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丁大卫(@丁)徐佳含( @Heidyroyal Tea)
发自柏林电影节,首发于微信公众号「深焦DeepFocus」
《El mar la mar》由Joshua Bonnetta和史杰鹏(J.P Sniadecki)共同导演,入围了本届柏林电影节的论坛单元。导演史杰鹏其实算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了。他于哈佛大学感官人类学实验室(Harvard Sensory Ethnography Lab)获得博士学位,并在中国拍摄了《铁道》、《人民公园》等纪录片作品。Joshua Bonnetta与史杰鹏同岁,是一位加拿大实验电影人,专注于声音呈现方向。
本片标题“El mar la mar”为西班牙语,“mar”可译为“大海”,而“el”和“la”分别是指示名词阳性与阴性的两个冠词。在西语中,“mar“是一个双性词,即可作为阴性也可作为阳性使用,它是对名词阴阳两种对立分类的中间地带,充满模糊性与不确定性。同样的不确定性夹带着威胁与恐惧,漫布在索诺拉沙漠(The Sonoran Desert)干燥空气中,紧紧裹挟着每一个借夜色匍匐前行的偷渡者。
一道象征着国界的栏杆横跨索诺拉沙漠。这里作为墨西哥与美国之间的边界地带(borderland),不仅仅标识着物理空间上的接壤,更暗示着在这片区域内的不断发生的交流与冲突。纵使片中充斥着大量对沙漠与天空看似温柔描绘,但事实上,定义了这片边界地带的,绝不是诗意的放肆的自由,而是一场对于偷渡者来说关乎生死的战斗。隐匿在灌木丛中偷渡者在这片沙漠上留下了串串踪迹,两位导演便将摄像机的镜头对准了这些残痕,在偷渡者本身影像的缺席下,试图追寻他们在这里经历的与边防巡警的搜索和追捕、与身体的干渴、与对黑暗的空间、与未知的野兽、与山火的残忍搏斗。来自统治权力的恐吓以及大自然本身的野性被通过一系列影像符号得以具象、呈现。
第一部分“河流”,短促且只有一个镜头——车拍延绵数里的边界栏杆,像是胶片放映机转速不稳定而产生了故障,又像是在刻意强调风景的被切割;第二部分“海岸”则剑拔弩张,一面是边防巡警荷枪实弹,同时携带着嚣张的正义和一些慵懒的强势,这些人们被影片作者剥去了声音,如默不作声的大型食肉动物;而真正发声和诉说的,则是另一面被掩藏在黑暗之中的偷渡者:
“我只能听到自己走路的声音……”
“这是周几?周三还是周四?”
“他们抓走了十五六个人,我躲在草里……”
没有任何受访者在影片中露出面孔,在大多数证言中,影片画面是伴随着胶片划痕的纯黑色。这种操作方式既保护了被访问者的身份,又保持了影像的粗砺和厚重,并且更进一步,在无尽的黑暗中延展着观众的视听与想象。
我们通过他们惊魂未定的疲惫声音,他们使用并在匆忙中遗弃的书包、衣帽、鞋子、电话卡来想象他们的模样;想象他们如何在荒蛮的沙漠中,在边巡警察的突击步枪和探照灯下,徒步穿行五天五夜,忍受着孤独和干渴,从一段艰难的生活,步入另一个艰难的生活,其中的过程又如难产一般——没有时间,空间,形状,话语;身旁一切尽然退化为基础的介质和抽象的元素,那些单调而难缠的地平线,那些混乱而富于表现力的蝙蝠,植被和山火层层围困;没有方向,一两声枪声打破沉闷,提醒他们并不是迷路的漫游者,而是押上一切的精疲力竭的赌徒。
最后一部分“暴风雨”,画面转为黑白两色,如末日审判般的炸雷划亮天际,直击荒漠;孤独的女声念起一首17世纪的旅者之诗——“山的哀伤,平静而虚弱,巨大的颗粒,像是风,又像是烟尘……”,如一些叹息拂过荒漠。
作为创作者之一,Joshua Bonnetta将大量高信噪比的无线电置入环境音效之中,这些无线信号在旷野中传布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几个偷渡者被发现,几个尸体被找到——像一张悬空的大网,捕捞着人们的恐惧;而另一些时候则是无时不在蔓延开来的氛围噪音,山体崩裂,风吹鹤唳,那些模糊了心理声音和自然声响边界的的层叠的轰响。
影片采用16mm拍摄,5K数字转制,后期层层调校色彩,使得画面厚重而扎实;沙漠中的风沙极大,许多镜头已经有了明显的偏移,足见这只微型团队拍摄环境的残酷;然而两个人类学家的野心并未到此为止,那些冒着危险捡拾而来的声音也被处理和缩混得异常精致,扣人心弦——厚实而立体的声画让这片默默无闻的荒漠,在川普当选为美国总统之后,呈现出令人惊艳的残酷诗意——偷渡者的生存空间愈发被紧压到地平线上,在炎热的空气中如濒死者的心电图般痉挛颤动,悬而未决——尽管在影片最后,滂沱大雨终于从天而降,反复击打着这片荒漠,往日的旱地犹如镜面一般倒映着汹汹翻滚的积雨云层,如久盼的甘霖,迟到的天谴,如态度明确面目模糊的革命终究降临。

荒漠沙海El mar la mar(2017)

又名:無邊之境(港)

上映日期:2017-02-10(柏林电影节)片长:94分钟

主演:未知

导演:乔舒亚·邦奈达 / 史杰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