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给灵魂补洞的人——
中的威廉.赖希和极权主义媒介

片名为《WR:高潮的秘密(WR: Mysteries of the Organism)》,听起来像是一个情色片,南斯拉夫导演杜山.马卡维耶夫,也在碟壳上被冠以“情色导演”之名,其实,稍微认得一点英文的人都知道,“Organism”对应的中文应当是“有机体”,而不是“高潮(orgasm)”。原名应为《WR:有机体的秘密》。一词之差,意思就远了去了,变成了一部粉红的电影。

如果说它的被伪命名是一个“缝隙”,那么就可以很容易从中窥探出盗版碟的制造者(传播者)的一次有预谋的改写——通过一个很暧昧名字,来达到其碟片销售兴旺的商业目的。

其实,我一点也不反对给这部影片改换这样的名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才真正的指涉了全片的精神核心:相比干巴巴的“有机体”,“高潮”的那种对政治的讽刺效果才是空前的。更何况,杜山.马卡维耶夫的这部《WR:高潮的秘密》中的“高潮”有着双重意义。首先,它因其情色的画面直接摧毁了WR(威廉.赖希)与导演自己——性的传播让两人在不同时期被同一个极权的政治驱逐,都受到媒介单方面的扭曲,都被公众唾弃,且都丧失了全部的名誉,然后是漫长的销毁与封存、禁映和等待,以及被谩骂的黑暗岁月。其次,它犀利的指出“法西斯都是性无能”这一激进的观点,指出暴行是在暴政内部衍生出来的产物——人们受到压抑,带着满腔野蛮嗜血的怒气,把高潮寄托于暴行之中。

《WR:高潮的秘密》是一部纪念威廉.赖希(WR)的片子,于1968年-1971年在南斯拉夫和美国拍摄,1971年在嘎纳电影节被授予路易斯.布努艾尔奖。奖项虽然承认了这部片子艺术上的成就,却不能把它和社会主流的距离拉近一点。它的荒诞与讽刺没有办法使这个世界发笑,只给拍摄者带来了灾难,马卡维耶夫在大众的非议、质疑与谩骂中退出舞台。

在对这个世界的传播上,杜山.马卡维耶夫和威廉.赖希一样,永远无法找到立足之地,他们都是受社会肌体(或是权力机制)排斥的人。这样的人,一般都会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拥有“异质”的叛逆,以及格外顽强,永远不会一蹶不振——在面对黑暗的时候,他们都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斗士,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们停止传播。因为,在这个强制规则的社会中,总有一些人是永远不被“规训”的,对自由(真理传播)的向往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在绝境中也要挣扎着发出自己的声音。

该电影力图剖析一起由媒介引领的公众误读,一例历史上最黑色的迫害事件——威廉.赖希之死。

威廉.赖希(即WR)1958年死于狱中,死亡终于让他真正失去发声的能力,这倍受争议的心理学家、哲学家,社会实践者和改革家,一个传播者,终于停止了他孜孜不倦的对世界的传道,也脱离了所有的谩骂、诽谤、审判与关押。

10年后,这部《WR:高潮的秘密》由一个南斯拉夫的异国者开拍——杜山.马卡维耶夫——这个不到40岁的导演接过赖希的衣钵,也走上了一条艰辛的传播道路。这部104分钟的影片,开篇就是一片的无声的蓝色底幕,白色文字写道:“这部电影在某种程度上,是对威廉.赖希的人生和学说的一个响应。揭示了当代人对自由、对真实以及对性爱恐惧之根源,赖希一生都与淫秽性爱和色情政治抗争,信奉民主团结,一心希望建立一个在工作和恋爱解放基础上的自然发展的社会。”

无论怎样,威廉.赖希一生就是一出和传播相关的悲剧,同时作为传播者和被传播者,他都处在刀口的边缘,不断受伤,最终不免死于囹圄。同样的,杜山.马卡维耶夫与他命运也出奇的相似,禁映与放逐,让他也成为了因传播而受“惩戒”的广大人群中的一员。

以传播之名来分析,本文想要探讨的如下所述,这些主论点将会在以下各章内交叉讨论,互有融合。

一、集合行为(collective behavior)和集权政治
二、威廉.赖希和杜山.马卡维耶夫的传播与被传播的命运
三、极权媒介

注:由于这部片子在网上与书上均鲜有资料,其中若有碟片翻译造成的剧情理解的错误,请谅解。



“谁来保护我们免收摄政者的摆布,谁来审判警察,有谁来指挥我们的指挥官,谁来规则法官,又有谁来释放我们的解脱?”

