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发表于《环球银幕》

今年是2021年，距离佩德罗·阿莫多瓦1978年的首部长片《干我，干我，干我，蒂姆》已经有足足43年，而导演本人也在两年前步入古稀。尽管已经步入人生第七个十年的阿莫多瓦还是一如既往地高产——在三年内，他已经拍摄了两部长片和一部短片——但岁月的流逝还是显而易见地体现在了他的作品之中。

阿莫多瓦的上部长片，2019年的《痛苦与荣耀》，是一个年迈之人对自己人生的回望和总结。在这部电影里，阿莫多瓦借用班德拉斯之口，道出了自己疾病缠身的现状，也回首了自己的童年与爱情。

而他这次带来的新片《平行母亲》，虽说看似回归了以往熟悉的女性主义题材，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私人化记忆的上一部作品更加地“倚老卖老”。像是一位谆谆教诲的长者，敦促着年轻的观众去铭记家国历史，明白血脉传承的重要性。

《平行母亲》讲述了高龄意外怀孕的中年单身职业女性詹尼斯（佩妮洛普·克鲁兹饰）在医院产房遇见了同样意外怀孕的未成年少女安娜。两人是同房的床友，也在同一天生产，因此结下了超越年龄的情谊，两人的生活也在机缘巧合中互相交织，由两条平行线渐渐成为一个密不可分的结...

这个十分阿莫多瓦式女性情谊的主线故事，却插入了一个十分政治的平行线：詹尼斯想要考古队挖掘出自己在西班牙内战期间被屠杀乱葬的祖父。这条略显生硬的复线，很明显才是阿莫多瓦真正想要讲述的内容。

西班牙内战发生于1936年，在1939年以右翼军阀弗朗西斯科·弗朗哥大获全胜告终，开启了弗朗哥政权长达36年的独裁统治，直至1975年末弗朗哥去世这段笼罩在西班牙近代史上的阴云才得以散去。

在西班牙内战结束后的第10年，阿莫多瓦出生。也就是说，阿莫多瓦的整个童年和大半个青年时期，都生活在弗朗哥极权主义的镇压下。以詹尼斯的年纪来说，寻找未曾谋面祖父的遗尸可能只有家族传统的意义（克鲁兹出生于74年，恰好始于佛朗哥去世前）。但对于阿莫多瓦，西班牙内战和其的政治遗产，则是他亲身体验过的灾难和悲痛。对于他，逝世于这场战争中的不是祖辈而是父辈，甚至可能还有同辈的兄弟姐妹。

而在弗朗哥的统治下，阿莫多瓦癫狂而百无禁忌的艺术显然是不可能被允许的。因此，在弗朗哥去世后的第三年，阿莫多瓦终于得以拍出自己的第一部长片。《干我，干我，干我，蒂姆》这么直接甚至“低俗”的片名，其实也是对于弗朗哥政权的一种反叛，也是对艺术自由的庆祝。

在片中，年轻的安娜对于詹尼斯寻祖的行为不以为然，告诉她她不应该沉溺于过去而是向前看，看向未来。“你不知道你生活在一个怎样的国家！”作为回应，詹尼斯向安娜怒吼道。这样的情节比起阿莫多瓦，更像会是在伊斯特伍德的电影里发生，充满了长者对于“无知的年轻人”的愤慨和无奈。

介于阿莫多瓦对于弗朗哥政权的个人经历和他如今的身体状况，以及正如片中所展现的年轻人对于历史的冷漠和无动于衷，很容易理解为什么阿莫多瓦在步入古稀后迫不及待地拍出了这个故事。他可能是生活在弗朗哥政权下的最后一代，也是西班牙如今最重要的艺术家。于是，“记录历史”变成了超出他了个人表达的重要社会责任。

如果说在《痛苦与荣耀》里，阿莫多瓦借班德拉斯的身躯回顾了自己的人生。那在《平行母亲》，他便借用克鲁兹的形象记录了西班牙的历史。平行的两个母亲，既是个人，也是母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