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只有局部的我们,触碰到局部的他人。”

Laura以为这是阿赫玛托娃的诗句,一旁有人马上纠正了她关于苏联女诗人名字的发音错误。在她所喜爱并梦想的女情人的房子里,热闹的沙龙上,她处处透着不合时宜的拘束感——既非主人,也非客人,而是众人口耳相传的“房客”。

实际上,在影片的第一幕——那些对准她的尴尬和笑容拍摄下来的特写镜头,无一不在明白无误地暗示着她的处境,以及她和女情人之间行将末路的情感。

摩尔曼斯克岩画的书,摩尔曼斯克岩画的谈话,直至宴席散去、二人缠绵结束,女情人从她身上离开,翻过身侧躺着告诉她很抱歉不能一起去摩尔曼斯克,关于Laura和摩尔曼斯克的牵绊得以浮现出来,既是梦想,也是幻灭。

她起身向阳台走去,关上门,将二人隔离开。镜头又一次对准了她的背影,窗外寒冷闪烁,无比清冷。

摩尔曼斯克,莫斯科还要往北,一瞬间让人想到了中国人常说的天涯海角,遥不可及,就好像去到那里需要耗费的,是一生的力气。

她不过是被迫独自旅行,在她接下来的所有动作里,她似提线木偶一般,被莫斯科的一切绊住了。

有意思的是,沙龙上众人的另外一句话,“想要逃离,你要明确的不是逃亡何处,而是逃往何方?”不偏不倚地指证了她之后的轨迹。





没有送别。镜头一转,火车正在驶离。

狭窄的空间里,她遇到了Ljoha。大概所有有过乘车经历的人,都会下意识把眼前这个男人归为糟糕的同伴:酗酒,抽烟,举止粗鲁,言谈粗鄙。导演用镜头增强了观众的感受,对话里无关系的正反打镜头将Laura和Ljoha切割得泾渭分明,即便他们共处一眼便能看完的车厢里。

Laura戴上耳机,以明显不过的姿态表示了拒绝任何交流的可能性。然而并未如愿,在Ljoha的一再追问下,她勉强回答了几个关于芬兰语的问题,为了以示还击,当Ljoha问她芬兰语中“我爱你”怎么说时,她使坏教了一句骂人的话。看着Ljoha不停对着自己说“我爱你”,虽不情愿,Laura还是被逗笑了。

一个有趣的小插曲并未让二人的隔阂消除,随后Ljoha言语和行为冒犯了Laura,两人不欢而散,Laura独自离开车厢。

电影行至此处,之后剧情便已不难猜测。但有趣或者说动人的往往并非结局,而是其间那些细节,电影的结局无论如何的荒谬,或是煽情,在我看来都可以被预先接受,但如何发生的,将决定其是否可信,是否可以去和观者建立某种更为触及内心的联系。



Laura和Ljoha是如此的不同。

他们自知并不断深化这种差异的确认。

Laura喜爱的是相机里的莫斯科:人,聚会,公寓,欢笑,音乐,还有摩尔曼斯克的岩画,还有她念念不忘的情人。

她想要逃往某处,却时时刻刻都想着回到莫斯科。

Ljoha只是一名矿工,介绍自己的祖国却只能说出纳粹和登月,想要用俄罗斯来语描述不同的雪,最后只是像卡佛小说里的人物一样,奋力挣扎后,以沉默结尾。

他去往摩尔曼斯克,仅为了求生。所以他无法理解Laura远行千里的目的竟然只为了一瞥远古人类留下来的岩画。

他问岩画是什么,却从头到尾都说不出这个词语。每每语塞,每每窘迫不安。

一道墙横亘在二人之间。巴别塔破灭以后,语言便成了障碍。



电影的主题正是由此展开。

不同于爱在三部曲的浪漫和相知,也不同于《迷失东京》两人氤氲靡柔的孤独和破碎,《六号车厢》里的Laura和Ljoha在描述他们自己和与之相关的生活时,都处于一种失语的状态。Ljoha的失语自不待言。讽刺的是,不停强调自己文化身份(摩尔曼斯克的岩画,考古学,诸如等等)的Laura也是时刻处于失语言的状态:面对逝去的情人的责问,她唯唯诺诺,不知如何作答,她要藏起自己想要返回莫斯科的念头,以免显得懦弱;回答Ljoha为何要去摩尔曼斯克看岩画时,索性把此前一个陌生男人的话搬了出来,看似冠冕堂皇,但让人看得心虚不止。

这种失语的状态,最终被行为所打破。

第一次折返回车厢的Laura,满怀失落,被故意躲在门后的Ljoha吓到以后,二人一同去到了餐厅。电影中在这里并没有采用单一镜头拍摄,而是直接剪辑到了车厢里二人分坐两头的画面,暗示着Laura对Ljoha虽还处于对立状态,但有所缓和。

二人明里暗里又是一阵交锋,武器是Laura更为熟练的语言:

她一再追问Ljoha前往摩尔曼斯克的打算,颇有心虚的Ljoha从开公司说到开店,最后悻悻说自己只是做点生意。

而当Ljoha反问她关于爱情和学业时,Laura便以胜利者的姿态,开始侃侃而谈。(这里有一个很有意思的镜头,装x的Laura话还没说完,被一旁乘客询问食物的问题打断。电影里有许多很细小但用心的情节设计,后面还可以再看到)。

这是一场差别悬殊的交锋,甚至可以说Laura的胜之不武的。车厢仍旧是有公众属性的场合,二人的友谊,断无在此处发生的可能。

结局当然是Ljoha垂头丧气地离开。但一切已在悄然变化,Laura的表情从骄傲到失落,似有不忍之色,非常细腻的表演。



回到车厢,Ljoha并不在。

Laura拿着镜头对准Ljoha的镜头拍了起来。画面在床单、枕头上注意停留,又扫过,伴随着她的喃喃自语,“多希望这是你的床,你的枕头,你的东西,你的袜子”,语音未散,眼泪就落了下来。

这时Ljoha回来,Laura藏起相机。Ljoha有事离开后,Laura走到过道上拍着列车窗外倏忽而过的风景。

这时Ljoha再次回来,Laura也再次藏起相机。这是一种下意识的举动,莫斯科的生活对于Laura而言,已渐行渐远,但并不能忘却,正因如此,连同那里的一切人和事物一般,相机也成了某种不可言说的伤痛,是要小心翼翼藏好的回忆。

之后Ljoha假装漫不经心地邀请Laura外出作客(火车停靠一夜),Laura爽快地拒绝了。

这一段对话里,我觉得导演是近乎残忍地再一次用岩画来展现了Ljoha从餐厅就建立起来的自卑,他邀请Laura的方式,有些挑衅,但多半是真诚,而Laura的拒绝里,更多是回击。

和餐厅对话结束的镜头行为对位的是,这一段的镜头最后落在了Laura凝望着不知何处的特写,若有所思。


六号车厢Hytti nro 6(2021)

又名:Compartment Number Six / Compartment Number 6 / Compartment No. 6 / Kupee nr 6 / Купе номер 6

上映日期:2021-07-10(戛纳电影节) / 2021-10-29(芬兰)片长:107分钟

主演:塞迪·哈拉 尤里·鲍里索夫 尤利娅·奥格 蒂娜拉·卓卡洛娃 波琳娜·奥格 Tomi Alatalo Konstantin Murzenko Galina Petrova Viktor Chuprov Mikhail Brashinsky Galina Sidorova 谢尔盖·阿格夫诺 Maria Kljukina Denis Pyanov Natalya Drozd 

导演:尤霍·库奥斯曼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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