影片一开始,声带上就出现喋喋不休的人声,声音与画面鲜有关系,好像一次无感情的议论。随着时间推进,旁白的声音非但没有收敛,还更加频繁的出现。有男声也有女声,低沉的、一板一眼的语调,诉说着相当震撼的语言:如“法西斯者都是性无能者”,或者“反对自由恋爱之后,十月革命就是失败了。”

而《WR:高潮的秘密》用大段大段的旁白,来直接的发表激烈的观点。这里应当包藏了作者的两个观点,第一是“口语传播很危险”,其次是“传播机制让人群变成冷酷的暴徒”。

影片中,女主角一边发出口号,一边在楼道里游行。而杜山跟着癫狂的人群,用镜头充分的表现出了这些宣传的可疑与危险——三次面部的跳接,米伦娜对着镜头,戴着军帽,吐字清晰的做出蛊惑人心的号召——“集群效应”是如此的简便,口语传播又是如此有力,大声的说出看法,话语权在手中膨胀,以最快的速度让受众群情激昂,造成的情绪性的混乱,然后一切都被激动的人群捣毁了。又有谁能对此负责呢?是传播者,还是受众?

影片中用特写、特写、大特写,一次又一次展示出那些呼喊口号的人的面庞,那些斩钉截铁的神态、挥舞双臂的身体语言,被快速剪辑在一起。

政论式的聚众传播,是原始又直接的,而在影片中却被描摹成一种可怕的宣传,它一再以丑陋的面目被拖拽出来,只是为了提醒我们它是如此危险,有让我们失去人性的可能。马卡维耶夫又通过剧中人的嘴巴说出真实:所谓的极权政治呢,它让我们习惯了这种宣传方式,无异于一次隐性的集体阉割。

集合行为(collective behavior),指的是在某种刺激条件下发生的非常态社会集合现象,多以群集、恐慌、流言、骚动的形态出现,往往会造成对正常社会秩序的干扰和破坏。集合行为发生需要的条件,种族关系恶化,政治动荡是即合行为的温床,南斯拉夫正处于独裁政治与政权瓦解的裂缝口上,无政府主义者的浪潮蔓延在人群之中。集合行为的参与者处于昂奋、激动的精神状态,这种状态使得理智与批判能力丧失,只能盲从。法国社会学家勒朋认为,处于激动中的人群中的个人具有很强的“被暗示性”,周围人的话语、表情、动作乃至现场的气氛,对他都成为有力的暗示刺激,使他的信念、思维和行为方式迅速与现场人群合为一体。

影片中米伦娜在群集的工人面前大声喊着“性解放就是政治解放!”,众工人在三层内嵌式破楼里跺脚振臂,喝彩声此起彼伏,甚至在楼道里集体舞蹈。而下一个镜头则切到文革时遗留的纪录片——鸟瞰镜头摄下广场上的众多小蚂蚁人举着红宝书,人潮涌动。这两段看似没有关系的片段,一经拼贴就产生了化学效应,一切尽在不言中;通过毫不留情的组接,构成了一次辛辣的隐喻——极权媒介的单方面的麻痹受众,直接导致万众狂欢,是一次法西斯的仪式,也是一次人性/性压抑下的集体高潮。

杜山.马卡维耶夫在1972年的一次接受采访中,也表示出这种激情的危险:本意是愉悦、自由的乌托邦,最终却成为了一次暴乱。

暴乱的后果是什么?悲剧又是从哪里开始的?影像的组接没有在此截止,反而用手术刀更残忍的继续切入。于是,极权政治不仅仅是个笑话了,而成为恐怖。第一个镜头是斯大林等诸多苏联官僚走在克里姆林宫里的画面,与法西斯旗帜叠加在一起,仿佛他们走在一条血腥的不归路上,当党的颂歌嘎然而止的时候,下一个镜头则转到一个政治犯被秘密处死的场面——肺部灌水、头部电击——让人头皮发麻的近距离特写,以及随之音轨上延续着上一个镜头里的颂歌,毛骨悚然。一切都被拉到了地狱里,深渊的确存在,存在在真实的影像之中,同时让我们反思:当极权媒介的面目被暴露出来,多元的视角已呈现出来,我们还能相信所谓的真理吗?




