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瓜 • 非常目击:《非常目击》：做对的、做错的与无奈的
引言
爱奇艺“迷雾剧场”的第三部作品来了：由实力派演员宋洋、袁文康领衔主演的《非常目击》。
20年前，在长江三峡的一座小城，发生了一起令人咋舌凶杀案：一名18岁少女的尸体在密林中被发现，因机械性窒息而死，而凶手一直没有被抓到。20年后，相同的案件再度发生，成为小城居民新的谈资，也唤醒了一些人旧日的梦魇。这其中就包括彼时的年幼目击者山峰（宋洋饰）。他已经成为了一名市局警察，这次回到这座给他留下惨痛记忆的小城，与本地警察江流（袁文康饰）合力追凶。
从这个框架可以看出，《非常目击》是一部走社会派路线的犯罪故事，现在这已经成为中国犯罪故事的一种潮流。8月27日，本剧迎来了大结局。我认为最终呈现出来的故事，在框架上展现出了好故事该具备的一些特质；不过由于一些内部主观上或外部客观上的因素，这个故事在局部也犯下了一些关键错误。
所以接下来对本剧的评论也分成了三部分：它做对的、做错的与无奈的。
一、做对的
（一）重视环境对主题的表达作用
故事有三要素：人物、情节、环境，而环境是最容易被中国大陆犯罪剧有意无意忽略的一个要素。对社会派而言，环境的重要性毋庸置疑。环境既为角色提供了行为背景，为情节提供了产生土壤，本身也是创作者研究分析的对象——可以说任何社会派犯罪故事主题或结论，都是在环境的基础上得出的。
以美国来说，从高楼林立角落丛生的东北大都会，到山高水远任凭驰骋的蛮荒中西部；从极北的阿拉斯加，到炽热的亚利桑那，会发生截然不同的犯罪故事。
但是中国大陆很多故事，出于种种原因，都发生在虚构的、不具有文化地理意义的城市。故事中的城市集合了全中国各地的特色，但却不是中国任何一个地方。
但有一些故事做得不错，比如同为爱奇艺出品的《无证之罪》，环境设置在了“哈松市”。虽然名字是虚构的，但其文化地理意义是十分明确的：东北。东北的冰封肃杀，与剧集主题“纯粹的欲望”、“原始的杀戮”暗合。
再比如“迷雾剧场”的上一部作品《隐秘的角落》，环境设置在了“宁市”。名字还是虚构的，但仍然能看出是广东。广东总是阳光明媚，但主角生活的雷州民居却凌乱错落，不乏阴暗潮湿的角落。这与剧集主题“阳光下的罪恶”暗合。
《非常目击》的环境，设置在了“夔州市巫江县”。又是虚构但指向明确的地点：重庆附近的临江小城（实际取景地是重庆市奉节县）。
那么这个环境在故事中起到怎样的作用呢？
首先是一个很容易看到的作用：重庆多雨雾，尤其是江边。这象征着案件迷雾重重的局面；同时大雨浓雾，压抑十足，也暗示着最后的真相让人无法承受。
其次这个环境也暗合了本剧的主题：“一个微小源头，可能掀起巨浪”。正如源头决定了整条江水，本剧也有一个源头，引发了后续一系列令人叹息的故事。
（二）环境与情节高度互文
剧集情节的发展就像这三峡水道，峰回路转、四通八达。剧中还特意引用了郦道元《三峡》中的名句：“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
一件事总是牵出另一件事，让所谓的“真相”发生一次反转，角色们就像沿着一个又一个弯道，在“隐天蔽日”的江中溯流而上；另一方面，所有角色又都像是在“略无阙处”的江中顺流而下，奔向不可逃避的宿命。
这种环境与情节的高度互文，产生了所谓的“美感”。
我们再展开梳理一下情节。
江有源头，而剧中大部分人故事的源头，都是20年前的“小白鸽”凶杀案。它塑造了山峰孤僻的性格，摧毁了白卫军的美满生活，污染了李锐夫妇的婚姻，击碎了周氏兄弟、叶氏父女的亲情。某种程度上说，他们都是当年案件的“目击者”，被这个案件改变了人生。剧的前6集，解决的其实都是这些人的纠葛，也就是解决“小白鸽”凶杀案的衍生案件。
然而当来到了这些人的源头，故事惊人地展开，原来源头的前面还有源头，原来“小白鸽”凶杀案只是“竹筏”连环凶杀案中一个意外走偏了的案件。
剧的后6集，随着更多“目击者”——哑巴卫青、闫东辉、张汉东——的出现，警察们一次次接近真凶又一次次失望——但实际上，每次失望都让他们获取了真凶的某个碎片，离真凶更近了一步。真凶的样貌就逐渐像拼图一样呈现在观众眼前。
所以说真凶谢希伟这条线铺陈得非常到位，像江水一样娓娓道来：第1集出现，前6集表现其人格魅力（爱哲学、爱“女儿”），后6集剧集才交代这种魅力原来只是心理变态的一种表象，并通过闪回和警察调查来展现其过去：养父母不好、与车队师父冲突，而这些是源于父母抛弃。他把被害者放在竹筏上沿江而下是为了有个家，他最后的宿命却是逆流回到他人生长河的源头——最初的家人身边。
尽管是以死亡为代价。
杀人如麻的他，最后没有负隅顽抗，却是掏出小拨浪鼓逗弄小外甥。这种矛盾性贯穿了他行为的始终。
说过谢希伟，就不得不说剧集中可能人气最高的角色、一个敢追杀真凶的汉子——石磊。他的情节线铺陈也极佳，不过与谢希伟相反，他的人设、情节都非常简单，但他的驱动力却是所有人物中最强的：复仇。因此不需太多笔墨，寥寥数笔就足以勾勒出这个为母追凶的冷血杀手形象。他的结局也是干净利落：一枪击毙真凶，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一滴泪滑过脸颊，平静地举起双手。
