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红楼梦》和曹雪芹的好奇与敬仰,由这部电影开始,所以我记得要为其写一篇书评。第一次看电影时实在敬佩其用词和美学情境的塑造,诗一样有韵脚的对话,古典端庄的打扮,被塑造为清纯高贵的女子……真正拜读完原著之后则知晓,其实这一切都是曹翁的功力。
整部影片的核心是把握尤二姐和尤三姐的爱情命运,可以通过尤氏姐妹的爱情梦想的形成、追求和破灭的线索把握整部影片。影片当中有尤二姐的三次独白,每一次的独白都是一段精神与生活阶段,从爱的向往与期许,到获得爱的甜蜜与美好,最后感到梦想的即将破灭以至于最后的香消玉殒。
“我唯一的期盼就是想拥有女人最美丽的梦想——爱情。情窦初开的我,只为这一句听得见摸不着的誓言,竟自深陷于世俗风化当中。我姓尤,闺中行二,人称尤二姐”
这一段是电影对尤二清纯主角的塑造,也是尤二的第一次独白。
“出嫁的微芳沁不住花枝巷小院,仿佛给我的梦想插上了轻盈的翅膀。在这个世外安身之所,掩耳俯首之际他对我许下了‘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铮铮誓言”
尤二姐入嫁时的心情独白,在这一段的独白与影片美的塑造,完全是少女情怀的舒展,在这一瞬间一刹那,时间放佛要定格静止,仿佛少女的梦想走到了最高处。
“琏二爷去平安州办事,已两月有余,却没带回一点消息,这个冬天变得越来越冷,我渴望冬日阳光下的些许温暖,期盼着生命的梦想和幸福的影子。”
尤二的第三次独白,这次的独白暗示了她爱情冬天的到来,也便是经过这样的一个精神的冬天,贾琏带回来秋桐,凤姐儿“借刀杀人”和“一石二鸟”之策终于射落了尤二的爱情鸟。
-------人物塑造出入---------
人物塑造的出入也可能是通过情节的出入所实现的,所以这里单挑出来是在相对抽象的层面集中说说人物。
谈人物塑造的出入之前,可以整体上讨论一下为何电影剧作和红楼梦原著会有差异。从思想根源上看,还是电影剧作者本身的艺术主旨与审美层次跟曹翁直接的差别,从形式方面看,则是艺术形式差异,电影要求在较短的时间内尽可能充分地展现剧情与人物冲突,这种展现还要求尽可能集中展现几个主角之间。而小说作为文本则可以伏脉千里,在人物塑造方面相对可以有宽裕的空间供作者把握。
总体而言,《九龙佩》与原著相关的四个回目在人物塑造方面,相关人物可陈列如下
尤二姐、尤三姐、尤母、贾珍、贾琏、贾蓉、王熙凤、尤大姐、平儿、善姐、秋桐、兴儿、柳湘莲、贾宝玉、鲍二、薛蟠、贾母、邢夫人……
在电影中,可能出于凝练情节和聚焦表现冲突的考虑,有几个人物就完全被删掉,比如贾琏安排负责花枝巷的尤二姐起居活动的鲍二、薛蟠、贾宝玉、贾母、邢夫人,有几个人则被相当程度地弱化(减戏),比如平儿、贾珍、柳湘莲,而有几个重要角色则被重点强化性地改造,尤二姐、尤三姐。
电影对尤二姐和尤三姐的塑造跟曹雪芹原著的形象存在较大的差别。在电影里面,尤二是纯洁的、貌美而且柔软的闺中女子,对爱情有这一份天真的幻想,却不谙人情世事,遇人不淑,她的天真爱情理想成为葬送自己的所在。而尤三姐则是坚强、泼辣、刚烈又守贞的烈女子。尤三姐的形象跟现在通常流传的《红楼梦》高鹗续书版差别不大,但跟曹翁原作形象有太大差别,当然这里尤三的塑造差别主要是高鹗与曹雪芹之间的差别。曹翁原著当中尤三姐是“淫奔女”,尤二姐也不是那般纯洁,其实也失了身,跟贾珍甚至贾蓉都有染,按曹翁原著,尤氏二姐近乎是贾珍夫子的性玩偶。因此,曹翁笔下的二人是“淫女守贞”的形象,尤三的悲剧更加地悲怆和发人深省。
所以在这里主要需要澄清证明的是,曹翁原著的红楼当中,尤二并非电影所塑造那般有洁白的出身,事实上她失了身、不愿与家道败落的订婚丈夫共患难。曹翁在塑造尤氏姐妹的时候,心中必然是复杂的,既有怜悯又有慈悲,但曹翁为她们找不到出路,所以二人都难逃悲剧命运。
-------情节出入-------
情节出入大体上有这样的几种:情节的直接修改、事件互相顺序的颠倒、重要人物和情节的删去、添加新的情节。
电影第二个场,与凤姐儿同床的贾琏梦到了尤二姐,是其性幻想的梦境展示。其实贾琏的春梦原著并未描写,贾琏与王熙凤的春梦后的对话亦不存在。电影的添加倒是跟原著能够相容,甚至更传神地展现出贾琏对尤二的性渴望,电影这部分的拍摄也确实比较香艳,或许也有为博得票房的缘故。
