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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头”风波似乎已经渐渐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拥抱式的海报:身为母亲的詹妮丝拥抱着同样身为母亲的安娜——甚至还有一张海报是佩德罗·阿莫多瓦拥抱“母亲”。当对母亲的拥抱取代了纯属女性/母亲身体器官的乳头,并非是一种色情意义的解构,也并非是对女性袒露的遮掩,拥抱之意义是重构一种平行关系,她们同为母亲,她们相互扶携,她们一起独立:一个朝前,一个向后,一个面对,一个背对,以补充、替代和融合的方式,在平行世界的拥抱中合二为一。

但是,母亲所穿的衣服是格子衣服,这似乎是一种象征和隐喻:一方面,詹妮丝和安妮作为母亲,在同一个医院同一病房里生产,格子服当然是她们生产的见证;另一方面,她们都是单身母亲,甚至都是意外中怀孕,格子服所传递的是一种病态的存在,当一个女人承受生产的痛苦,却没有“父亲”在场,她们像穿着囚服面临着这个社会的某种歧见。所以这是一个关于母亲的故事,更是一个关于“父亲”缺失社会的思考,而这个父亲缺失的社会不仅在詹妮丝和安娜的孩子身上体现,更在他们自己身上暴露出来。安娜在医院里面对詹妮丝“是不是后悔怀孕”的问题时,回答的是“后悔”,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在很久之后她告诉詹妮丝自己的疑惑,那仅仅是好几个男生一起的聚会,甚至那仅仅是一次暴力的胁迫,安娜便怀孕了,她当然不知道孩子是谁的,只能大致猜出那个男人,而詹妮丝问她,为什么不选择报警?安娜的回答更是暴露了男权社会的本质:她害怕的是因为这个丑闻而引起媒体的关注,那样她在更多人面前曝光,会承受更大的压力——默默承受下来,也许只是一个人对自己造成的伤害,而要成为公共事件,那么就要面对众人的质疑。

安娜无疑选择了逃避,选择了独自承受,而她自己似乎也是在承受中成长起来,安娜的父母已经离婚,后来安娜判给了父亲,但是在父亲那里她得不到照顾,更得不到爱,于是母亲特蕾莎又争取到了对她的抚养权,但是一心想在演出舞台上证明自己的特蕾莎,也无暇顾及安娜的感受,这个充满着演出欲望、休息的欲望甚至成名欲望的母亲,当然不是一个好母亲。而这种性格又似乎是特蕾莎的父母传递给她的,在她和詹妮丝聊天的时候,就说起自己和丈夫交往的时候,父母就反对他们,她是逃离了父母才结婚的,之后有了安娜。从特蕾莎的父母,到安娜的父母,再到安娜,再到安娜的孩子,三代人似乎都没有得到过完整的父母之爱,而这其中最缺失的是父亲的爱:安娜现在根本不想提父亲,她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就在这种完全缺失的状态下,她成为了单亲妈妈。

而詹妮丝呢,她有对自己付出爱的父母,但是父亲是委内瑞拉人,“他是个毒贩”,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而母亲是个嬉皮士歌手,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吸毒去世,她是在外婆那里长大的。尽管有爱,但是在毒品制造的死亡世界里,詹妮丝也缺失了完整的爱。而到了她这里,和人类学家阿图罗之间的暧昧关系,又使得这份爱始终处于隐秘的世界中,当詹妮丝把怀孕的消息告诉阿图罗,阿图罗却拒绝将孩子生下来,因为自己还没有离婚,妻子又因为患癌接受化疗——这或者是一个借口。而当詹妮丝义无反顾地生下孩子,阿图罗似乎也从来没有将孩子看成是自己的,他说孩子不像自己,詹妮丝便说像自己的委内瑞拉父亲——这个遥远的隔代关系建立,似乎是詹妮丝的一种无奈。

安娜和詹妮丝,一样在缺失了父亲的世界里,一样生产出了没有父亲的孩子,也一样生活在父权的社会中。但这也许就是佩德罗·阿莫多瓦试图建立“平行母亲”的初衷,他让两个母亲在现实中学会面临学会独立,当然更是以戏剧化的方式让她们成为平行母亲。詹妮丝在阿图罗说孩子不像自己之后,陷入了某种困惑,像自己的父亲或许是一种托词,于是她查阅网上关于亲子鉴定的材料,购买了鉴定的试剂,然后在家里进行了鉴定,最后收到电邮的鉴定结果是: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母亲。她惊愕了,她无法接收这个现实,起初她通过拨打阿图罗、朋友埃琳娜甚至安娜的电话获得一点安慰,但是她意识到这可能是医院时抱错了孩子,于是她继续和孩子一起,保守着这个秘密。后来她遇到了正在楼下咖啡馆打工的安娜,谈起了孩子才得知安娜的孩子已经猝死了,她安慰了安娜,又在交往中让安娜给自己照顾孩子,之后她也在安娜身上做亲子鉴定,那封电邮打开,结论是“99.99999%的几率”是生物学上的母亲。

