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12-15
当时七夕笑牵牛 • 独立时代:民主与传统文化的困局
亚洲现在的处境很糟糕。这不是一个经济问题，不是一个金融问题，不是一个政治问题，这是一个严肃的文化问题。《独立时代》是第一部，也是目前唯一一部努力进行自我反省的电影：人们正在迈向21世纪，但信奉的却是公元前4世纪的意识形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杨德昌，芝加哥，1997
影片的开头是《论语*子路篇》里的一段：
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
意思是：孔子到卫国去，冉有为他驾车。孔子说：“人口真多呀！”冉有说：“人口已经够多了，还要再做什么呢？”孔子说：“使他们富起来。”冉有说：“富了以后又还要做些什么？”
这一段话瞬间就提高了观影门槛。试想，在1994年，有多少人在没有搜索引擎的条件下，能明白这段话的内容？杨德昌似乎在故意讥讽：我们被孔老夫子的文化影响了几千年之久，而竟然连一部《论语》都没有彻底读过。或者根本不需要读，只需要按照几千年以来的惯例照做就行。你不知道要的是什么，那么我来告诉你。
《独立时代》英文名A Confucian Confusion，儒者的困惑。是电影里姐夫所写的小说的书名。姐夫对琪琪说，当孔子重生在这个世界上，发现这个他创造出来的世界，让他感到虚伪和可怕，他得不到别人的信任，人人都以为他的一切美好德行，全是假装出来的。连死都不能得到解脱，他感到绝望。这是全篇的主旨。
电影里的人，都有各自的问题。琪琪的完美，让她一直生活在被别人说是“假装”的误会里；Mally的犹豫和安于现状，让她在和阿king的婚约中，备受烦恼；琪琪的男友小明，一心只想做个安分守己的公务员，什么都跟别人一样，却因为自己的“仁义”害得和他关系最好的同事立人丢了工作；Mally的姐姐和姐夫感情出现了不能弥补的裂痕，一个活在自己编织的谎言里，看起来乐观通达，一个大声疾呼、揭开社会伤疤，颓废悲观；小bir人前做社会正能量的传教者，人后背着老婆各种潜规则女演员，甚至作品都是剽窃而来；小凤为了自己的前途，不惜委身于一个又一个男人，说谎和假装是她的惯用伎俩……这群人各自迷茫着，虚伪着，困惑着。他们烦躁，因为互相之间缺乏信任和理解。他们极度自私，因为都站在自己的角度来思考问题。“我是为了你好。”小明这么对琪琪说，姐姐这么跟姐夫说，larry跟阿king这么说。所有的人都打着感情的旗号，想要去控制身边的人，而并不知道身边的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甚至他们也不明白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
但总有一两个明白的人，比如姐夫，比如立人，比如小明的二姨妈。但这已经同质化的社会，对于异类充满了恶意和不理解。姐夫写一些黑暗的，让人看不懂的小说，所以总是被人退稿，乏人问津，孤掌难鸣。立人在公务员单位，性格直率，我行我素，“水至清则无鱼”，结果被同事集体陷害，丢了工作。小明的二姨妈明明全心全意对小明、琪琪和小明的爸爸，却总是被说成别有用心，故意讨好，受小明和他爸爸的冤枉。
所以在这个故事里，清醒的人，不清醒的人，都不快乐。
在影片最后，姐夫和小明的顿悟里，或许能找到答案。
姐夫说：“借信孔老夫子那套标准答案，把它规定成这幅封闭的样子。才会变得这么空虚，空虚得把我以前那些书当成麻醉品来服用。 ”
“如果我们不去规定出真理只有一个，怎么会跑出这么多假的呢？就是因为真假难分，人和人之间才会有这么多的猜忌，这么多的误会。有这么多不合理的期望。”
“这样看起来我们所看到的的一切，都有新的一面等待我们去认识。”
“当我们每天对真理有新的发现的时候，活着才有意思啊。”
“所以要战胜虚伪，不是真的去死。而是真正诚实地活下去。”
小明也说：“你对自己都不诚实，你又怎么要求别人对你诚实呢？”
“是很正常。我跟你上了床，要永远跟你在一起才算正常。我规规矩矩生活，生活安定才算正常。立人被我出卖完全正常。我爸贪污坐牢，当然是个混蛋……”
小明眼中的世界，本来是美好大同的。他说，和大家一样有什么不好。最后终于看到了美好大同世界下的荒谬，他于是抛弃了以前的价值观，甚至辞掉了工作，重新开始。姐夫一直在探索和揭发这个世界可怕的真相，作品中都是晦暗、暴力和死亡，甚至一度曾经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来捍卫自己的认知。但后来发现其实这个世界也并没有那么虚伪，要解决虚伪的办法，不是去死，而是更加诚实地活下去。他们都改变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这个世界没有小明原先以为的那么好，但也没有姐夫初时揭露的那么坏，这里没有绝对的真善美，也没有堕落到无可救药。