叶氏父女的和解也令人感动，他们最后的镜头是全剧为数不多的阳光明媚的时候，颇有拨云见日之感。
还有一些没能坚持到大结局的人物，他们的“生命”虽然短暂，但也同样精彩。比如李锐，助妻自杀后坐等警察上门，被捕后道出了他们夫妇20年来如何相爱相杀。让人唏嘘的是，导致李锐悲剧的，可能并非是她对妻子的恨，反而是她对妻子的爱。因为爱，不愿离婚；因为爱，总是希望她好好生活下去——当长达十年的努力都无法实现这些时，对美好的期望就瞬间化为了毁灭的冲动。
这些情节线是剧中设计比较完整的，所以能在结局时达到高潮。当然，剧中也有设计得糟糕的情节线，这个我们在下一部分再说。
（三）一定要有推理吗？
故事很明显弱化了推理性，像李锐、周宇甚至都是打算自首的。故事把重点放在了悬疑性上。这里要顺便澄清一个误解：一些观众一看到犯罪故事，就以为这是一个推理故事，但其实后者只是前者的一个子类，很多经典的犯罪故事都是强悬疑弱推理，比如《七宗罪》。那么弱化推理的好处是，不用告诉观众太多信息，因而可以营造起更强的悬疑性。
（四）其他
一是动作戏很精彩。上次看《白夜追凶》就被这种凌厉的打法惊艳到了，这一次五元文化传媒的制作依旧不掉段位。山间公路三车互搏令人血脉喷张。
二是，感谢摄影，奉节旅游业大概要因为本剧狠赚一笔了。
二、做错的与无奈的
从框架上说，这个故事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在真正看的时候，本剧总让人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一）一些人物情节线的失败
前面我们说，剧集对谢希伟的成长经历花了很大笔墨刻画，对石磊只是寥寥数笔但给了他一个强有力的动机，因此刻画都是成功的；但剧集中也有反例。
第一个反例是两个主角的情节线，也很简单，结果却平平淡淡。因为他们都简单地承担破案职能，过于工具人化。
首先，二人的性格是有塑造的，可只知道山峰孤僻但稳重，江流灵活但冲动，仅此而已。二人几乎只是工作交往，没什么更深层次的互动（唯一一次大概就是两个人喝酒吧，但台词也很鸡汤）；二人的工作方式是有不同，但也没对故事产生什么不同的影响。
其次，主角工具人化导致的问题是，本剧虽为双雄探案，但“双雄”被那些情节线精彩的配角抢了不少风头。虽说群像也是要塑造的，但不该将主角边缘化。观众的视角主要还是跟着主角走的，如果不能代入主角的情感，就无法入戏。
第二个反例是叶小禾与周宇的情节线，也花了很大力气书写，却没有达到谢希伟那样的效果。这条线的节奏比较凌乱。当然这是一个颇为主观的感受，毕竟我没有火眼金睛，一帧一帧看下来，很难说具体哪里出了问题，但整体上就是有这样的感受。
如果拼命回忆一下，首先是剪辑上轻重失据：一些情节所获得的镜头远远多于它们需要的，比如周宇临终，足足花了5分钟，而整集才40分钟。这样镜头过多、情绪过满，结果角色还在高潮，观众已疲惫不堪。所以在这些地方我不得不按下倍速键。
其次是过多使用了静态对谈。比如周宇与叶小禾有多次互诉衷肠，大多数时候是两个人站在一起通过语言来表达多么爱彼此，而事实上，观众真正能见到的两个人的共同经历就是他俩第一次见面时周宇为叶小禾打架，然后叶小禾送他一面锦旗。这就导致观众对二人的感情缺乏认同。而谢希伟的过去经历有大量展示，观众很容易建立起对他的“认同”，或者说理解他的行为。
其实，叶小禾对周宇数次表达爱意中，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反而是最后在周宇的墓前里，她一句话没说，只打了几个手语的时候。
这些问题，其实比起情节逻辑差、演技捉急什么的，不能算严重；但要命的是，它们都会对观众的情绪造成致命打击，让观众没有看的欲望。逻辑差但能调动情绪的剧，就像是一些爽文，虽然很无脑，但就是能让人爽到；而本剧，故事框架做得都很扎实了，就是让人看不下去。
当然，还有一些场外因素也影响到了情节线的最终呈现，但我们仅就最终呈现来讨论，所以场外因素在这里不再多提。
（二）一些逻辑不通
最想不通的一点是，第12集谢希伟落水逃逸后，警方竟然不安排在许家布控，这实在是有违我们警察叔叔的专业性。因为当时任谁都可以判明，这家人是处于真凶威胁之下的。即使故事要求最后这一家人必须面对面厘清恩怨，也可以先安排警察布控许家，然后让谢希伟使个调虎离山的手段，再来面对家人，这样才合理得多。
结语
尽管局部存在缺点，但这个故事整体还是给我一种惊艳的感觉。尤其是看到一个家庭的悲剧，能像长江支流一样，辐射广远；又像长江干流一样，绵延不绝。一开始，人们都是“目击者”，但久而久之，也都成了参与者。有的人选择随波逐流，有的人选择逆流而上；还有人前后徘徊，最后被纠结与矛盾吞没。但无论人如何浮沉挣扎，永恒不变的，只有沉默而奔流不息的江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