她终于确认自己的孩子就是安娜的。在这个充满痛苦无法接受却又无法改变的结局面前,詹妮丝选择将真相告诉安娜,而安娜得知自己的孩子还在,有些意外,有些欣喜,但她同样必须面对詹妮丝——两位母亲似乎是友好地做出了决定,安娜带着孩子离开,詹妮丝也接受了现实,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阿图罗。这一刻,他们成为了真正的平行母亲,如此设计,阿莫多瓦的用意是明显的,平行意味着相互弥补,意味着合二为一,甚至意味着替代:不管是安娜的孩子,还是詹妮丝的孩子猝死了,在痛苦的现实面前,两个人都承担起了这份痛苦,这是女性的独立;只有一个孩子,只有一个母亲,但是孩子似乎也得到了了完整的爱——生物学意义上的母子只是一种鉴定,只是一串数字,更重要的是爱,安娜和詹妮丝的合一无疑是这种爱的极致表达,而且,安娜和詹妮丝在接触中产生了同性之爱,两个女人便变身为一个母亲和一个父亲。

如果仅仅从这个角度出发,阿莫多瓦对“平行母亲”的阐述已经具有了它的意义,但是阿莫多瓦显然犯了主题先行的错误,当一切的逻辑和情节都在为这个主题服务的时候,其实已经在人为的设计中破绽百出。詹妮丝和安娜都有着隐秘的故事,但是在面对命运的不公时,她们采取的方式并非是积极地面对,当詹妮丝得知自己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母亲,她选择的是隐瞒,选择的是逃避,她没有去医院询问当时的情况,她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安娜,她甚至也没有告诉别人,而且她怕安娜打电话来更换了号码。虽然后来她还是告诉了安娜真相,但是这已经是安娜失去孩子之后的事,而詹妮丝怀疑当初抱错孩子是在安娜重逢之前,也就是说她早就怀疑了这个乌龙。而且在她为安娜做检测的时候,安娜甚至没有问过她干什么,更为诡异的是,阿莫多瓦像是临时性地决定,让安娜和詹妮丝产生同性之爱,只有这样,平行母亲的结构才更完整,但是,安娜和詹妮丝的这份同性之爱太过随意,安娜起初对詹妮丝和阿图罗交往心存嫉妒,她甚至还怀疑詹妮丝和埃琳娜之间的关系,但是在这种嫉妒中,詹妮丝根本没有打算解决这个问题,在安娜带走了孩子之后,因为那个挖掘乱葬坑的项目,她又和阿图罗在一起,在老家的镇上那间房子里,他们也一起做爱,后来便有了詹妮丝的第二次怀孕,而因为挖掘项目开展起来,安娜对他们之间的感情似乎也不再心存芥蒂,对自己和詹妮丝的关系也不再过问。

平行母亲的平行关系以一种人为的方式被建立起来,这是电影的一条明线,阿莫多瓦并不满足于仅仅从“母亲”这个角度阐释弥合的意义,他一开始就设置了另一条暗线,那就是关于乱葬坑的挖掘,那个乱葬坑就在安娜小时候生活的镇上,据外婆说那里埋有20具遗骸,自己的曾外祖父也在其中,所以挖掘是对历史的一种尊重。这条线索是暗线,但是和明线并不是截然分开的,詹妮丝就是通过阿图罗申报这个项目,而在詹妮丝和阿图罗的交往中,嫉妒的安娜就曾问过关于阿图罗的情况,詹妮丝就告诉她这个挖掘计划,安娜反对挖掘,认为人应该看向未来,而詹妮丝则认为不应该忘记历史——放眼未来和牢记历史是安娜和詹妮丝观念的分野,而在平行母亲中,这种分野得到了弥合,但是阿莫多瓦将这种弥合又引向了这条暗线,似乎就显得牵强了。

"我通过佩内洛普克鲁兹的角色来发声,她的角色诉说着西班牙的真相。”很明显,詹妮丝的真正作用是为阿莫多瓦发声,为历史发声,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阿莫多瓦的暗线反而变成了他想要阐述的主线:这是一段深埋在他的记忆里历史,它和西班牙内战、弗朗哥独裁统治有关,1975年佛朗哥去世后,大约有11.4万人失踪并被推定死亡,该国的右翼倾向于反对挖掘藏有失散多年的亲属的坟墓,而其他人则坚持认为这是和解的必要行为——安娜起先的态度就是这种反对派,而詹妮丝的发声就是表达了阿莫多瓦的观点:"我必须承认,我有点忘记了我的政治倾向,并致力于最终享受那些被遗忘的东西。"但是关于平行母亲和寻找遗骸的两条线始终无法较好的何在一起,最后甚至草草收笔:阿图罗带来了好消息,挖掘工作开始了,遗骸被挖掘出来,活着的人为他们举行了葬礼——而关于安娜和詹妮丝,关于孩子,关于阿图罗和詹妮丝都不再被提及,只有那个慢慢长大的孩子站在祖先的遗骸面前,以后代的致敬方式不遗忘这段历史。

孩子被赋予了历史使命,最后阿莫多瓦引用的是爱德华多·加莱亚诺的那句话:“历史永远不会沉默,不论他们如何篡改,不论他们如何伪造,人类的历史却拒绝沉默。”历史没有沉默,但是和平行母亲有什么关系?而且组成历史的时间是垂直的,它无法被替换,无法被补偿,无法被融合,即使立足于现在,即使面向未来,有人不愿揭开伤疤,有人选择直面,历史的战争、屠杀、灾难和死亡永远在垂直的状态中成为一种无法被改写的存在,就像那个猝死的孩子,“他的大脑发育不成熟,忘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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