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用“新奇”来形容,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吧。这部电影和我最近看的电影有点不一样。

总体感受

第一,我现阶段还比较喜欢略微“炫技”的表达方式,光影、构图、音乐等完美结合呈现的画面,但是《坠落的审判》(下称《坠落》)的画面非常简洁,毫无雕琢感,将所有“杂质”全部拿掉,让观众专注于人物的话语。就我个人喜好而言,稍微有点寡淡,所以前期我略微走神,后面才渐入佳境。其实这就有点像我中午的菜,我原本想吃微辣的口水鸡,结果商家做的是中辣,好吧我不讨厌,但依然和我的预设有点落差,不过也照常吃了,吃完之后发现还不错。

第二,故事并不是非常扣人心弦的,没有十分工整的、程序化的“起承转合”。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立刻转换了我的思路,将“紧凑的悬疑片”这个概念从我脑海里踢出去,变成“相对慢节奏的故事片”。转变想法之后,观影体验就顺畅多了。

第三,比起常规的“电影”,我觉得《坠落》的拍摄手法更像是纪录片,尤其是记者在法院外面的采访,那些镜头和运镜和真实的新闻如出一辙。

这三点总结起来,就是《坠落》带给我的新奇感,这是良性的新奇感,喜欢。这种表达方式比较“文艺”,可能目前还欣赏不来,以后考虑二刷。如果和别人聊天谈起,我也会主动推荐这部电影。

总体的观影体验差不多了,接下来讲讲自己印象深刻的细节或其他的解读。

导演预判了我的预判

我个人很注重背景音乐的配合,但影片基本没什么音乐。开头是塞缪尔循环播放的音乐,而且声音还很大,根本没法让我听清两个人的访谈。我听了之后有点生气,皱着眉头把音量调小,心想“怎么把bgm设置得这么大声啊”。

后来发现,这是导演故意的。后面桑德拉自己也说到,“他在放音乐的时候,我有点愤怒”。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这才意识到,导演故意用这个桥段让我们处于和桑德拉一样的感受。很好,不愧是导演,我先前自顾自的评论多少有点不敬了。也是从这一刻开始,我对影片变得更加专注。

开头访谈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谁是女主,谁是作家,谁是来访谈的,我只知道她俩的对话和深情微微有些暧昧,尤其是桑德拉的眼神,都快拉丝了。后来才揭示,桑德拉确实是双性恋。ok又一次预判了我的预判。

冷静敬业的女性

性别设置很有意思,支持桑德拉的基本是女性,反对桑德拉的基本是男性,这里便不再赘述。令我印象深刻的角色是马尔热,就是负责照顾丹尼尔的短发女士(具体职位不记得了)。

在审判前期,儿子当然会舍不得妈妈,这时的马尔热对于丹尼尔来说,是横插一脚的“陌生人”,有距离感。马尔热说,“你可以选择和我成为朋友,也可以不成为朋友”,毫不意外,丹尼尔此时还处于防御阶段,他的回答是“我不会和陌生人成为朋友”。

马尔热得到负面的回答,并没有表露出过多的失落情绪,默默接受这个事实,继续顺畅地推动到下一个工作环节。

一年后的庭审,录音证据更为露骨,丹尼尔听完之后明显有点承受不住了。休庭时,马尔热和丹尼尔一同出去,此时丹尼尔主动扶着马尔热的手臂,这个细节就侧面表现了他们的关系还不错。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了马尔热的工作能力很不错,她能和原本对自己有点抵触的小孩,后来相处得还比较融洽。

小狗吃了药之后非常不舒服,丹尼尔把马尔热喊过来,马尔热见状,并没有像我预设的那样询问发生了什么,而是利利索索地解决问题:打开手机搜索“给狗催吐”,马上拿来盐水,和丹尼尔合作给狗催吐,催吐成功之后不断地用语言和动作安抚小狗,一边抚摸一边说“乖狗狗”。等小狗有所好转,一切安排妥当。才和丹尼尔面对面地谈话。不是质问,而是冷静地谈话,“你能解释一下吗”。

丹尼尔陷入怀疑之时,主动向马尔热求助。马尔热并没有给出明确答案,并没有说出“你的爸爸死于自杀/他杀”,而是引导丹尼尔自己作出判断。

我很喜欢马尔热这个角色,出场次数不多,但是非常立体,是一位工作能力强、冷静又敬业的女性。

快下雨了,赶着出门觅食,吃完回来接着写。

桑德拉是不完美受害者

(关于开放式结局的讨论我会在后面说,在这里先从我的倾向出发)

