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7月18日更新:

下文写于2020年12月19日,北京协和医院附近的一个如家里。我偶然在B站看到这部纪录片,深受触动。它是宏大叙事的反面;是《新天使》般踌躇于此刻而恋恋投向过去的目光。回首“进步”,名字和生命湮灭于白骨如山,浩浩荡荡;所剩皆是废墟、尘埃、灰飞烟灭,而翅膀仍被裹挟向未来。那一年的辗转求医在那个平安夜划上句号。在那前后的两年里,在疫情围城之下,我曾在不同平台观察到年轻人因为身体或精神疾病和重创而为宏大叙事所吸引,正如我的白俄朋友在失恋而抑郁后彻夜苦读马克思和苏联革命史。但与我而言不是。只消读《喋血长平》里四十个演员拍出的这组镜头,便不可能沉醉于宏大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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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弹尽粮绝了40多天后,赵军突围。一个赵军士兵双目失明,双眼裹着白布行进,我发现他在笑。恐怖和绝望蔓延在这个队伍里,而他在笑。死亡张开温暖的、光明的双臂。他的将军赵括,将自己编进步卒之中,像特洛伊城下的赫克托尔,独自面对命运。这个历史上你只能看到他一次次做出错误选择的年轻人,这个当代历史决定论叙事里的笑柄,在这么做之前看到了父亲母亲的面容。而随后白起的死亡让长平吞噬了他最后一个冤魂。

这一段让我不能自已地哭了二十分钟,反复重放。

很难相信央视能拍出这样的纪录片。这里放任历史揭示出自己惊人的必然性和偶然性——这个失明士兵的命运究竟在哪一刻已经决定?纪录片不偏不倚地讲解赵国曾有的选择,反而证明了一点——赵国从没有过选择。不是换哪个人,或求和,就能避免。在楚齐魏都不堪后,赵面临的唯有慢性死亡和豪赌一场两个选择。大胆地说,在商鞅死去的那一刻,在秦成为一辆战车的那一刻,六国的命运,和秦国自己的命运,就无法自控了。秦恰好成了一辆战车,六国没能彻底成为一辆战车,而秦最终也在二世之后以同样的惨烈被吞噬。正如长平在“胜利”后不多时就吞噬了白起。但是偶然性也确确切切地存在着,如秦武王举鼎而死之时。那些时刻,人几乎是凭着直觉去抓住,但也不过是夹缝中的一击,徒然的一个手势。

但像这个双目失明的赵国士兵,他永远没机会理解他在为何战斗,也不可能感受到那股吞噬了他和同袍生命的历史的暴风。他凭着对生活朴素的信念,或许还有久经痛苦后对死亡的渴望,笑着向前。这也是我们寻常人的视角。——盲目地,像无头苍蝇般乱撞。

《喋血长平》的珍贵之处正在于此:没有决定论,对胜败双方都抱以同样诚恳的目光,这是司马迁的目光。在这样的目光里,无论你是白起,还是失明士兵,都只是在力量王国中暂时拥有它的人。只有在那股暴风刮过很久之后,我们才辨别出它的形状。只有在力量离开了他们后,他们的生命显示出枯萎和嶙峋,我们才感谢这一目光片刻地给予他们灵魂。

而正在播的《大秦赋》的可笑也正在于此:所有人都拥有全知视角,仿佛秦王扫六合只是个时间问题。只要亦步亦趋,就能抵达那个终点。而《大秦赋》在反复申述一件事,即扫六合的合理性。但问题在于:如果那就是历史将自行指引我们抵达的终点,又何须反复申述?


喋血长平(2017)

主演:未知

导演:刘元 Yuan Liu编剧:刘元 Yuan L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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