，周冬雨用淡淡的笑与静默诠释出了比烟花更寂寞的意境，所以故事的后来不再显得离奇，因为她确实没法跟老秦过下去。范伟将老秦的木讷与敦厚拿捏得极为细腻，人前与人后的两张面孔是老秦一生都解不了的困。他推着常娟去给父母烧纸，编派着一切都好的日常，说起来是为了安抚泉下有知的父母，实则是他继续前行的依赖与自我感动。两个困在原地的人，被命运绑作一团，开启了各自的漫长。

2024.7.1. 于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