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10-23
壹戈 • 秦颂:文采与狗血齐飞
《史记·刺客列传》记载了5个故事，曹沫劫齐桓公，专诸刺王僚，豫让刺赵襄子，聂政刺侠累，荆轲刺秦王。
其中【荆轲刺秦王】描写最为细致，人物极为生动。燕国太子丹派刺客荆轲为正史，秦舞阳为副，献上燕国地图，与秦国叛将樊於期的首级，图穷匕见刺杀秦王未能成功。后来荆轲的朋友高渐离，以出色的音乐才能接近秦王，在古琴里面灌铅作武器，刺杀秦王又失败了，所以高渐离可以算，太史公笔下的第6大刺客。
这个故事改编的影视剧很多，其中最值得关注的三部电影是《秦颂》、《荆轲刺秦王》和《英雄》。这三部电影年代接近，都是第五代大导演倾心之作，并且当时口碑都很差，但20年之后再看，却都是不可多得的好电影，被埋没了非常可惜。
我们先聊一聊最早的，可能也是知名度最低的《秦颂》。
这部1996年的电影，是国内第一部引进投资的商业大片，香港大洋影业投资4000万，在当年可谓惊人。制作阵容也相当强大，周晓文导演，芦苇编剧，姜文、葛优、许晴主演，很多配角都是名人大腕。
看名字就知道这是一部以音乐为主题的电影，主要就是改编了高渐离的故事，而且这个改编是非常新颖大胆的，文采与狗血齐飞，创意与槽点难分。
看电影之前一定要知道，这不是史诗片，而是假借历史人物的戏说类古装剧，否则可能会被气得吐血。
秦王嬴政小的时候和高渐离是一个娘奶大的，他们两身份悬殊，但却亲如手足。嬴政被接回国继承王位才和高渐离分开。
20多年后，嬴政已经灭掉了六国中的三个，而高渐离的音乐琴韵传遍四海。嬴政极为怀念小时候高渐离的琴声，但他更需要的是高渐离为他创作大秦帝国的秦颂，为此他不惜改变军事战略，准备先灭掉燕国，就是为了得到高渐离。
燕太子丹派了刺客荆轲献图求和，荆轲谎称高渐离断指藏在图中，骗得嬴政疏忽大意，图穷匕见刺杀秦王，结果还是没能成功。
燕国被灭，高渐离被抓，送到了秦国。
高渐离宁死不屈绝食抗议，栎阳公主和嬴政打赌，如果救活了高渐离，就让高渐离做她的音乐老师。栎阳公主小时候从马上摔下来导致双腿残疾，行动不便，而秦王非常宠爱这个女儿，说什么都由着她。
高渐离濒临死亡，栎阳公主无意中唱出了高渐离母亲唱过的童谣，昏迷的高渐离如婴儿般的摸索母乳，激发栎阳公主的母性，口含肉汤救活了高渐离。
高渐离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不再求死，谎称甘为秦国谱写秦颂。
养好身体之后高渐离借着教公主练琴的机会，强奸了栎阳，却无意中使得栎阳公主残废的双腿康复。
嬴政盛怒之下要亲手活埋高渐离，最后一刻又救起了他。嬴政突然明白，高渐离就是要秦王亲手杀死他这个同胞兄弟，好让天下人心寒。
嬴政把高渐离关在了俘虏营，燕国俘虏称高渐离为“嫖圣”，嬴栎阳亲自到俘虏营救出了高渐离。
这栎阳公主本来已经许配给大将军王翦的儿子王贲，发生这样的事情，王贲当然难忍奇耻大辱，大殿之上控告高渐离。嬴政居然狡辩是栎阳公主强奸了高渐离，把高渐离当药引子用了一回，得利的恰恰是王贲，这王翦王贲父子当然是敢怒不敢言。
燕国俘虏刻石碑辱骂秦王，嬴政一日屠杀3万人，血流成河，刀剑都砍钝了。高渐离为了救人，跪地祈求嬴政开恩，并答应为秦国谱写秦颂。
嬴政封高渐离为秦国大乐府令，赏赐美女无数，而高渐离只要栎阳公主。
在嬴政的规划中，栎阳公主下嫁王贲，是联姻大将军府，也就是稳定军心。要高渐离谱写秦颂，那是要用音乐教化世人，安抚民心。这两者缺一不可，而这两个关键人，都是他的亲人，竟然联合起来反抗他。
嬴栎阳出嫁当天，在自己脸上黥上了“囚”字，愤怒的王贲将栎阳公主残杀分尸。王家父子当即就被李斯捕杀了。
嬴政忍着悲痛，如期举行登基大典。高渐离服下毒药，在秦始皇的登基大典上用古琴袭击了嬴政。
嬴政还是不想杀高渐离，当众人禀报高渐离已经服毒，嬴政不得不亲手杀死了，同一个娘奶大的兄弟。
独自登上高台祭天的秦始皇，长跪在地，痛哭流涕。
作为一部以音乐为主题的电影，赵季平的配乐确实让人心旷神怡，全片都是一种土黄色调，对应了中华大地黄土文明的气质，大场面和小细节相得益彰，也对得起巨大的投资。
嬴政一辈子励精图治，自以为能设计规划一切，兄弟的音乐才华是能帮他教化人心的工具，女儿的婚姻是能帮他稳定军心的工具，就连装神弄鬼的徐福兄弟，他都能利用，只要那些王公贵族迷信长生之道，就不会出来造反。
但他忽略了人性对自由的渴望，最终还是落得个众叛亲离，虽然他能走到权力的巅峰，但无论如何不能使得兄弟甘愿叫他一声大哥，也无论如何不能真正的赢得民心，即便是他宠爱有加的女儿，在爱情觉醒之后，毅然决然的以死抗争。