姐夫说，要真正诚实地活下去。琪琪最后也说，只要我不去怀疑别人，就算最后别人误会了我，至少我还有自己可以相信。对自己诚实，而不去管别人怎么说，不盲从，不妥协，才最真实。真实才是抵挡虚无最佳的利器。
在一本有关《独立时代》的剪报册中，杨德昌这么写道：
“……信奉儒家学说的民族从来不以获取财富为目的，因为儒家学说强调以顺从、规矩和个人牺牲来换取社会和谐和集体安全……紧接着，我们突然发现，用来指导我们行动的孔夫子的学说和西方诸如民主异类的观念已经不够用了。也许我们能在诸如人权问题上指点世人该怎么做，但我们真的知道应该为我们自己的未来做些什么吗？这种困惑已经给我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带来了可怕的焦虑。”
所以，片中杨德昌批判的不仅仅是对于儒家学说的因循守旧，还有对于民主制度的怀疑。民主和政治等在影片中不止一次被提到。最开始对小bir的采访中，他说最赞成的是民主社会，买票就是投票。最好是世界大同，这样戏票比较好卖。在一个换场中，字幕上写着“民主与选择，你知道你要什么吗？”如果人人都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那么民主就只能流于形式，如果每个人都要别人来告诉自己要什么，就像《麻将》里红鱼说的那样，除了像里面的阿杰、安其拉一样被骗，还会有其他结果吗？
龙应台在1999年的文章《狂飙八0》中（后作为《野火集》三十周年纪念版序言）写到，“……但是波普一直强调的传统文化——是民主制度落实可行的传统文化，在台湾的历史环境里非但不是一个可以补充民主制度的力量，反而是一个必须克服的障碍。”
她同样也写到，“九0年代看起来平庸而安静，可人心惶惶不安，首先就闹不清敌人究竟是谁。”
然后，她说：“民意可能恶质化称一种多数的、平庸者的暴力，限制个人的发展……个人要从民意的强大束缚中解放出来，要向民意的平庸统治争取不同流俗的权利。”
我认为，这几句话，是对《独立时代》的最佳注脚。
艺术家的责任就是反映现状。虽然小bir没做到，但杨德昌做到了。他、龙应台以及其他关心社会问题、努力唤醒民众苏醒的艺术家，是这个社会的脊梁。虽然《独立时代》算不上杨德昌最好的作品，也不管他们的观点正确与否，虽然像某些人说的那样，充满了说教，但至少这种关心和深入思考的方式，彰显了杨德昌们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他们不媚俗、遗世而独立的姿态，足以让世人尊敬。
影片的开头是《论语*子路篇》里的一段：
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
意思是：孔子到卫国去，冉有为他驾车。孔子说：“人口真多呀！”冉有说：“人口已经够多了，还要再做什么呢？”孔子说：“使他们富起来。”冉有说：“富了以后又还要做些什么？”
这一段话瞬间就提高了观影门槛。试想，在1994年，有多少人在没有搜索引擎的条件下，能明白这段话的内容？杨德昌似乎在故意讥讽：我们被孔老夫子的文化影响了几千年之久，而竟然连一部《论语》都没有彻底读过。或者根本不需要读，只需要按照几千年以来的惯例照做就行。你不知道要的是什么，那么我来告诉你。
《独立时代》英文名A Confucian Confusion，儒者的困惑。是电影里姐夫所写的小说的书名。姐夫对琪琪说，当孔子重生在这个世界上，发现这个他创造出来的世界，让他感到虚伪和可怕，他得不到别人的信任，人人都以为他的一切美好德行，全是假装出来的。连死都不能得到解脱，他感到绝望。这是全篇的主旨。
电影里的人，都有各自的问题。琪琪的完美，让她一直生活在被别人说是“假装”的误会里；Mally的犹豫和安于现状，让她在和阿king的婚约中，备受烦恼；琪琪的男友小明，一心只想做个安分守己的公务员，什么都跟别人一样，却因为自己的“仁义”害得和他关系最好的同事立人丢了工作；Mally的姐姐和姐夫感情出现了不能弥补的裂痕，一个活在自己编织的谎言里，看起来乐观通达，一个大声疾呼、揭开社会伤疤，颓废悲观；小bir人前做社会正能量的传教者，人后背着老婆各种潜规则女演员，甚至作品都是剽窃而来；小凤为了自己的前途，不惜委身于一个又一个男人，说谎和假装是她的惯用伎俩……这群人各自迷茫着，虚伪着，困惑着。他们烦躁，因为互相之间缺乏信任和理解。他们极度自私，因为都站在自己的角度来思考问题。“我是为了你好。”小明这么对琪琪说，姐姐这么跟姐夫说，larry跟阿king这么说。所有的人都打着感情的旗号，想要去控制身边的人，而并不知道身边的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甚至他们也不明白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
