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6-05-14
司空 • 百鸟朝凤: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前两年采访宋春丽老师的时候，她曾颇为不平地提过一件事，说当下市场对艺术如何不尊重。她举了一个例子，就是吴天明的《百鸟朝凤》上映第一天就被撤下来，原因自然是“没人看”。我当时愣了一下，虽然自诩电影看过很多，但这部《百鸟朝凤》却是没听过。
两年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当年无缘相见的《百鸟朝凤》，今天堂堂正正地上了院线。而此前几天，围绕该片的一系列媒体事件，重映、推介、下跪、反驳，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也是凑巧，一个活儿恰好落在自己头上，要谈谈这部电影。
既如此，那就看吧。
去电影院的当天正好下雨，淅淅沥沥，平添了一分忧郁。看的时候，从冷眼旁观到热血上涌，从理性分析到情不自禁，又有说不出的五味杂陈。这样一部电影，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复杂的时代造物，可说的太多，反而语塞。
张艺谋说完，是马丁斯科西斯。从没见过一部片子这么开头，说起来，也可见出制片者的无奈。倘是别的片子，多半要落人口实，但想起两天前方励的一跪，那姿势明明就在片头里种下了。
吴天明号称是第五代的教父，自己则是第四代。从正片的镜头和调度来看，确实也是第四代的“手艺”。不客气地说，用当今花样繁复的剪辑手法，或是别出心裁的结构来衡量，这手艺确实有些“过气”。
回到电影本身。这就是一部踏踏实实讲故事的电影。有情怀，有批判，有隐喻，也有悲情，但都在故事里。故事还是那个老故事，老旧的乡村里，一帮老手艺人，传承一项老绝活儿。时代变了，人心不古，一个旧时代悄然逝去。甚至，导演到最后也没给个答案，焦三远去的背影，给人留下了的只是无数的问号。
然而，在第六代都将无人问津的现在，一部第四代导演作品的横空出世，就绝不只是一部电影那样简单。影片结束的时候，唢呐声铺天盖地地响起，很多观众哭了。我不觉得，这仅仅是靠韩式催泪音乐惹出的伤感。在那些曲终不散的人群里，隐约能听见一种情结的回响。就像第四代在这已不分代际的时代之遭遇，就像故去的导演本身。
整部电影，说的本来就只有两个字：情结。
有人说，主角名天鸣，是导演自况。可我看，更像导演的却是焦三，匠人的倔犟和骨气，对出走后辈的怒其不争，临终对唢呐的念念不忘，像极了吴天明与五代的师徒关系。片子里焦三说，八百里秦川不能没有唢呐，要不这红白喜事怎么办？话里有手艺人的骄傲，而骄傲背后，是手艺本身的讨好。就像吴天明的年代，老电影还是新电影，满街是长发的诗人，电影作为“艺术”的底气够硬。
但是，时代变了。市场里，金钱要为欲望服务。政坛上，意识形态凌驾于艺术标准。艺术无地容身，从太师椅上跌下来，乃至斯文丧尽，同流氓混混厮打。对于艺术的窘境，导演没有给出的答案，仅仅是老泪纵横。制片人方励来给了，却不太体面，也有些本末倒置——向这个利益至上的时代下跪，就能救得了自己么？
更何况，这略显过时的老手艺，也快跟不上艺术往来代谢的步速了。
过去几年，看过太多行将枯朽的事物，垂死的艺术品，多少让我再面对类似的生离死别之时，显得有些冷酷。面对老师傅的逝去，天鸣的哭诉，我想到的竟是老子那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没错。良善，的确是人的本能，但物竞天择，亦是老天爷的铁则。就像唢呐，别看它现在如此悲情地草间求活，可当年被它所碾压淘汰的乐器又有多少呢？真相也许是，能在如今挣扎求生的事物，都是时间的胜利者和幸存者。而那些真正逝去的，早已沉默。