姜文扮演的这个嬴政非常的分裂，既有雄才大略，又有儿女情长，一面专横霸道，另一面又为维护情亲一再委屈求全。葛优的高渐离，把古代文人内在的高雅风骨，和外在的酸腐之气，拿捏得恰到好处。许晴的颜值正当巅峰。无论怎么看这部电影，都是不可多得的一出好戏。中国的电影总离不开戏剧的底蕴，毕竟是上千年的艺术形式，已经融到骨子里了。
《秦颂》荣获西班牙圣塞巴斯蒂安电影节评委会大奖。在国内最初也获得了播放许可，电影拷贝还未全部制作完成，只在几个大城市点映了4天，然后突然被禁了，虽然后来又悄悄的解禁，但错过了票房期，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巨大损失。
《秦颂》让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台词，这部古装片并没有走史诗的路线，而是一种戏说和调侃的语调，台词全都是大白话，跟古装剧有那么点“间离效果”。而影片能看出来很多的政治隐喻，容易被理解为“借古喻今”，这可能就是被禁的原因。
当年很多被吐槽的桥段，恰恰是这部电影的精髓之处。
比如最开始高渐离母亲给两个婴儿喂奶的戏份，大胆的漏点镜头只是个表象，关键是内涵寓意很深。两个婴儿，一左一右完全投射到两个人的人生中。秦王嬴政是典型的左派，激进、革新、强势、霸道；而高渐离是民主、和谐、保守、迂腐的右派代表；而他们又是“一个娘奶大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不光是中国历史，全世界的历史，都是这两种意识形态在相互争斗。而高母唱的童谣，就是对这种争斗的深刻讽刺，俗话说“狗咬狗一嘴毛”。
“汪汪汪汪，两只小狗，争抢骨头，咬了一宿，狗毛两口。”
高渐离强奸栎阳公主的戏份，貌似低俗，却可以体会到电影“蒙太奇”的精妙。栎阳本来是许配给了王贲，高渐离作案的时候，王贲正在攻打楚国都城，城门被撞开和高渐离侵犯得手是一个长叠加镜头，这个叠化的隐喻蒙太奇，包含的信息很多。
秦国铁骑对六国的讨伐，何尝不是一种强奸。高渐离侵犯了栎阳，相当于叔父侵犯了侄女，这本来就是乱伦，他是一心求死，心想干了这等缺德事，嬴政非杀他不可了。而栎阳面对高渐离的侵犯几乎是敞开胸怀，这个情感蜕变也事出有因。
嬴政从小总是给她讲高渐离的故事，这个人早已成为她心中的英雄。而高渐离濒临死亡听到了母亲的童谣，摸索母乳是求生的本能，栎阳口含肉汤救活了高渐离，肌肤之亲和心中的英雄情结就合在一起了，这一刻她扮演的又是高渐离的母亲，不伦之恋的业火已经点燃。
这个蒙太奇的戏份一出，就已经决定了本片的悲剧内核。只是，在1996年，估计很多人看了都要骂娘。
嬴政一边拉着屎，一边和李斯聊着天下大事，隔着屏幕都能闻到臭味，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大胆的镜头设计，姜文还特意来了个便秘的表情。说的就是，“大人物放个屁，世界也要抖三抖”。
在河口瀑布祭唱德水之歌，高渐离擅自更改了歌词，领着众人吟唱“山必有缺”，李斯告他蓄意谋反，嬴政却说这才有点人味，凡山必有缺，不必影射。这其实可以联想到很多，此处省略几万字。
嬴政说高渐离不但无罪，还要封他做秦国的大乐府令，李斯问大王可是戏言。嬴政就给他演了场戏，让他明白什么叫君无戏言。徐福徐贵两兄弟在那吹牛，嬴政就说准备让徐福带着600童男童女去找神仙祈福，但是让徐贵先去和神仙打个招呼，就直接把徐贵扔进了黄河。
感觉这个秦始皇很调皮，但转头一想，或许古代领导人就是这么生活化的呢？据说《秦颂》被禁就是因为某领导的一句话，“拿秦始皇编故事，好吗？”
最后高渐离拿古琴袭击嬴政，大喊着史书会记载，秦始皇登基的时候还有人在行刺他，而嬴政大喊，“你错了，历史由我来写”。这就正应了马未都先生的话：“历史没有真相，只残存一个道理。”
就拿中国近代史来讲，教科书上的历史和国外的书籍，包括华侨名人的书籍，台湾的、香港的，竟然都不能拼成一幅完整的历史大图景，各说各话，处处是矛盾，哪来什么真相。
影片最开始的楔子，说秦始皇用乐器祭河禁了音乐，这个就是填上了一桩历史疑案。我们都知道古代典籍有“四书五经”的说法，据说原本是“四书六经”，而跟音乐相关的“乐经”就是在秦代失传的。
周晓文导演在拍完这部电影之后，就逐渐淡出了大电影一线，非常之遗憾。都说第五代导演是中国电影界的幸运儿，但其实第五代基本都有被禁的片子，有些甚至都找不到明确的原因。
像《秦颂》这样的片子，只能是且看且珍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