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常情况下,声音作为一种附属单元附着在画面上。如同我们在默片所观察到的,当我们把行使声效的配乐从影片的结构中删去,观影行为也依旧可以完成:我们依然能理解这部电影,只是在感觉强度上少了有配乐时的强度。虽然有声片极大地增进了声音这一要素在整部影片结构中的分量,这种从属的情形也未曾发生本质改变。来自各类声音的“侵袭”——包括演员念诵的台词、画外音、环境声、配乐——从未能动摇画面所占据的统治地位。这是因为,决定电影本质的是镜头语言,是蒙太奇和长镜头。

只有在玛格丽特·杜拉斯的电影中,一种来自文学的强力才开始真正进入电影,并改变了电影的形态。这导致了以声音为主导、画面作依附的电影新形态成为可能。我们都很清楚,文学主要依赖的是听觉,而不是视觉,即便在阅读过程中视觉是首先被依赖的。语言所不可分离的两部分是它的能指(声音)和所指(意义),而不是形象与意义。因而,在阅读中,虽然我们都要依赖视觉,但这种依赖仅止于将所看到的文字转换成声音,只有在对这种声音的聆听中,读者才能获取意义。

正是借由小说创作的本质认知,玛格丽特·杜拉斯才创造性地将电影从“观看”转变为 “聆听”,瓦解了画面所具有的根深蒂固的地位,开始以一种次要的形态附着于声音。在此,我们可以举出一个极端的特例,来深入这方面的思考。德里克·贾曼的《蓝》无疑走到了由杜拉斯所开创的电影新形态的终点:以一块蓝色的屏幕彻底消解了观众从画面寻找解读的任何可能。在观影过程中,具有绝对价值的不再是画面的造型能力,是不断从画外传来的独白。这样,传统的观影机制便宣告瓦解,电影开始反对自身,成为一种较为纯粹的文本工具。

《蓝》的极端并不能说明德里克·贾曼对影像与文本的这种机制有过彻底深入的思考,我们更愿意相信这种极端性的获取来自于某个契机。真正颠覆影像凌驾于文本这一强权的是法国的小说家兼导演玛格丽特·杜拉斯,并用毕生的电影创造来完成这种颠覆。其实,我们并不太清楚她是如何获致这一灵感,如何想象到文本在电影中所能产生的强大威力;但我们也实在明白,小说家的身份可以为这种创造提供某些解释。正如我们前面所说的,文学作为声音的艺术,只有在专注聆听的过程中才能获取意义。

无论在《夜船》、《印度之歌》、《卡车》、《阿伽达或无限阅读》,画外音如同小说朗读般展示出完整的故事,而画面则以室内空间或室外空镜来填充。这两类不再具有归属性的空间预示的是一个想象性的空间,以声音完成的故事可能在其中发生的。这就有点类似于小说的阅读体验:任何文字都无法转换成现实中的实在之物,即便在现实主义小说巨细无遗的描写中,读者所能构想也只是一个想象性的模糊空间。它不会具有现实的尺度与体量。观众需要的,如同一位认真的读着会做的——先从画外音的表述中获取信息,然后再去想象可能搬演的情节,并将其填充到画面中空无的空间中。

阿伽达与无限阅读Agatha et les lectures illimitées(1981)

上映日期:1981片长:90分钟

主演:布鲁·欧吉尔 Bulle Ogier/Yann Andréa

导演:玛格丽特·杜拉斯 Marguerite Duras编剧:玛格丽特·杜拉斯 Marguerite Dur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