威廉.赖希1897年3月24日出生于奥地利一个富裕的农场主之家。1918 年,进入维也纳大学学习法律,之后转到医学院学习医学。1922 年,获医学博士学位。1930 年被驱逐出奥地利,并于1939年来到美国。1954 年,因传播存在能治愈癌症与其它一切疾病的“有机体”而触犯美国当局, 被拘禁,8个月后死于狱中。

这是一份几乎剥离了全部细节的陈述,很像是一个罪犯的履历,不是吗?媒介想要诋毁一个人,是否也是如此简单?把一只眼睛蒙蔽住,就会看不见真实。把断开的资料进行筛选和整理,然后传播出去,会让一个人的一生变形,和始料未及的扭曲。传播会带来真相的湮灭吗?我们应当相信的又是什么?

是赖希不懂得传播,又或是受众过于麻木?是他被媒体扭曲,又或是传媒本身出了问题?以及,在极权政治下,性的传播为什么会成为禁忌?谈赖希的悲惨一生,这些都是跳不过去的问题,纷乱的线头似乎无法打理。在此,我想非常粗略的先把威廉.赖希的悲剧归结为为三点。

a、他是在进行一次超越了时代的传播
b、他不应依赖于“集体传播”
c、报纸等(官方传媒)对他进行的“伪传播”

a、超越时代的传播,疯子或是先知
西美尔说:“革命是无生育能力的亢奋。”威廉.赖希则发言道:“独裁是性无能者的暴动。”独裁者必是成天呼吁革命的人,这个观点在影片《WR》中反复被影像展现,而赖希则因此句话而遭到流放,激进的说法在一个不合时宜的年代里成为了一个罪状。1933年,威廉.赖希出版了《法西斯与群众心理学》,直言不讳道:“法西斯都是性无能者。” 攻击德国法西斯主义是性欲受到压抑的精神病患者虐待狂的表现,于是纳粹上台后显然不会对他客气,赖希被逼在北欧逃亡了一圈之后,最后在奥斯陆定居。

传播者和受众不在一个历史语境内,宿命的定语,似乎注定了威廉.赖希与公众的分离,他一直站在最前卫的位置上,让他变得孤立。大众的狂热与他的冷静成为鲜明的分界线,更为讽刺的是,他被狂热的大众以“疯子与偏执狂”的名义送上断头台,就像一出黑色戏剧。

1928 年,赖希建立了社会主义性卫生和性学研究学会,以自己的大量金钱在维也纳工人区建立了 6 个指导性卫生的诊所,后来,他又在柏林建立的私人印刷厂“性政治出版社”。在一个谈性色变的年代,呼吁要用“性高潮来解放那些倍受压抑的人、痛苦的灵魂”,会被当成一个疯子,更何况,他还开了许多诊所进行医疗实践,更让这个保守社会的“道德公民”感到难以容忍。很快,他成为媒体的靶子,和大众攻击的对象。众人冲进他的家里,辱骂他,呼喊着要打到他和他的理论;各种团体与机构也争先恐后的把他扫地出门。

威廉.赖希是个狂想者,他的理论似乎是一个只有在科幻小说里才能看到的东西,直到今天仍然觉得非常玄。他说“性高潮能治愈一切癌症。”他认为生命能是一种蓝色的东西,一如伯格森所说的生命动力,它会在出生的时候持续发光,至死才会熄灭。并且他造出各种古怪的仪器来发掘人体上的生命能。

很难说威廉.赖希一直是清醒的,他自比为布鲁诺、伽利略、哥白尼、列文虎克、尼采、巴斯德和弗洛伊德,联系到自己宣扬真理而被放逐的处境,带着一点过度自信的嫌疑,他说“不管你们是把我当做你们的救星来崇拜,还是把我当作奸细来绞死,或迟或早,需要将迫使你们理解,我已发现了生命的法则,……我已经向你们揭示了你们身内生命、你们宇宙性质的无限广阔的领域。那就是我最大的报偿。”