然而,在观影过程中,我更倾向于她的丈夫是自杀的,而桑德拉因为“谋杀丈夫”这一莫须有的罪名被推到了法庭,自己全部生活细节、无论是和本案有关还是无关的事情统统暴露在世人面前,被迫接受审判。公诉人因为种种猜测对她进行攻击,站在桑德拉一方的人少之又少。桑德拉并非只是因为“谋杀丈夫”而受到审判,更像是因为自己作为一个女性而受到审判。“在你看来,塞缪尔的种种事情都是我的错。” 所以,从这个角度出发,我认为桑德拉是受害者。

那为什么说她“不完美”呢?很简单,她出轨。出轨是一个相对敏感的话题,无论是在普遍的道德观念还是在她丈夫眼里看来,出轨都是不道德的。

然而,在社交媒体上,我看到很多人为桑德拉的出轨进行辩护,对她的行为表示支持,这就让我有点疑惑了。这似乎变成了“桑德拉无罪,所以她做什么都无罪”,可这不就是 “在你看来,塞缪尔的种种事情都是我的错”的翻版吗?人们为桑德拉的错误进行辩护,认为这个错误也可以是正确的,这种行为在我看来暗暗意味着“她是完美的,之后完美的受害者才值得同情,只有完美的女性角色才值得我喜欢”,我对此持保留意见。

桑德拉出轨确实不太道德,但这个生活上的瑕疵和丈夫的死并没有必然联系,她出轨并不能解释谋杀丈夫。公诉人从她的生活作风入手对她进行攻击,大肆渲染她的“不检点”,甚至发展成人格攻击了。

模棱两可的剧情造就了开放性结局

看完才知道,原来《坠落》是开放性结局,桑德拉只是“无罪”,但种种证据并没有实锤她真的与此毫无关系。造成这种模棱两可的主要有以下三个设计。

第一,夫妻争吵。一年后,法庭提供了一段夫妻争吵的录音,争吵发生在塞缪尔死前一天。影片完整呈现了桑德拉和塞缪尔吵架的片段,将画面直接拍出。然而到了拳脚相加的时候,影片切回法庭,此时,无论是影片里坐在法庭的人,还是影片外坐在电影院里的人,都只能够听到打架的声音,画面只能通过自己想象。这就很有意思了,人们第一反应往往是狂怒的妻子开始殴打丈夫,但桑德拉说,“我没打他,那是他自己扇自己巴掌,自己捶墙”,证据表明,墙上确实留有捶打的凹陷。

噢——原来是丈夫自己打自己,妻子根本没动手,看来我误会她了呀。

但问题就在于此。没有任何证据能直接证明是丈夫自己动手,墙上的凹陷最多只能说明“有人在这里打架”,而无法说明到底是谁打的;那段打架的录音,无论是互殴还是丈夫自毁,都能解释得通。在无法找到直接证据的时候,人们只能选择“倾向性”,你倾向于桑德拉动手,还是没动手?

第二,丹尼尔的证词。丹尼尔拿狗狗做实验之后,选择为母亲辩护。在法庭上,他回忆了爸爸讲的一段话。此时的画面很有趣,场景和人物确实是爸爸没错,爸爸也确实望着丹尼尔说话,可说话的声音却是丹尼尔。这个“偏差”有两种解释:第一,爸爸确实这么说过,这段表面说狗实际说自己的话能够证明爸爸是自杀的,妈妈无罪,换上丹尼尔的声音表明了这是丹尼尔的转述;第二,爸爸没有这么说过,这段话是丹尼尔自己编的,我尝试从他的角度进行思考:我不想失去爸爸之后又失去妈妈,所以希望妈妈能够被释放,至于妈妈到底有没有罪,已经不重要了,哪怕她真的有罪,我也不想失去亲人,我想她回到我身边,所以我要想办法救她,我要证明爸爸是自杀的。

第三,“无罪”的宣判。紧接上一个情节,丹尼尔作证结束后,影片并没有呈现法庭如何宣判桑德拉无罪,仅仅交待了一个结果,这一“空缺”也很耐人寻味。可惜我对法律了解不多,不然可以有更多解读了。

开放性结局真的很有意思,观影过程中我会倾向于某一个结局,但是结束后我又可以倒回来思考,如果是另一个结局,那么同样的细节将要怎么解读呢?