贾琏指九龙佩发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个情节是电影添加上去的,原著并没有。应该理解为九龙佩的主要象征饰物所加,加上这个情节也更能够丰满尤二姐对幸福爱情的追求,凸显梦想破灭的悲情。
柳湘莲的出场之前有他暴打薛蟠的一回,具体回目是“呆霸王调情遭苦打,冷郎君惧祸走他乡”,也就是薛蟠尝试调戏柳湘莲反被暴打一顿,柳湘莲由此避祸他乡。电影中贾琏单遇到柳湘莲,与原著相悖。原著中描写贾琏遇到的是柳湘莲和薛蟠二人,并进一步讲述柳湘莲仗义搭救薛蟠(薛蟠的商队遭遇强盗),于是二人尽释前嫌成了兄弟。电影删去了薛蟠这个人物,不得已也把柳湘莲的这个义举也删掉,让这个被尤三姐心驰向往、魂牵梦绕的白俊戏子形象少了本有的侠气。
电影剧情删掉了非常重要的一段,是柳湘莲归来被贾琏保媒准备迎娶尤三姐后向贾宝玉打听底细的一场戏。这场戏的删去使观众很难接受柳湘莲的退婚缘由,观众也无法根据贾宝玉的回复来揣摩尤三姐是否为清白之身。
关于柳湘莲的结局,电影的交代不甚清楚,只是拍了他无比悔恨对尤三姐的退婚举动。在原著中,柳湘莲梦中经历与尤三最终道别后是遁入空门(不一定是佛门),跟着一个瘸腿道士走了。所谓“情小妹耻情归地府,冷二郎一冷入空门”。柳湘莲的入空门,倒是印证了那首《好了歌》,“好”便是“了”。
而尤三姐的结局的交代和阐释也有一些差别,在原著当中尤三姐自刎非常痛快、迅速,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电影里面则是安排了很长的独白,这段独白的意义非常大,其表达的主旨就是尤三姐的“我好恨”,而在原著当中则是尤三姐托梦与柳湘莲,跟他做了一个简短的道别,“妾今奉警幻仙姑之命,前往太虚幻境,修注案中所有一干情鬼。妾不忍相别,故来一会,从此再不能相见矣”。
尤二姐原来的定亲者张华的形容也与原著有所出入,电影当中描述张华是嫖赌之徒,而原著当中张华则实在是家室倾危,因为家里遭了官司所以实在无钱娶妻。作为一个不出场的人物,电影对张华的丑化用意在增加对尤二的正面形象,潜台词是张华实在是在人品上配不上尤二的美貌,因此尤二改嫁他人不怪尤二姐,实在是张华自己不争气。而在原著当中,曹翁要塑造的尤二到底如何呢?实际上尤二也是个不肯与男人共贫贱的势利女子罢了,美貌无法成为原谅其势力的充足理由。电影里面为塑造尤二的青春形象和纯洁的爱情梦想,通过丑化张华而赦免了尤二,而在曹翁的原著里面没有,尤二不仅带着被贾珍玷污的身子嫁给贾琏,被秋桐讥笑为“先奸后娶”。而且她还带着嫌贫爱富、背弃婚约的道德包袱。
在情节当中,电影删去了鲍二与鲍二的老婆这两个人物,其实有一场戏贾琏在跟尤二对话之前是先于鲍二的女人“两人对饮”,影片可能是出于时间的缘故将这些小人物的戏都删去了,少了一份展现贾琏的多情,不过影响也不大,后来秋桐的出现基本能够完成电影的任务。
电影里面贾蓉与贾琏的谈话(目的是共谋怎么偷娶尤二姐)跟贾琏送尤二九龙佩的顺序跟原著有悖,在电影当中是贾琏先赠与尤二九龙佩,然后主动寻找的贾蓉商量如何得逞。而原著当中则是贾蓉先听到贾琏夸赞尤二姐的美貌,揣度贾琏的意思主动献殷勤,是侄子帮贾琏出的“损招”。
电影当中九龙佩的命运是被尤二一气之下摔得粉碎,在贾琏和秋桐的寝室,当着二人的面,但是原著当中并没有这个描写,尤二吞金自杀之前并没有这样激烈的表现,从现实常理来看一向柔弱的尤二多半做不出这样的英勇举动,而从艺术表现看电影剧本里面的添加,以一种柔弱中积聚的一切活力来进行对贾琏薄情的控诉,将剧情推向了一个有声的高潮(无声的高潮则是尤二的吞金死亡)。
关于尤二姐的悲剧,所谓“一入豪门深似海”的描绘,电影还给删掉了非常有价值的一场戏,那就是王熙凤带尤二姐拜见贾母等人。比较遗憾,在电影里面只是被凤姐的一句台词给带过。其实在尤二姐拜见贾母,她因其长得俊俏很是讨得贾母的正面印象。
尤二姐死前与尤三姐的那一段对话,形式与内容方面也跟原著的描写有所出入。在影片中,是尤二姐想象尤三在跟其对话,采用的是超现实的艺术表现方法。在原著中,实际是尤三姐托梦给尤二姐,在梦中刚烈的尤三甚至要求尤二提剑杀死凤姐和秋桐,以报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