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于公众号“影探”
ID:ttyingtan
作者: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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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影像你从未见过。
影片的素材来自于30位互不相识的摄影师,拍摄于疫情最严重的时刻,和当时世界上最危险的地点——
2020年1月23日关闭离汉通道后的武汉医院ICU病房。
探长有幸采访到纪录片的导演,曹金玲。
对于这些1000多分钟的原始素材,曹金玲导演却“很生气”。
因为很多素材,一到关键时候镜头就失焦了,甚至摇摇晃晃。
更别说考虑什么运镜和构图。
后来曹导也想通了,电影画面的焦点并不在于镜头,而应该在于内心,在于镜头中所蕴含的情感。
而且,当时的拍摄环境太艰难,这些镜头已经来之不易。
它距离那些医院和病人足够近,也足够真实,但也足够危险。
这些镜头背后,是一台台被包裹着的摄影机,和一个个穿着防护服的摄影师。
在关键时刻,有些摄影师出于职业反应直奔现场,他们甚至没有做好周全的防护,就跑进了污染区跟拍。
曹导演告诉探长。
30位摄影师中,有一位的母亲年纪已经很大了,当所有人都在寻找远离病毒的安全之地时,他选择奔赴前线。
临走时他去看望老母亲,说自己要去医院拍摄。
母亲并没有拦他,于是他就走了。
在他转身的时候,他听到母亲小声嘀咕了一句“可能这一走就见不着了”。
正是因为有了这30名摄影师,才有了我们今天看到的这些宝贵镜头。
要知道,那时候连家属都无法进入医院看望自己最爱的人。
有些家属,是在这些镜头中,才得以看到亲人最后的样子。
为了最大限度保留这份真实,导演并没有给影片加煽情的音乐,也没有画外音。
更没有夸张的戏剧化的主观引导,只有默默的客观呈现。
剧组还花了许多钱去做特效,这些特效并不是上天入地的CG,而是让画面清晰,让运镜稳定,或者擦去一些穿帮。影片的声音也进行了大量的还原和重建。
影片开头有位阿姨在打电话,我们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也没有字幕。
但她脸上的焦急与无助,任何演员都无法呈现。
1000多分钟的素材,最后只留下90多分钟,有太多素材也被舍掉。
其中曹导演最不舍的,是一个打不出去的电话:
有个老奶奶已经六七十岁了,她康复后特别想给家里人打个电话。
她告诉护士,她想打给她的妈妈。
然后她就给护士比划数字,7、8、0……
但她比划了整整2个小时,也没能想起那个号码。
老奶奶开始抹眼泪。
旁边的护士在这2个小时里就一直帮她想号码,还说“不着急,没事的,我们想起来再打”。
但护士和摄影师都知道,这是一通永远都打不出去的电话。
探长问曹导演,制作的过程中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曹导演说,他们看素材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每天都哭。
面对这些素材,他们都尽量保持冷静,有些副导演本身就是纪录片导演,阅历丰富,也很有经验。
他们看的时候,顶多抹一下眼角,或者去外面抽上一根烟,然后回来接着看。
但在六七月的时候,大家都绷不住了,状态都不太对。
出品方就让大家放假,给自休息一段时间。
这大概就是剧组最难的时刻。
而对于现场崩溃的摄影师来说,他们没有任何崩溃的机会。
片中记录了一位叫李超的患者,他和父亲双双感染入院。
他心态非常好,在医院还帮小区采购物资。
他的身体越来越好,每天盼着出院和妻儿父母团聚。
在医院里他和老父亲视频,鼓励父亲坚持下去。
李超乐高高兴兴抱着物品出院的那天,跟拍的摄影师得知了李超父亲去世的消息。
摄影师和医生没有立刻告诉他。
看着乐呵呵的李超,他们都备受煎熬。
住进隔离酒店之后,摄影师告诉了李超这个消息。
但李超没有哭泣,而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上,沉默良久。
这时的镜头开始出现晃动,甚至断断续续。
导演告诉探长:那是因为摄影师在哭。
摄影师崩溃了,拍不下去了。
探长很好奇,这些镜头记录下来的东西,对于被拍摄者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他们看纪录片的时候会是什么感受?