公诉人的形象

似乎很多人不喜欢那个光头公诉人哈哈哈哈,我也不太喜欢,但是看完电影后发现,这个角色的设置还是很有必要的。

从情节来看,结合开放性结局,桑德拉“到底是有罪还是无罪”需要两个阵营进行对抗。樊尚作为桑德拉的辩护律师,明显是“桑德拉无罪”阵营的代表;而公诉人则是“桑德拉有罪”阵营的代表。双方的对抗代表了两个结局。只有两个对立的阵营进行对抗才有看点,对于罪行的剖析才能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从主题来看,公诉人为了维护已死的丈夫的利益,从各种刁钻的角度对桑德拉进行攻击,包括她的生活作风和小说。他用小说进行推定的时候真的令我目瞪口呆。小说显然是虚构的产物,这也能用作杀人的推定?作者和角色确实会有某种联系、反映,但你怎么能够确定这种联系和反映在哪里?难道我写黄文就证明我是个乱搞的人吗?我冤啊,这个联系不是这样的,我和角色的联系,大家都是英专生呗,仅此而已。

跑偏了,回来回来。

公诉人对桑德拉的攻击也体现了女性的处境。假如一个女人做错了什么事,是要全方位受到审判的。桑德拉受到审判甚至不是因为她“疑似”谋杀了自己的丈夫,而是作为一个女人。她发言的时候会被公诉人随意打断;公诉人对她的辩护置之不理,甚至阴阳怪气。公诉人的形象是社会对女性的偏见的缩影。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一个“反派形象”的公诉人是很有必要的。

女性主义的细节

总体写得差不多了,碎碎念一些细节。

“请不要称呼我为小姐,我不想被降格成带有婚姻意味的称呼,你可以叫我女士。”

再次可惜我不懂法语,我不知道法语的小姐和女士有什么区别。我唯一能知道的是英语的小姐是Miss,未婚年轻女子;Ms 女士,对女性的通用称呼,无论已婚未婚、年龄多少都能用。而中文的小姐和女士似乎没有婚姻的含义,小姐偏年轻,女士使用更为广泛,可惜的是小姐这个词已经被污名化了。

回到影片,从称呼上让自己脱离婚姻关系也是回归主体性的表现。一如“我不是何太太,我是叶女士。”

桑德拉的母语是英语,但生活在法国,在法庭上要用法语。但是她的法语水平远不及英语,无法用法语准确地表达更多细节。此时她选择用英语,而且,她不是“征求意见”,而是“通知”。她这一行为表达的不是“我能用英语讲吗”,而是“我接下来要用英语讲了,你们给我听好”。

更令我惊喜的是,在场居然有法庭口译(可能是我孤陋寡闻了),而且也是一位女性,在听到桑德拉“下达通知”的时候,她微笑点头,表示“收到命令,我会好好翻译的”。即使桑德拉语言不通,但是有另一位女性为她的陈述保驾护航,这怎么能不激动人心呢?

我想说的就是这么多了。观影的过程一般般,但是看完之后久久不能忘怀,甚至洋洋洒洒写了那么多字,渐渐才发现这部电影的伟大之处,实在忍不住把四星改成五星了哈哈哈哈。

《坠落的审判》就像一部名著,你明确知道它蕴含着道理,但是阅读过程有点艰难,你唯有硬着头皮全部看完才能领会它的精神。好看爱看,这样的电影多来一些。


坠落的审判Anatomie d'une chute(2023)

又名:堕下的对证(港) / 坠恶真相(台) / 坠楼的审判 / 一场坠楼的剖析 / 坠楼死亡的剖析 / 坠落的剖析 / Anatomy of a Fall

上映日期:2024(中国大陆) / 2023-05-21(戛纳电影节) / 2023-08-23(法国)片长:151分钟

主演:桑德拉·惠勒 斯万·阿劳德 米洛·马查多·格拉纳 安托万·赖纳茨 塞缪尔·泰斯 珍妮·贝丝 梅西 莎迪娅·本太耶布 卡米莉·拉瑟福德 安妮·罗特格 索菲亚·菲力瑞斯 朱利安·孔德 皮埃尔·弗朗索瓦·加雷尔 萨凡纳·罗尔 伊利斯·卡德里 文森特·库塞勒-拉布鲁斯 塞西尔·布鲁内-吕德 内斯琳·斯拉维 安托万·布埃诺 安妮·莉丝·海姆伯格 

导演:茹斯汀·特里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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