也许赖希真的是一个自大狂、一个传播着荒谬学说的人,但是他不应该以死终结,尤其是在一个一度宣扬自由媒介理论的国度中。自由媒介理论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在涉及观点、意见和信念的问题上,真理和‘谬误’的传播必须同样得到保证。”其中也有提到“……出版内容不能受到任何强制”。英国哲学家约翰.司徒亚特.里尔也曾说:“假如全人类都意见相同,只有一个人持反对的意见,即使在这种场合,人类也没有迫使这个人沉默的权利。”可悲的是,一切都与理想者乌托邦背道而驰了,剩下的只有强制与死亡。

b、集体传播,背叛、抛弃与流亡
早年的赖希寄希望于“集体传播”。他求学时代崇拜佛洛伊德,1920 年起他成为维也纳精神分析学会会员,又加入国际心理分析学协会。1928 年,赖希加入奥地利共产党,然而奥地利共产党认为,赖希的性卫生诊所影响它的政治和经济活动,因而在 1930 年就关闭了赖希的这些性卫生诊所。赖希本人也被开除出党。随后,赖希就由奥地利迁居德国。在柏林,赖希加入了德国共产党。但到了 1932 年底,德国共产党责备赖希强调性,是非马克思主义的,并禁止发行他在柏林建立的私人印刷厂“性政治出版社”出版的书籍。1933年2月,赖希又被开除出党。

集体传播,即组织传播,是一个有机的、持久的传播形势。人以群体的形式活动,是人社会性的体现,群体的本质特征有两类,一是目标取向的共同性,二是“我们”意识为代表的主体共同性。威廉.赖希选择了群体,试图寻找安全感和归属感,却无法服从于集体“精神一体化”的召唤,他看到真理 ,接二连三的做出大胆挑战禁忌的实验。与群体规范的核心背道而驰,走在一条自我摸索的不归路上,成为了一个异类,他古怪的学说无法与群体兼容,而被自动排斥出局。过度先锋的危险品,溶解不进有序、环环相扣的组织,无法和组织中的个体形成共识。换言之,在一个带着公共道德与平庸意识的整体中,激情只是一种消耗品,迟早会被磨灭。

起初赖希还带着天真的理想主义的激情,积极的加入党派,建立性诊所,他的早期著作(1927年的《情欲亢进的作用》、1930年的《性的革命》、1933年的《法西斯主义的群众心理学》和《性格分析》与弗洛伊德派的传统很接近,洋溢着革命的热情。随着不断受挫,一心的改革社会的热情,被集体一再放逐和不断的背叛了,造成了他内心深处难以弥补的创伤,赖希曾说“政治活动家是社会肌体上的癌”,这些癌成为久久不散的痛。

c、极权媒介推波助澜
极权政治媒介最显著的特征是:1、报刊必需对当权者负责,维护专制国家的利益;2、报刊(传播媒介)必须服从权利和权威,不能批判统治阶层的道德和政治价值;3、政府有权对出版物进行检查,这种检查是合法的;4、对当权者或当局的政治批判属于犯罪行为,给予严厉的法律制裁。

极权媒介的涉入,让赖希的形象变的模糊,它们毁灭了他,让他没有辩解的权利。
一个发黄的报纸,头条是“威廉.赖希奇案”,媒体向外部宣称他精神失常。

在一个谈性色变的年代,媒体只需要不断渲染赖希是如何肆无忌惮的把“性”公然的置于公众领域里讨论,就可以轻易让他背负各种恶名。一个疯子、色情狂、骗子与心里扭曲者的形象,通过报纸、广播不断发散出去。没有人在乎,赖希试图用性来真正解决的问题。
性不是目的,赖希初衷是带领人们走出忧虑焦躁的绝境,回归本性中至纯至真的乐土。如果把他对解救现代人的穷途末路的决心忽视,那他所做的都会被看成是一种无道德的行为。赖希想治愈工业文明下越来越多患有精神疾病的人,主张并不断努力的想通过用性高潮来战胜压抑,以此来治愈现代化的病因。而在媒体的不断夸张与炒作下,他不但没有得到理解与尊敬,反而成了一个万众唾弃的对象。普遍被误解,这是赖希一生最大的悲剧的起源。

齐泽克讲过这么一段话——在前德意志民主共和国,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具有三种美德:信(对官方意识形态的信仰), 智, 诚. 如果你相信官方意识形态又很聪明,那你是不诚实的; 如果你又聪明又诚实,那你一定不相信官方意识形态。