但总有一两个明白的人，比如姐夫，比如立人，比如小明的二姨妈。但这已经同质化的社会，对于异类充满了恶意和不理解。姐夫写一些黑暗的，让人看不懂的小说，所以总是被人退稿，乏人问津，孤掌难鸣。立人在公务员单位，性格直率，我行我素，“水至清则无鱼”，结果被同事集体陷害，丢了工作。小明的二姨妈明明全心全意对小明、琪琪和小明的爸爸，却总是被说成别有用心，故意讨好，受小明和他爸爸的冤枉。
所以在这个故事里，清醒的人，不清醒的人，都不快乐。
在影片最后，姐夫和小明的顿悟里，或许能找到答案。
姐夫说：“借信孔老夫子那套标准答案，把它规定成这幅封闭的样子。才会变得这么空虚，空虚得把我以前那些书当成麻醉品来服用。 ”
“如果我们不去规定出真理只有一个，怎么会跑出这么多假的呢？就是因为真假难分，人和人之间才会有这么多的猜忌，这么多的误会。有这么多不合理的期望。”
“这样看起来我们所看到的的一切，都有新的一面等待我们去认识。”
“当我们每天对真理有新的发现的时候，活着才有意思啊。”
“所以要战胜虚伪，不是真的去死。而是真正诚实地活下去。”
小明也说：“你对自己都不诚实，你又怎么要求别人对你诚实呢？”
“是很正常。我跟你上了床，要永远跟你在一起才算正常。我规规矩矩生活，生活安定才算正常。立人被我出卖完全正常。我爸贪污坐牢，当然是个混蛋……”
小明眼中的世界，本来是美好大同的。他说，和大家一样有什么不好。最后终于看到了美好大同世界下的荒谬，他于是抛弃了以前的价值观，甚至辞掉了工作，重新开始。姐夫一直在探索和揭发这个世界可怕的真相，作品中都是晦暗、暴力和死亡，甚至一度曾经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来捍卫自己的认知。但后来发现其实这个世界也并没有那么虚伪，要解决虚伪的办法，不是去死，而是更加诚实地活下去。他们都改变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这个世界没有小明原先以为的那么好，但也没有姐夫初时揭露的那么坏，这里没有绝对的真善美，也没有堕落到无可救药。
姐夫说，要真正诚实地活下去。琪琪最后也说，只要我不去怀疑别人，就算最后别人误会了我，至少我还有自己可以相信。对自己诚实，而不去管别人怎么说，不盲从，不妥协，才最真实。真实才是抵挡虚无最佳的利器。
在一本有关《独立时代》的剪报册中，杨德昌这么写道：
“……信奉儒家学说的民族从来不以获取财富为目的，因为儒家学说强调以顺从、规矩和个人牺牲来换取社会和谐和集体安全……紧接着，我们突然发现，用来指导我们行动的孔夫子的学说和西方诸如民主异类的观念已经不够用了。也许我们能在诸如人权问题上指点世人该怎么做，但我们真的知道应该为我们自己的未来做些什么吗？这种困惑已经给我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带来了可怕的焦虑。”
所以，片中杨德昌批判的不仅仅是对于儒家学说的因循守旧，还有对于民主制度的怀疑。民主和政治等在影片中不止一次被提到。最开始对小bir的采访中，他说最赞成的是民主社会，买票就是投票。最好是世界大同，这样戏票比较好卖。在一个换场中，字幕上写着“民主与选择，你知道你要什么吗？”如果人人都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那么民主就只能流于形式，如果每个人都要别人来告诉自己要什么，就像《麻将》里红鱼说的那样，除了像里面的阿杰、安其拉一样被骗，还会有其他结果吗？
龙应台在1999年的文章《狂飙八0》中（后作为《野火集》三十周年纪念版序言）写到，“……但是波普一直强调的传统文化——是民主制度落实可行的传统文化，在台湾的历史环境里非但不是一个可以补充民主制度的力量，反而是一个必须克服的障碍。”
她同样也写到，“九0年代看起来平庸而安静，可人心惶惶不安，首先就闹不清敌人究竟是谁。”
然后，她说：“民意可能恶质化称一种多数的、平庸者的暴力，限制个人的发展……个人要从民意的强大束缚中解放出来，要向民意的平庸统治争取不同流俗的权利。”
我认为，这几句话，是对《独立时代》的最佳注脚。
艺术家的责任就是反映现状。虽然小bir没做到，但杨德昌做到了。他、龙应台以及其他关心社会问题、努力唤醒民众苏醒的艺术家，是这个社会的脊梁。虽然《独立时代》算不上杨德昌最好的作品，也不管他们的观点正确与否，虽然像某些人说的那样，充满了说教，但至少这种关心和深入思考的方式，彰显了杨德昌们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他们不媚俗、遗世而独立的姿态，足以让世人尊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