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人生》尽管剧情平淡,节奏缓慢,但片中的多重视角与议题融合特别有意思,具有强烈的当下性与性别意识。
影片主要通过一位韩裔女性移民的两段恋情勾勒出了移民二代所面临的人生困境,其中既有乡愁,也有对“过往”的不舍和对身份认同的迷茫。
影片在人物设定上做了多重对比,女主的韩国初恋和犹太老公不仅国别、种族、肤色不同,两人的“含男量”也不一样。
韩国初恋是典型的韩男,西装革履,肌肉壮硕,眉目板正,遵循传统社会与家庭秩序框架,工作勤勉,下班喝酒,囿于“独生子困境”,会因为没有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导致亲密关系的停滞,无法进入人生的下一阶段。
犹太老公是典型的文艺男,性格温和,善于倾听,内心细腻敏感。
两人初遇,他就被女主的“命运论”俘获,婚后主动学习韩国文化,试图融入妻子的家庭——相比之下,女主提出要初恋学习英语时就被拒绝了。
从电影中两人躺在酒店床上时,犹太老公靠在女主怀中的姿态就能看出来,在这段亲密关系中,女主才是更强势、更有主动权的一方。
当女主与韩国初恋重逢,他克制不住地表现出了不安和危机感——初恋对女主来说独一无二,他却只是萍水相逢的有缘人,任何一位和女主有着相似爱好的剧作家或许都能在当年那个恰当的时机代替他。
但无论是观众还是女主本人,都知道初恋终究是过去式,只能作为熟悉又陌生的“故乡”的能指存在。
二人之间的区隔与距离感,不仅是地域与时空造成的“时差”,也是社会与内心世界之间的“落差”。
小时候,女主喜欢男主是因为对方很有男子气概。时隔多年重逢,她依然认为对方很man,很韩国,很有性吸引力。但是当现任丈夫问起对方是否对她有吸引力,女主犹豫了一会儿,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他很好,但他在我心里还是当初的那个小男孩。
然而,正如女主并未彻底切断与故土的联结,她尚未完全摆脱对于传统男性气概的依恋。
影片通过女主看初恋的眼神、对话的语气、面部肌肉的微小震动,甚至是二人独处时空气里弥散的浪漫因子,捕捉到了一抹模糊、暧昧的残影。
这抹“残影”既是初恋未满的心动,也是女性在传统异性恋社会框架与文化灌输下形成的、难以立刻抹除的社会惯性——对男性气概的迷恋,或者说XP,就是父权社会刻在顺直女DNA里的基础设定。
从这个角度来看,女主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与异性恋模式中摇摆的心态就很好理解。
对顺直男的欣赏归欣赏,心动归心动,但一段注定充满现代性与传统的撕扯、逼迫你去自我矫正和自我麻醉,和大男子主义斗争的传统两性关系,还是让人望而却步。
但话说回来,和传统一刀两断,真的就是最好的归宿吗?
咱也不知道。毕竟娜拉出走到了异国他乡,人生也并未从此变得顺滑无阻。
新的世界,有新的烦恼。
过去时态,是确定的,但未来时态,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可能性。
向前走的人,也有忍不住回望的时刻。
当不同的时代、时态互相交错、重叠、碰撞,你很难分清哪里是陷阱,哪里是出口。
如此矛盾、焦灼、迷茫的状态,让人心动,更让人不安,这正是《过往人生》试图呈现的戏剧张力所在。
性别与国家、地域与时空,微小与宏大,个人与时代,《过往人生》对不同层次的议题做了巧妙的串联。
因而片中三个角色既是具体,又是抽象的——三个角色,代表三种时态,最具有当下性的女主身处于夹缝当中;对白既是私密的,也是公共的——女主对故乡与故人的爱意同构,透过她的双眼,你能看到新生代移民们那秘而不宣的眷念与愁绪,像是倦鸟渴望归巢。
镜头拉近,每个眼波流转,每场对手戏呈现出的局促而热烈的状态,又像是汹涌浪潮,带给观众最真实、延宕的震感与推力。归根到底,这还是一部情感驱动向的电影。
最后再说几句。
我觉得本片最妙的地方,恰恰在于人设与剧情设定的严丝合缝——一旦性别互换,整个故事将瞬间崩塌。
不难想象,如果片中移民美国的是韩男,那么很可能在二人第一次重新联系上的时候男主就已经开始计(要)划(求)让女方来韩国,晓之以情,动之以绿卡,最后故事的结局多半就是在异国重演《82年生的金智英》。
无论过去、未来,还是现在,一切故事的锚点与时间的坐标轴都只能以男主为准。
正因如此,以女性视角展开叙述的《过往人生》才平添了几分况味。
创作者知道,你也知道,时代在向前,女性在向前走,固然有留恋,也有张望,但“切记不可回头”的决绝已经代替了那个具体的名字刻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