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辉 • 过往人生:以赤诚之心面对存在的困境，潸然泪下，潸然泪下
海盛啊海盛！迎接你的纽约是阴郁的，见到娜英是欣喜而恐惧的，举手投足之间的尴尬，是跨越太平洋的陌生，相邻而握的地铁扶手，是跨越几十年的追忆，纽约好冷，纽约好大，纽约像是永远无法抵达的远方，娜英好美，娜英好远，娜英像是记忆里抓不住的倒影，再见纽约，再见娜英，再见！再见！
初次去到纽约的海盛，在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时所表现出的迷茫和些许的恐惧令我感同身受，让我回忆起我平生第一次远行，那是盛夏的武汉，不同的是，武汉的天气明媚的不像话，准确说，应该是明媚过头了，一切都在阳光下晒着，晾着，按道理阴郁的心情应该也在太阳下烟消云散才对，然而一个人的远行总是意味着无法摆脱的反思和目不暇接的同时带来的厌倦，那时我才体会到，在如此明媚而热烈的夏天，原来也会感到阴郁和悲伤，在巨大的新鲜感带来的喜悦和兴奋的同时，总是伴随着一个人的无言与孤独，如此不相衬的组合竟可以这样相得益彰的存在。
与我不同，海盛初到的纽约却是实打实的阴郁，从出租车下来提着行李跨过湿淋淋的道路，一步一脚印，步步亦沉重，几乎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娜英，陌生的回忆，这个纽约正是爱德华霍普画笔下的那个纽约，光怪陆离，先进技术赋予其巨大的推进力，巨大的财富汇集到这座城市之中，这些都赋予它无可比拟的荣耀和难以掩盖的骄傲，相比较大洋彼岸的亲戚们，纽约代表着未来，然而在这座巨大的城市中，无可名状的孤独和随处可见的疏离却也伴随着现代化进程愈演愈烈，漫步在纽约，敏感的霍普感受到的是一种孤僻、忧郁以及弥散在人群中的隔绝，这一点在他的《夜游者》当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霍普笔下的咖啡厅有着透明却厚重的玻璃墙，这不仅是他在绘画技巧上的绝活，更是深深描绘了都市生活中巨大的隔绝感，背对着观众的男士独自沉思，或小酌，或沉默，泛着绿色的打在玻璃上的灯光，使得这幅场景有了某种虚幻的感觉，同时三人坐在吧台上的样子，竟也意外的和影片相呼应。
娜英与海盛的对话以镜头逐渐将 Arthur 隔绝在画面外为起始和终点，然而 Arthur 的在场却仍然未被丝毫地抹除，如果镜头作为分割空间的工具将二人聚焦，那么语言的隔绝就更为情感的表达创造了绝佳的场域，对视而望，所有的欲言又止都止步于不同语言的隔离，然而对视而忘，对同一位女性的感情却也再无需语言的赘述，Arthur 的沉默，海盛的凝望，娜英的沉着，是远超出爱情的更为基础的人的生存境况的展现，面对无法抹除无法替代的过往，Arthur 表现出了恐惧，然而最令人感动的还在于，敏感的他却勇敢的暴露出自己的脆弱感，这就使得这种纠结不再是爱情的占有之间的矛盾，而是升华到了存在意义上的思考，“他坐了十三个小时的飞机来见你，我不能不让你去见他。”面对娜英的“我爱你”，他也诚实的说出“只是我一直以来不是很确定…”，这是最令我动容的关系，它曾经出现在王尔德的倔强而真诚的抱怨里，它也曾经出现在洪尚秀的《江边旅馆》和《这时对那时错》里，当《这时对那时错》中已婚的男主角盯着金敏喜扮演的女主角许久之后，才缓慢地说出“我好像爱你”，女主角也表达了谢意，对面前的男人表达了感谢，然而纵使喜欢，纵使欣然，却也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我很难过”她回应到，于是二人面对着彼此感叹，“怎么会这样？”“真的很难过”，这是对人的存在境遇的直面，它并非是不道德的，相反，它是最为接近真诚的本真性的存在，就如娜英对海盛所说的“你要找的那个人不在这里…但是，并不代表她不存在，她不是虚幻的，她曾经存在过…”，这种对人之为人的理解和包容，令我感到难以控制的感到，是啊，也许我曾在错误的时刻、错误的地点，又或是错误的方式出现，错误的爱上了你，然而出于这种境况里的我，也会感到害怕，也会感到无所适从，也会感到无能为力 ，或许作为他者的我，始终处于你的存在以外，始终作为环境作为客体而存在着，始终无法跨越这幅躯壳，占据你思考中的一隅角落，也许你完全不必理解我，更不必帮助我，可是我也终究要活着，我也要继续走下去不是吗？难道我的困境不是人的困境吗？难道我们没有可能去试着帮助彼此吗？我想娜英、Arthur 和海盛三人的关系为我们展现出了人世间最为美好的样子。
萨特说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一开始我不理解，在我看来，把如此巨大的道德责任全部都抛给孤零零的个人，难道不是巨大的负担和桎梏吗？难道不会压垮那个脆弱而渺小的人吗？然而，如果我们转而能够意识到，既然都是我们自己的责任，那作为那个外在的他，也一定承受着和我一般的重担，也似我一般无助而落寞，那是否是普遍的理解的开始呢？
我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