由此再看电影。从去年《闯入者》声嘶力竭的吆喝，到如今老前辈直播下跪，艺术电影的“遭遇”带出了一波又一波的争论。可是不要忘了，所谓艺术电影的作者，从第四代的吴天明到第六代的王小帅，都是学院派诞生的贵族阶级，在那个电影初起的年代，他们收获了全部的荣誉和掌声，也执掌着那个年代电影的生杀大权。
这样看来，问题的关键恐怕不在于是否艺术，而在权力更迭之下，当年的“大佬”无可避免地失势了。正好，这批大佬是清一色的学院派。又正好，由学院派执掌的电影，可以被堂而皇之地加冕为艺术电影。可相比于粉丝一箩筐的王家卫、李安乃至侯孝贤，这“艺术”的分量，只怕还众说纷纭。
就像面对绘声绘色的洋乐队时，观众被抢光，唢呐队只好比声响大小。甚至还比不过，只能动粗——这算哪门子艺术呢？只见满腹牢骚。
其实，从电影现场流淌的眼泪来看，我反而是乐观的。唢呐当然不会亡，只要它还能逗人笑，逗人哭，就一定有人愿意听，也就有人愿意吹。同理，艺术又怎么会亡？只要它还能撬动人的心灵。无法打动人心的电影，纵有“艺术”之名又何益？当然，总有什么撑不过这个时代，那倒不妨如霸王别姬，来一次悲壮的谢幕，这姿势是否也好过跪求点赞？至于市场，有人视作洪水猛兽。但所谓的类型片市场，何尝没有一席之地划给所谓艺术片。有情怀的人并不缺，竞争分化之下，总有愿意给小众面包的舞台。只是，看的人少，就少排；看得人多，就多排——看得少却要多排的，那只能是《建国大业》了。
说到底，“艺术电影”也好，“遭遇”也罢，多少是一个风花雪月的故事。无论是《百鸟朝凤》还是《闯入者》，都不能罔顾受众，把艺术电影的道德标签硬贴在自己头上。而“艺术电影的遭遇”更是个伪命题。当陈旧的观念、僵化的手法不再被接受，真正的命题也许是——怎样拍更好看的艺术电影？
剔除种种妄念，也许倒能回到电影本身，听听这一曲老手艺的挽歌了。
两年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当年无缘相见的《百鸟朝凤》，今天堂堂正正地上了院线。而此前几天，围绕该片的一系列媒体事件，重映、推介、下跪、反驳，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也是凑巧，一个活儿恰好落在自己头上，要谈谈这部电影。
既如此，那就看吧。
去电影院的当天正好下雨，淅淅沥沥，平添了一分忧郁。看的时候，从冷眼旁观到热血上涌，从理性分析到情不自禁，又有说不出的五味杂陈。这样一部电影，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复杂的时代造物，可说的太多，反而语塞。
张艺谋说完，是马丁斯科西斯。从没见过一部片子这么开头，说起来，也可见出制片者的无奈。倘是别的片子，多半要落人口实，但想起两天前方励的一跪，那姿势明明就在片头里种下了。
吴天明号称是第五代的教父，自己则是第四代。从正片的镜头和调度来看，确实也是第四代的“手艺”。不客气地说，用当今花样繁复的剪辑手法，或是别出心裁的结构来衡量，这手艺确实有些“过气”。
回到电影本身。这就是一部踏踏实实讲故事的电影。有情怀，有批判，有隐喻，也有悲情，但都在故事里。故事还是那个老故事，老旧的乡村里，一帮老手艺人，传承一项老绝活儿。时代变了，人心不古，一个旧时代悄然逝去。甚至，导演到最后也没给个答案，焦三远去的背影，给人留下了的只是无数的问号。
然而，在第六代都将无人问津的现在，一部第四代导演作品的横空出世，就绝不只是一部电影那样简单。影片结束的时候，唢呐声铺天盖地地响起，很多观众哭了。我不觉得，这仅仅是靠韩式催泪音乐惹出的伤感。在那些曲终不散的人群里，隐约能听见一种情结的回响。就像第四代在这已不分代际的时代之遭遇，就像故去的导演本身。
整部电影，说的本来就只有两个字：情结。
有人说，主角名天鸣，是导演自况。可我看，更像导演的却是焦三，匠人的倔犟和骨气，对出走后辈的怒其不争，临终对唢呐的念念不忘，像极了吴天明与五代的师徒关系。片子里焦三说，八百里秦川不能没有唢呐，要不这红白喜事怎么办？话里有手艺人的骄傲，而骄傲背后，是手艺本身的讨好。就像吴天明的年代，老电影还是新电影，满街是长发的诗人，电影作为“艺术”的底气够硬。
