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9-08-06

宋淼 • 荡寇:劫内的感动

这部电影的诡异之处,即便阅片无数的我,依然不能完全理解,哦,不对,我的意思是完全不能理解。但是,如果现代艺术已经从结构走向解构,又从解构走向震惊,一切使我们沉思的东西在这个肤浅的时代都或多或少拥有着某种深沉的东西——因此获得了某种意义。套用昆德拉有关生命之不能承受的轻与重的话,即便《荡寇》是一部浅薄的伪深沉之作,但是因为其支离破碎的表达,反而使这浅薄碎裂成碎片,每一片碎片都反射出世界的某一种角度的影像,通观之下,不惟形象与这个外强中干的世界相似,连其内在的混乱理路也与这个没有上帝的悲惨世界有些神似。

《荡寇》的风格化影像如此刺目,以致当我看到小田切让在一个奇怪的月牙形的、被一根巨型石柱支起来的“舞台”上表演武士道一样的黑帮打斗的时候,我想起了另外一个香港的女导演。这个女导演原本是MV导演出身,她的第一部电影,因为请到了周迅、吴彦祖这样的大牌明星,虽然有一个半小时供其驰骋,反而不太习惯正常的讲一个故事,而是习惯于像MV那样在最短的时间内靠镜头的快慢切换引起观者的震动,并依靠观者的所谓常识补充那些断片中的细节。余力为无疑有这种嫌疑。

不过,单纯从构图的角度,我还是要对余力为说一声好。剧中诸多镜头均非常能表达我们队南美洲郁热、绝望、无力的“期待”,比如那些镜头前景虚化变形变色后的镜头。最叫人我印象深刻的是,黄奕和小田切让坐在汽车里,右边是一座大楼,大楼的灯光一层一层次第的熄灭,这时候下起来了雨。下雨或者不下雨无关紧要,单单那一种无可避免的次第熄灭以及那仍未消逝的繁华,在镜头左侧的大片空白天空之下,以及天空下车内两个沉默的男女,说不清的令人惆怅。

电影的结尾引佛教《地藏经》经书的相关文字,这是我查阅相关资料才知道的。“佛告文殊师利:譬如三千大千世界;所有草木丛林、稻麻竹苇、山石微尘、一物一数,作一恒河;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内,一尘一劫;一劫之内,所积尘数,尽充为劫。 ”豆瓣网友的评论非常容易懂,虽然我没有去考证正确与否。毫无疑问,这一段经文和电影整体表达的情绪乃至剧情关系密切,正如豆瓣网友所说,如果没看到这段引语,或者完全看不懂这部电影。

这句话并非是说,按照《地藏经》那段悲天悯人的经文,我们就能把握住《荡寇》的意旨。实际上,对于《荡寇》这部电影的剧情和意旨来说,《地藏经》的经文和其他的解释都显得无能为力。《地藏经》的出现,使《荡寇》有可能脱离简单的黑帮剧情片的范畴(从人物设置上看完全是香港黑帮剧情片),依靠《地藏经》所带有的时间、宗教、哲理等光华,做一次勉为其难的“镀金”,仿佛获得了某种深意。但是,这种深意的获得,不仅不适合一部电影(只能从头看、只能看一次,不能暂停、倒带),也不适合一部录影带(观众可以以专家的身份反复倒带、暂停,从前向后、从后向前、从某个细节处着眼深挖全剧),因为,剧情本身的硬伤,使这些散落在南美丛林中的碎片,在阳光(《地藏经》经文)的照射下,你能看得到它们的闪光,但是却不能确定它们的所在,更不可能将他们拼回原来的状态。


《圣经》上说,上帝说光是好的,于是就有了光。其实不止上帝,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神,都是黑暗大地上的光。《荡寇》中出现的经文与其说是确定的某一个宗教的经文,毋宁说是一束由导演、编剧悲天悯人制造出的照耀黑暗世界的光。而我们就着这看起来有些突兀的光,沿着导演、编剧的来路,或者能看到原本可能的脉络。这个原本的脉络不见得深刻,却如你我所愿的流畅。流畅就不深刻?显然并非绝对。对观者来说,对这些碎片的一次解码,或者可以帮助我们从镜子尚是圆镜的美好时代,探看这个支离破碎、眼花缭乱、意乱情迷、不知所措的世界。我的角度是从人物形象入手。

黄奕饰演的角色应该是黑帮片中常见的马子一角。她为什么爱黄秋生饰演的野田?她和小田切让饰演的麒麟之间又有什么不得不如此的关系?她和小田切让的情妇之间的关系如何?在新旧交替的斗争中,爱、欲与生存的需要之间,她会如何选择?这些故事都没来得及展开。