正是这样一个官方意识形态,通过其喉舌的媒介,把赖希逼上声名丧尽的死路,又以同样的手段作用于杜山《威廉.赖西:高潮的秘密》,让其禁映长达五年之久。

齐泽克又说:“在我们这个所谓的“自由”社会里,改头换面过的意识形态依然存在并且极为活跃。”极权主义传播的内容永远不会因为时代的改变而有所绝迹,相反它存在在每一个传播媒介的内部骨髓之中,随时有复苏的可能,杜山.马卡维耶夫本人在20年后也受到同样的攻击,它好像一个宿命的环扣,把他和威廉.赖希联系在一起,从理念到命运,他们都是如此的类似,直到如今,我们也无法摆脱极权意识形态的禁锢。




作为一个“不完整的传记”,无论从哪个层面来看,杜山.马卡维耶夫的《WR:高潮的秘密》都是一部野心勃勃的作品。首先,他不满足于仅仅是采用的是回忆体的样式来写一个人物的传记,而要引申到更深的对整个社会肌理的解剖,尽力去揭示威廉.赖希悲剧的源头:是我们的整个社会出了毛病,还是机制的问题?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与法西斯是如何交互着把世界带入疾病?媒介又是怎样的在其中起了怎样推波助澜的作用?

其次,由于威廉.赖希是一个心理学家、社会运动的积极参与者,如何将他的理论学说通过影像再现呢?这是一个爱森斯坦式的狂想,一个去拍《资本论》的困境。如何进行赖希理论的阐述?在这里,马卡维耶夫选择了两个途径,首先,他通过使用大段旁白与议论来读出赖希理论中最抽象的部分。这个看来既不高明也不新鲜的手法,却因为通过用一段戈达尔式的荒诞故事来贯穿,而成为影片最精彩也最富创造性的部分。

影片风格上同时兼有激情与冷静的两种特质:在嘲讽的时候格外有力,而展示残酷真相的时候则是无尽的冷漠,以此来构成巨大的张力。

电影最原初的结构预想,似乎应该是有三条线,
1、用纪录片的去追随赖希六十年生命的轨迹,。采访赖希生前的朋友,认识的人。从被背叛被遗弃到重新崛起,从出生到父母双亡的悲哀的童年到军旅生涯,从医科学生到与佛洛依德门徒,从一个才华横溢天真热血的理想者,一心通过参与政治去改变现状的社会实践者,到最终死于监狱与心脏疾病的囚徒。
2、传述媒体对赖希的扭曲,以及支持赖希的人的辩解。反复出现黄色的报纸标题,上面充斥着对赖希的诋毁之辞;以及垃圾处理场中的旁白,诉说着赖希的作品是如何被一一销毁。最后镜头最准赖希的亲人,他们展示了赖希身前创造的“生命能储存仪”,对赖希遇害时期的场景细细描摹,以及对共产主义和资本主义做出辛辣的评断。

3、用荒诞的故事来重新演绎赖希的观念。通篇都是纪录片的情节,突然穿插进一段荒谬的故事。故事的女主人公米伦娜疯狂的迷恋威廉.赖希的理论,她阅读标题为“卡尔马克思如何堕入爱河”的报纸,通过墙上的标语,广告和横幅来作为媒介,传播赖希的理念,并且在楼道里召集工人做性解放的演讲。她爱上一个信奉共产主义的禁欲者,最后他在性爱后杀了她,并割下她的头,最后他悲怆的唱了一首哀歌,米伦娜被割下的头颅露出了欣慰的笑魇。

作为一个“政论体”式的影片,一出生就带着“反电影”的标签,杜山.马卡维耶夫的《WR:高潮的秘密》是电影史上少有的,激进到无敌的电影。通过把“性和政治”结合来反叛,居然比帕索里尼还更加赤裸裸的挑战着道德的底线;也同样是断裂声画与跳接,却比戈达尔的政治电影更加破碎与无规则的拼贴。你可以在其中看到《索多玛120天》和《男性.女性》的影子,但它暴晒在阳光下,比两者都要炽热与锋利,带着把观者都能灼伤的热力。只因为在这里,杜山. 马卡维耶夫的愤怒就好像熔岩一样,他抑制不住,岩浆在他的这部《WR:高潮的秘密》里滚动,这种流动的热度,是源自于一种对威廉.赖希的崇敬,还是源自骨子里对强权政治与极权媒介的反叛呢?