但是，时代变了。市场里，金钱要为欲望服务。政坛上，意识形态凌驾于艺术标准。艺术无地容身，从太师椅上跌下来，乃至斯文丧尽，同流氓混混厮打。对于艺术的窘境，导演没有给出的答案，仅仅是老泪纵横。制片人方励来给了，却不太体面，也有些本末倒置——向这个利益至上的时代下跪，就能救得了自己么？
更何况，这略显过时的老手艺，也快跟不上艺术往来代谢的步速了。
过去几年，看过太多行将枯朽的事物，垂死的艺术品，多少让我再面对类似的生离死别之时，显得有些冷酷。面对老师傅的逝去，天鸣的哭诉，我想到的竟是老子那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没错。良善，的确是人的本能，但物竞天择，亦是老天爷的铁则。就像唢呐，别看它现在如此悲情地草间求活，可当年被它所碾压淘汰的乐器又有多少呢？真相也许是，能在如今挣扎求生的事物，都是时间的胜利者和幸存者。而那些真正逝去的，早已沉默。
由此再看电影。从去年《闯入者》声嘶力竭的吆喝，到如今老前辈直播下跪，艺术电影的“遭遇”带出了一波又一波的争论。可是不要忘了，所谓艺术电影的作者，从第四代的吴天明到第六代的王小帅，都是学院派诞生的贵族阶级，在那个电影初起的年代，他们收获了全部的荣誉和掌声，也执掌着那个年代电影的生杀大权。
这样看来，问题的关键恐怕不在于是否艺术，而在权力更迭之下，当年的“大佬”无可避免地失势了。正好，这批大佬是清一色的学院派。又正好，由学院派执掌的电影，可以被堂而皇之地加冕为艺术电影。可相比于粉丝一箩筐的王家卫、李安乃至侯孝贤，这“艺术”的分量，只怕还众说纷纭。
就像面对绘声绘色的洋乐队时，观众被抢光，唢呐队只好比声响大小。甚至还比不过，只能动粗——这算哪门子艺术呢？只见满腹牢骚。
其实，从电影现场流淌的眼泪来看，我反而是乐观的。唢呐当然不会亡，只要它还能逗人笑，逗人哭，就一定有人愿意听，也就有人愿意吹。同理，艺术又怎么会亡？只要它还能撬动人的心灵。无法打动人心的电影，纵有“艺术”之名又何益？当然，总有什么撑不过这个时代，那倒不妨如霸王别姬，来一次悲壮的谢幕，这姿势是否也好过跪求点赞？至于市场，有人视作洪水猛兽。但所谓的类型片市场，何尝没有一席之地划给所谓艺术片。有情怀的人并不缺，竞争分化之下，总有愿意给小众面包的舞台。只是，看的人少，就少排；看得人多，就多排——看得少却要多排的，那只能是《建国大业》了。
说到底，“艺术电影”也好，“遭遇”也罢，多少是一个风花雪月的故事。无论是《百鸟朝凤》还是《闯入者》，都不能罔顾受众，把艺术电影的道德标签硬贴在自己头上。而“艺术电影的遭遇”更是个伪命题。当陈旧的观念、僵化的手法不再被接受，真正的命题也许是——怎样拍更好看的艺术电影？
剔除种种妄念，也许倒能回到电影本身，听听这一曲老手艺的挽歌了。
百鸟朝凤(2013)
又名：Song of the Phoenix
上映日期：2016-05-06(中国大陆) / 2017-04-20(中国大陆重映) / 2013-09-25(金鸡百花电影节)片长：108分钟
主演：陶泽如 Zeru Tao/李岷城 Mincheng Li/嵇波 Bo Ji/胡先煦 Xianxu Hu/郑伟 Wei Zheng/迟蓬 Peng Chi/袁中方 Zhongfang Yuan/墨阳 Yang Mo/张喜前 Xiqian Zhang/谭群 Qun Tan/王长玲 Changling Wang/周天羽 Tianyu Zhou/张双成 Shuangcheng Zhang/许还山 Huanshan Xu
导演：吴天明 Tian-Ming Wu编剧：吴天明 Tian-Ming Wu/罗雪莹 Xue-Ying Luo/肖江虹 Jianghong Xia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