小田切让饰演的麒麟角色与黄秋生饰演的野田的关系,很容易叫人想到弗洛伊德。父与子之间的关系,如果再加上并非亲生父子相遇的奇怪因缘,他们的关系或者并非白虎的暗示性那么简单。野田或者是麒麟的仇人,野田因为种种原因杀了其父母,而收养了麒麟。麒麟的情感之复杂,在于其少小时所受到的惊吓及此后与野田相处时感受到的温情之间的纠结,而随着少年的张成,他们之间又增添了一种新与旧、权威与反权威、新权威的斗争。麒麟之所以鲁莽导致野田在狱中受刺、又想办法协助其出狱、与黑帮打斗胜利后的颓废,都是这一情结的表现。

回到黄奕饰演的小池,她原本可能有很多的故事,才能撑得起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的平衡。麒麟之所以接近她,很大部分的因素是,她是野田的,算是财产的象征之一,接手小池,是替代野田的象征。而麒麟对现任女友的漫不经心,或者心有旁骛,一方面是权力斗争中其所代表的一方的弱势,一方面情感斗争她同样处于下风。

麒麟和野田的斗争中,应该也有各自势力团体的斗争。那个黑人男子以及他训练的小孩子,明显代表新生的势力群体和新的头人。《荡寇》中野田的群体以保镖的形式出现,无疑在群体表达上时缺位的,这种缺位却不经意的在月牙台之战中有些某种弥补。否则何以对方出现的全是高大威猛的成熟男人,而这边全是初出茅庐的小孩子。而最后仅剩下麒麟的结果,无疑是另外一种江湖上改朝换代的暗示,或者是明示。

麒麟与其他帮派以及政府的关系,因为是南美,不太清楚其实际的生态,不太容易把握,这一部分,在《荡寇》中表现得最生硬。既没有香港黑帮片中的常识,也没有描画出一个于此不同的南美黑帮生态。而那个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蔡明亮电影中的“台湾”,代表的现代、全球化、黑道白化这一类似潮流一样的重要一极,却因为其介入手段的生硬(直接找麒麟和野田,没有显示出他与其他相关方的接触,以及进行控股)与常见的黑帮生态有些隔膜,不能与之成为一个整体。

麒麟与野田的斗争,自然会是以麒麟胜利告终,只不过,《荡寇》的结尾处非常令人费解。当麒麟的刀被野田以白虎为借口吸引其注意力,并用力插入自己的胸膛的时候,我想到的是,或者这是野田的一次赎罪(如对其父母的赎罪),或者这完全是活下来的麒麟的一面之词。作为历史编写者的麒麟有能力编写一段有关白虎的神话,使野田自己将刀子插进自己的胸膛。

这样的假设剧情之下,原本非常紧张的一个半小时,何以被导演拿去表演纹身的部位(纹身师讲故事)、美女热舞,只能理解为他要营造一种气氛,类似颓废、性感、狂迷。而那些突然生硬插入的对白,犹如天启,漂浮在这浮游之物之上,意乱情迷的表达着导演的主管情绪。比如纹身师说,不能这样下去吧。比如小田切让要他的小朋友说,不是不怕死,是想死。

要在一部电影里表现这些全部,无疑不可能,所以导演的剪刀在意旨驱动下,宁愿选择那些碎片,而不是一个流畅的故事。这些期待观者自己拼贴的细节及假设,使这部电影因为支离破碎而显得开放、未完成,显得主题先行、强为多情、肆意拔高、用力过度。那些蛛丝马迹,有时候隐藏的太深了,叫人疑心是否存在,这纠缠的疑问,看起来与美术馆里越来越多看不懂却叫人震惊的美术作品一样,作者和观者都看到了病,却各有各的病。有人站在蔡国庆的作品感动得热泪盈眶,采访时她或者说:我想起那次我去山区,他们没有电,连灯都舍不得点,要是这些烟火能换成钱给他们那该多好啊。

说到这里,忽然发现,电影最后的那段引文,因为是“真理”,简直可以出现在任何电影的结尾。“佛告文殊师利:譬如三千大千世界;所有草木丛林、稻麻竹苇、山石微尘、一物一数,作一恒河;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内,一尘一劫;一劫之内,所积尘数,尽充为劫。 ”劫内而不得解,就是人生,不用看电影,站在世界的某个地方,谁不是忽然觉得有些茫茫然不知道身在何处,又向何方,如何得道,如何解脱,千头万绪,百感交集,眼前有字幕滚动,想的是自家心事,别问我,这是不是电影给我的感动。

荡寇(2008)

又名:塑料城市 / Plastic City

上映日期:2008-09-08片长:118分钟

主演:小田切让 / 黄秋生 / 黄奕 / 泰娜·毛勒 / 米尔黑·考塔兹 / 陈昭荣 / 

导演:余力为 / 编剧:刘奋斗 Fendou Liu/余力为 Nelson Yu Lik-wai/Fernando Bonass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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