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是少年”曾被男人当成是自嘲式的赞美,充满意气风发、热血浪漫,但在今天,它更多地传达了讽刺之意:男人总是活在过去,美化固步自封和留念往日。[过往人生]以一对12岁分别,24岁和36岁重逢的男女折射当代东亚社会的性别关系和文化。它在极为轻巧的三角关系里,体面地讲述克制的人生,既有典型的情感矛盾,也有对它的颠覆。同时,它也准确反映了性别关系里,男性的缓慢成长。

移民与性别

[过往人生]中,有两条清晰的文化冲突——性别和移民。是站在性别冲突的角度看待移民,还是相反,取决于你如何看待主角的故事。女主角诺拉从韩国移民加拿大,后来又定居美国,生活一直向前走。这通常发生在男人身上,但越过这层表象,我们可以看到诺拉面向未来和传统男性面向未来时的差异。

世纪之交,青梅竹马的诺拉和海盛即将迎来分离。他们尚且无法对彼此的感情进行辨认,但时光的美好就此深深地埋进了他们的记忆里,在之后的因缘际会中被翻搅出来。到那时,他们对这段记忆的回眸,也是对自我的一次辨认。

12年后,诺拉和海盛通过互联网联系上,那是他们之间的感情最接近爱情的时候。诺拉从多伦多移居纽约,为专业写作而努力;海盛正在上大学,计划到上海交换,学习中文。那段时间,他们克服时差,每天视频聊天,亲密得像一对恋人。

然而,他们都不能为彼此奔向另一个人所在的城市——这可能会影响他们的一生。最终,诺拉斩断了这段暧昧的关系,专心投入到她奋斗很久才得到的机会。他们本来预计一年以后会去对方的城市见上一面,约定中间不再有任何联系。但在这一年里,诺拉与作家工作坊里的美国人亚瑟恋爱、结婚,海盛也有了女朋友。

又过了12年,海盛正处在人生的低谷:年近四十,工作和收入都很普通,对结婚犹疑不定。他特地去纽约和诺拉见了一面,像是没有未来的人翻看旧照片、回忆过往,以填补内心的空虚。诺拉拿到了绿卡,虽然理想的东西(表现为从诺贝尔奖到普利策奖再到托尼奖)还未得到,但她正走在自己想要的道路上。至于过往人生里不同选择存在的可能性,她即使还有感情,也不会沉溺其中,忽视当下。

对于诺拉来说,海盛不仅象征着一段过往的感情,更代表了一种基于性别而建构的文化传统。我们看到更多的是这样的故事:男人创造未来——实现自己的价值,女人守在家里——通过服务男人实现自己的价值;不管男人是否成功创造了未来,女人都面临情感、精神甚至是人身安全的不确定性。所以,诺拉的经历显得很特殊,走了一条主要由男人占据的道路,追求自我价值的实现。海盛和亚瑟则在一定程度上体会了主要被加在女性身上的感受。

不过,如果[过往人生]只是一部讲述女性如何成为“男人”的电影,那这仍然是男权文化的胜利。好就好在,它跳出了这种狭隘的性别关系,用温和的视角审视了女性对情感和自我的体认。移民为诺拉提供了追求自我的机会,她对以海盛那样的男子气概为代表的韩国仅有很少的留念。这种留念如同她和海盛的感情,凝结并停留在一段过往中,不会在当下成为自己追求的人生。

正如诺拉所说,海盛喜欢的不是现在的她,而是十二岁时爱哭的小女孩。这个小女孩时不时地出现在他的回忆里,尤其是当他身处逆境时,那点温情的回忆仿佛是灵魂的多巴胺。海盛和韩国都是诺拉的过去式。她已经不是当年爱哭的小女孩,正一步步走出传统女性的生活框架,尤其是海盛和韩国背后的男子主义。移民给了她机会同过去的自己拉开距离。

情感和自我

[过往人生]最突出的特点是克制感情。诺拉、海盛和亚瑟三人都没有越过经典三角恋故事的红线:诺拉没有出轨(也没有对亚瑟隐瞒过去)、海盛没有纠缠不放、亚瑟没有情绪失控(尽管对诺拉去见青梅竹马感到嫉妒)。正是他们的克制让审视彼此的关系成为可能。但凡有一个人打破平衡,他们的关系就会滑向猜忌、争吵和背叛,落入俗套的爱恨纠葛。

诺拉和海盛重逢时,主动拥抱了他,不痛不痒地聊着彼此的生活。回到家中,亚瑟对她和海盛见面流露出一丝丝不满和失落,她平静地向他描述了自己的感受:她想念海盛,但不认为那是吸引,海盛也不是喜欢现在的她。更为重要的是,她在乎现在的生活。换成一男二女的故事,这种直面和坦诚的态度,往往难觅踪影。

男人在感情里总喜欢闪躲,尤其是面对可能的选择时。海盛从未走出那段既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的关系,一直恋恋不忘。越是遭遇坎坷时,他越是觉得那段回忆有份量。因此,他才会在24年后,当爱情陷入僵局、工作不上不下时,坐上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去见诺拉。

片中,诺拉坐在丈夫亚瑟和青梅竹马海盛的中间,用韩语和英语连接现在和过去,正是导演席琳·宋的真实经历。这给了她创作[过往人生]的灵感。表面上,它讲的是很常见的旧爱重逢、三角关系的故事,但席琳·宋的女性视角(换作男导演,几乎不会用这种方式拍摄一男二女的感情),摒弃了这类故事偏爱的留恋和遗憾,重点刻画了女性对当下的尊重和坚定。

这种微妙的情感差异反映在了诺拉和海盛、亚瑟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里。她从未躲避他们,直面海盛的思念、亚瑟的嫉妒,没有一点心虚。作为女性,诺拉对待感情并不像男性那样贪婪。这是她能够直面过去和现在的根本原因。她对情感和自我的确认,始终抱着坦诚的心态。所以,她的状态总是十分松弛,冷静谈论过去和现在的感情。海盛恰好相反,一直忧心忡忡、犹疑不定,仿佛心底压着一块石头。

临别时,诺拉送海盛去坐车,相视无言。这次,海盛主动拥抱了诺拉。无论如何,他到了必须放下心中那块石头的时候。诺拉回家时,看到亚瑟坐在楼梯口等她,终于控制不住地哭出来。她也同十二岁时的爱哭鬼彻底告别,确认了现在才是最重要的。亚瑟给了她可以哭、可以真实面对自我的安全感。

席琳·宋说[过往人生]是一部关于初恋、放弃和成长的电影。我们看到过太多主角是男性或是由男导演创作的这类电影,充满了猜忌、争吵、背叛和伤害的情节,男人夹在两个甚至多个感情之间,举棋不定。[过往人生]用最简单的故事超越了这种固化思维,尽管看上去仍是一个人徘徊于两段感情,眷念可能性,但面对它时的心态和视角都有了微妙的变化。正是这种微妙造就了男人和女人在成长、爱情中的巨大差别。


过往人生Past Lives(2023)

又名:前世因缘 / 前世姻缘 / 前度人生 / 之前的我们(台) / 从前的我们(港)

上映日期:2023-01-21(圣丹斯电影节) / 2023-06-02(美国)片长:106分钟

主演:格蕾塔·李 / 刘台午 / 约翰·马加罗 / 文胜雅 / 尹智慧 / 崔元英 / 严晟敏 / 安敏扬 / 徐妍宇 / 黄胜妍 / 乔尼卡·T·吉布斯 / 丽莎·丹尼特 / 

导演:席琳·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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