曹导演的回答很神奇:“有些是患者记忆的补充,有些把患者‘治愈’了”。
导演本来也担心,这些记录下来的痛苦经历,当事人是不是不想再回忆。
所以她和剧组对于影片素材的授权并没有抱太大奢望。
其中有一名重症患者叫王枫娇,康复后刚回家的时候他们一家都尽量不提这个事情,他们选择用遗忘来恢复。
当她看到影片《你真好》MV,看到自己和家人的镜头,竟然第一次感到了释然。
王枫娇从没有看到过这段时期的自己,当她看到这些视频之后,她感觉自己被治愈了。
然后她说:“今后如果你们有什么宣传需要,我随时都可以来”。
等到剧组2021年元旦探访他们的时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他们在满是烟火气的武汉,吃了一顿大餐。
一家人的愿望也很朴实:“希望我们团聚在一起,健健康康的,过好日子。”
剧组很快取得了所有人的授权。
导演说这是因为“他们并没有感觉被冒犯,而是感觉到了尊重”。
还有就是他们已经和摄影师形成了信任。
在当时的医院里,尤其在ICU,家属均无法探访。
他们除了需要专业的治疗,更需要人的陪伴。
患者身边除了医生和护士,陪伴他们的就是摄影师。
片中有位老人,努力掰开柚子后,把第一块递给了摄影师。
一切发生的很自然,也很温暖,仿佛摄影师就是他的家人。
片中还有一位特别的老人叫石长江。
他曾丧失自主呼吸70多天,那段时间,他没有意识,也没什么记忆。
而那时候,他的孙子经常给他了录音。
在他的枕头旁,就一直放着一个录音机。
孙子会给他读诗,向他汇报家里的情况。
最让人感动的就是录音机里传出一个稚嫩的声音说:
爷爷你知道吗?我们家养的蓝莓树复活了,还长出了新的芽呢……
孩子的声音充满希望。
第71天,终于发生奇迹,老人竟然恢复了意识。
他出院的那天,做着轮椅一直盯着太阳看。
护士还说,老盯着太阳看对眼睛不好。
石长江老人却说:这是我4个月来第一次看到他。
后来曹导演很好奇,就问老人记不记得孙子孙女给你读诗?
老人说记得,虽然不知道他们俩在哪,但知道他俩在说话,在读诗。
而看到纪录片之后,老人也终于填补上那段消失的记忆。
德国剧作家和戏剧理论家被托尔特·布莱希特曾说过,戏剧的情景越极致,人性就越凸显。
《武汉日夜》恰恰记录了这个人性实验室里的一切。
有人在这里失声痛哭,失去父亲后依旧坚守在自己的岗位。
有人在这里结实了新的亲人。
片中有一幕,一位不能说话的老奶奶仅仅抓住医生的手,她说不了话,一直不肯松手。
医生安慰她说,我知道你胸闷难受,但不要害怕,这里24小时都有人。
“亲人不在,我们就是你的亲人”。
还有位医生在病床旁直接骂出了脏话:
“你给我tm撑着你知道吗!”
影片最后是一名医生用死者的电话通知家属,他们的亲人去世了,过来领一下遗物。
医生已经拼尽了全力,但还是充满愧疚的不停说对不起。
另一边家属没有任何苛责,而是含着眼泪说谢谢。
在这份愧疚和感谢中,有难以表达的伤痛,也有人性的光辉。
最后,探长想说的是片中一位吃货老人。
他叫孟宪明,是一名老兵,也是一名76岁的重症患者。
他骨子里,有一种战士的不屈与顽强。
在纪录片中,他几乎从未停嘴。
而且,即便是吃热水泡馍,他也很有仪式感,一边大口大口的吃饭,一边嘟囔着:
这会儿是满汉全席,那一会儿是西餐。
在这最危重的病房里,他似乎享受着最香的美味佳肴。
当他坐在电影院观看大银幕上的自己的时候,他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好似一个打赢了胜仗的士兵。
边看还边说:重生了,又活过来了!
接受采访时,他手舞足蹈,信心满满地说:“我从来没有说过我要死。”
这份顽强,这份乐观,或许这就是战争经历给他留下的精神遗产。
说到遗产,探长问曹导演,如果把疫情比作一场战役,你如何评价?
如果疫情给我们留下一个伤疤,那这个伤疤又是怎样的?
曹导演说:
我们不该遗忘,应该反思……疫情对于我们来说是不是一种警示?我们应该反思人类自己在世界,在地球上的位置。
在这场疫情中,我们都共同经历了痛苦,离别,悲伤。
现在疫情控制住了,或者当疫情结束了,我们又恢复了,我们也又入场了。
这场疫情像是人类历史相册里的一张相纸。
2020年1月23日武汉关闭离开通道……
而当我们在十年后,几十年后,甚至几百年后人类再翻开这个相册的时候,能够记得我们在2020年经历了什么。
有哪些人离我们而去,有哪些人挺身而出?
我们又是如何重生?
导演说:只有当我们记得,当我们反思了,修正了,我们才不会有遗憾。
才不枉疫情我们在疫情中所承受的这么大的伤害。
我们要带着这块伤疤继续生活。
它时刻提醒着我们曾经经历的离别与伤痛,提醒着我们骨子里的不屈与顽强,提醒着我们面对下一场危机的时候要更加自信与坚韧。
日夜更迭,生命不息。
我们要珍惜此在和身边的人,好好去生活!
文/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