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万万没想到《爱，死亡和机器人》的第二季，居然被豆瓣用户直接骂下了7分。另一个万万没想到，是剧集上线那个周末，我最大的快乐居然不是《爱死机》给的，而是网友们的评论给的。俗套、无趣、狗尾续貂，糟心、糊弄、审美疲劳，“看爱死机”比《爱死机》本身，变成了一件更加行为艺术的事，并且发生的平台还是在网络上，很可以，这很赛博朋克。

顺着这个思路，我有了个想法，你说仿生人也有鄙视链吗？比如梦见电子猫的，就看不上梦见电子羊的；比如吃着合成食品，会不会也分甜党和咸党？这些问题的答案我不太清楚，不过有一点我很确定，那就是看完《爱死机》第二季，并且还蛮喜欢的我，可以安心在鄙视链最下面躺平了。我不算铁杆科幻迷，对于赛博朋克的爱也有外貌协会的成分，爱的是蓝绿紫之间变换的霓虹光，映在雨中潮湿路面上，那种迷人的冷感。所以我会毫无理由地喜欢《爱死机》第二季里的《冰》，闪烁着冷光的巨大鲸鱼撞破冰面凌空跃起的瞬间，会让人有一种相当感性的悸动，灵魂仿佛被它撞到了。

《灭杀小队》的“撞”，又和大鲸鱼的出发点不一样了，它更加绵延。女歌手穿着向《甜姐儿》里的奥黛丽·赫本致敬的鲜红长裙，不疼不痒地说着，“要是不能长命百岁，我想和你有个孩子”。这个故事太有后劲，太经得起把玩，它把一切逻辑都推回了人类的起点。如果不偷食禁果，亚当与夏娃也该是那般永生，可偏偏他们破坏了规则，由此才有了人的“生而有罪”。多有趣，几千年过去，人面对的终极问题，又回到了该不该为了吃下禁果而放弃永生。图书馆里一沓又一沓的历史书，在这里都成了未来人的垫脚石，好让他们踩在上面重新爬回伊甸园。靠着乐极治疗芳龄永继的那群人，和顶着重重危险也要生育繁衍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不都是在徒劳地瞎折腾吗？你说悲哀不悲哀。

我看有很多评论，都在说《爱死机》第二季流于平庸和烂俗。俗吗？可能有点，比如开篇的《自动化客服》，没有感情的自动回复说，这个请拨1那个请拨2的时候，我已经开始生气了，代入感太强。不过恨不得把《爱死机》第二季踩进泥里再使劲跺上几脚的那些人，他们生气的点跟我完全不一样，甚至说他们是在愤怒，《爱死机》，怎么，可以，堕落到讲现实中会出现的事情！第一季里被玩出各种花样的叙事、结构以及赛博美学有多令他们高山仰止，第二季的“俗”就有多罪不可恕。我甚至都能想像，那一张张对着电子屏幕的脸，在看《爱死机》第二季时气急败坏的表情。明明恨不得直接反手把电脑砸了，可一想到这么冲动的话，结果就真死机了，对Netflix杀伤力几乎没有，对自己侮辱性极强，所以只能在心里暗自咒骂，“淦，没有人比我更懂《爱死机》”。单是这个极有画面感的当下，已经比《爱死机》本身都有趣，人的喜怒被闪着荧光的屏幕绑架，绑架的始作俑者又是自己，这不赛博朋克吗？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很多观众欣赏影视作品，不是从叙事，从题材，从摄影，从剪辑这些传统的条框出发，而是看标签，因为它烧脑、它迷影、它概念先行了，所以去喜欢。这种心态从出发点上无可厚非，令我不理解，甚至感到不适的，是标签至上主义者们没来由的优越感。就像现在的“《爱死机》现象”，如果说第一部是他们亲手推出来的“神作”，那么第二部甫一播出，标签至上主义者们群起而攻，形同一场浩浩荡荡的“弑神运动”。在这场狂欢里，《爱死机》第二季究竟好还是差，其实已经不重要了，狂欢者们享受的，是他们既能“造神”又能“灭神”的全知全能，是所谓的祛魅带给他们的精神高潮。说来讽刺啊，《爱死机》努力在赛博朋克的外壳下，探讨生存还是毁灭，悲剧还是喜剧这些形而上的哲学母题，它的某些受众却靠着褒贬这部剧集得来的优越感，在沾沾自喜，在弹冠相庆，在睥睨众生。

这个时候真的会让我忍不住感叹一句，人类没救了。最后，我就是要说，我喜欢《爱死机》第二季，并且最喜欢《屋里屋外》那集，so what？

【原载看电影杂志2021年五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