赖希本身是并非反对马克思主义的人,而马卡维耶夫反抗的就多了,似乎是一个生来的叛逆者,他厌恶资本主义所创建的“消费社会”,认为它让人麻木不仁、希望磨灭,同时他也永远不肯靠近资产阶级一点。不仅如此,以斯大林主义为主的旧的极权官僚也是他抨击的对象。最后,他甚至讽刺马克思与列宁的理想主义。这与法国的左派有一点相像,他们都有六种共同要排斥的事物:①资本主义与资产阶级;②令人麻木不仁,失去人的尊严和对人类前景憧憬的“消费”社会;③帝国主义,特别是美帝国主义;④斯大林主义和旧的极权官僚主义秩序,代表温和的斯大林主义和软性的新官僚秩序的赫鲁晓夫主义和勃列日涅夫主义;⑤由苏联设想的“和平共存”;牺牲以越南为首的第三世界被压迫民族和五大洲的“革命先锋队伍”利益的东方和西方的“和平共存”;⑥与任何“合法存在”党派的亲善,特别是被认为仍然服从苏联的、完全“堕落”的欧洲共产党。

《WR:高潮的秘密》这部电影想表达的情绪太多了,其手法必然是切碎与断裂的,杜山把各种访谈、报纸、杂志、情节剧与纪录片资料拼贴在一起,以此对抗主流媒体对赖希的“玷污”,本身是否就带有意识形态的统合呢?在1972年的访谈里,杜山辩白道:“这部电影其实是多元化的大众传播,每个人都能看到不同的东西。”甚至看完影片,我们也不需要站在赖希的立场上,反而很有可能加入批判他的行列。

因为是D9的版本,所以附有两个关于杜山.马卡维耶夫的访谈——一个在1972年,一个在2006年。72年的黑白胶片与06年的彩色的影像,构筑了一次相隔30年后的对话。在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里,杜山终于从对人本性的批判转向了对整个传媒的思考。06年的老人杜山也开始温和的笑,和威廉.赖希生前的一张相片上的神态相仿,两次微笑通过叠影,平静的超然,诉说着无奈与忧伤,其实对这个笑容的读解可以是多重的,但总是让人感到震动。30年前粗砺的画面仿佛带有“沙沙”的翻旧相册的声音,直到一个东欧忧郁知识分子的杜山变成了一个圣诞老爷爷一样的杜山。30年,有没有让一个激动的反叛者成为冷静的沉思者呢?答案是否定的,他一直都是一个沉思者,并且热血着,梦想着拍出一部更伟大的作品。

非常幸运,碟里还附有一个长达50分钟的导演自述的纪录片,《灵魂之洞》。杜山.马卡维耶夫94年为BBC而拍摄的作品,带着缺口的灵魂在美国好莱坞与南斯拉夫贝尔格莱德的游荡,无国族的孤独感溢出镜头之外。这个短片讲述了贝尔格莱德的历史,电影、美国梦,与他的人生。最后一段,是马卡维耶夫在船上和一个好友(一个怪异的音乐人)闲谈,杜山说只要有钱,就要去拍一部名为《南斯拉夫》的电影,于是朋友对着镜头喊:“笨蛋、蠢货和大制片商们,你我都会死,电影将长存,快点投资吧。想像美地奇和博尔吉亚的名门望族一样名垂千史的话,赶快数票子吧!”(后两者都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作为艺术家们支援的庞大家族)。黑屏,影片结束了,这可能是杜山最后一次如此抒情的自我传播,带着无尽的遗憾在回响,以及无法填补的“灵魂的洞”。

其实,赖希生前一直致力于填补这人类灵魂的空洞,可惜这空洞太大,黑冥的,无底深渊一般,竟连他自己也被吞噬进去了。

End.

参考的书和文章:

郭庆光《传播学教程》
齐泽克《有人说过集权主义吗?》
福柯《规训与惩戒》
威廉.赖希《宇宙的叠加》
Claude Cadart《法国式毛主义的类别与兴衰:1966—1979》

有机体的秘密W.R. - Misterije organizma(1971)

又名:WR:有机体的秘密 / 高潮的秘密 / WR - Mysteries of the Organism

上映日期:1971-10-13片长:84分钟

主演:米莲娜·德拉维奇 / Ivica Vidovic / 贾戈达·卡洛珀 / Tuli Kupferberg / 佐兰·拉德米洛维奇 / 

导演:杜尚·马卡维耶夫 / 编剧:Dusan Makaveje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