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02-05

良卓月 • 狼的孩子雨和雪:儿女情长，舐犊情深

　　《狼的孩子雨和雪》所讲述的故事并不新鲜，甚至在日本动画中过于常见。远离尘嚣、乡间异事、成长领悟、亲情回归，无非是《龙猫》或《千与千寻》等作品重申的主题。
　　然而，这种往往发生在一个假期里的故事，在《狼的孩子雨和雪》中却持续了长达十二年有余。它以漫长的时间回顾，将狼人姐弟雨和雪不同阶段的成长转变描绘得生动而合理，也让单身母亲花含辛茹苦、从一而终的品质有了岁月的证明。影片对细节动作的刻画处理尤为出色，例如木刻测量身高，又如镜头横移小学升年级，寥寥数笔，把时间维度填满并舒展，充满趣味，温暖，真实。
　　《狼的孩子雨和雪》的真实感，来源于这些小桥段与我们童年的重合，几乎常常令人忘记其奇幻的设定。不同于遇见龙猫或面具男，《狼的孩子雨和雪》主角本身即是奇幻角色，人物觉醒完全依靠内在，并没有什么动物张嘴说出人话，也不见森林里遍布小精灵。而且，基于自然的奇幻题材，本身也比基于科技的科幻题材更为靠近现实。诚然导演细田守前作《穿越时空的少女》和《夏日大作战》所使用的科幻元素都很软性、很概念化，但例如彼两片都出现的环形链条状数字和文字，仍然是《狼的孩子雨和雪》所规避的。
　　《狼的孩子雨和雪》整体视听风格统一，影调敞亮，色彩柔和，构图开阔。无论城市或乡村，场景皆源自现实，空间具有丰富层次，光线明暗渲染精致。动作捕捉遵照真人，而五官表情美化夸张。小清新和萌都不输，又避免了矫情或媚俗，显得真诚而可爱。影片擅使用固定长镜头作为若干剧情段落句号，情绪十足，富有诗意。
　　舐犊情深，温婉动人。细田守用悠长的剧情时间、写实的细节刻画、出色的动画语言，将神秘的等待与遇见，移置为对镜审我的凝视，完成对传统少年奇幻冒险成长故事的改写。

　　但《狼的孩子雨和雪》并不只是这样简单的童话故事。
　　“或许你会认为这只是童话，一笑了之，会说怎么可能有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呢。但这的确是我母亲的故事，母亲爱上的，是一个狼人。”
　　“母亲回想着养育我们十二年的岁月，笑着说就像童话故事一样，转瞬即逝。母亲带着满足的表情，好像在望着远处的山峰，那个笑容让我欣慰。母亲至今还在那个山里的家中，安静地生活着。”
　　这是《狼的孩子雨和雪》序幕和尾声中，女儿/姐姐雨的独白。她多次强调往事/童话的关系，似乎急于证明故事的可信度。影片正文的两端，即花的爱情起始，与雨的成熟蜕变，显然是完全真实、绝非童话的叙述表现，只有被转述的母亲故事里的狼颇具奇幻色彩。雨作为故事的转述者，在故事中的年纪里，记忆必定是模糊的，这时，亲历者母亲对故事采取了怎样的加工演绎，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注意。
　　难道这不是另一个《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文本吗？

　　有理由如此或许过分解读地猜测和臆想，因为掩藏事件真相，再以幻想形式呈现给观众的艺术处理方式，是导演细田守的惯用伎俩。尤其在《穿越时空的少女》和《夏日大作战》中，这样的安排分外起眼。
　　在《穿越时空的少女》中，真琴为千昭的离去失声痛哭，因她终明白，纵然再自在地穿越于时空之间，也无法回复离散的友谊以及逝去的青春。千昭的回身拥抱，以及那一句“我在未来等你”的许诺，在之后的镜头中是不接的，再会的愿望显然更多是真琴一厢情愿的幻想。事实上，《穿越时空的少女》多次重复自行车与列车的相撞事故，真琴和功介都在时空交错中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而最后消失不见、不知是转学还是去了哪里的人，反而是千昭——所以我倾向于认为，那桩悲剧根本发生在千昭的身上，真琴所经历的不仅是简单的青春的告别，而可能更是生命中第一次面对与死亡的相隔。总之，影片所有时空穿越的科幻设计，都是华丽的伪装，其障眼下对再无年少的青春祭奠的软弱内核，才是触动观众的关键所在。
　　《夏日大作战》的野心则更大，影片表面上是虚拟网络游戏大战，实际书写的却是家族的记忆和民族的历史。无论片中建筑、饮食、人物行为习惯，还是涉及的武士家庭、各行各业代表、与美国等他国的关系，都明显有着日本特色的时代缅怀情结和文化复兴诉求。比如最后夏希赌博战斗所使用的，一定是花札纸牌，而绝不可能是德州扑克。再如宅助这一角色，窃取家族积蓄投靠美国，实只提供理念，并非欲害家国，在得到经济回报后，渴望重归故土，正是日本战后年轻一代的写照，而自作自受的罪魁祸首则是伪善的西方他者。数学天才、黑客高手、格斗专家齐聚同一屋檐下显然太过巧合，奶奶的老友故知遍布天下也当然夸张取巧，但正是这样典型的人物、情节塑造，让《夏日大作战》植根深厚的文化土壤，具备严肃的社会意义。

　　狼人父亲的死亡，或许是《狼的孩子雨和雪》中最重要以及最令人措手不及、莫名其妙的剧情突变。拥有强健体魄的他，怎么看也不会在一次寻常捕猎中失手以致于丧生。而城市人对狼的尸首处之泰然，故事中于其死亡原因避而不谈，也显得有着隐藏真相似的不合逻辑之感。归根结底，父亲留下的只是一张驾照，作为中学生后的雨在转述母亲的故事中的狼时，没有任何现时的根据。狼，到底是什么？
　　依我所见，狼可以是任何与社会规则背道而驰的东西。他可以是身份上的异族，也可以是行为上的异类。总之，与他的交合和结晶足以让少妇花无颜面对社会，而他的离去甚至连一场葬礼也没有地不被社会认可。或许狼人父亲只是一位年少轻狂的小混混，但在母亲的记忆中，他的离经叛道，他的热情和力量，拥有狼一般的诱惑力和感染力。
　　雨和雪是另一组有意思的意象，同为自然事物，同具纯洁象征，归根结底是同一样东西的不同形态。在片中，雨和雪的性格和行为也在相互影响和转化：小时候的姐姐雪活泼好动，弟弟雨则胆怯畏缩；长大后，姐姐为了融入人类社会变得隐忍、规矩，而弟弟却叛逆而决绝地告别生养亲人，终究他们成为自己年少时最想不到的样子。《狼的孩子雨和雪》最华彩的段落，莫过于一场大雪中的欢声笑语，以及一场大雨里的悲愁垂涕。母亲的释然，昭示着一切选择的合理性，成长中所有蜕变都需割舍，只要自己认为值得，没有什么对错之分。
　　不妨按照《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逻辑推论，如果狼的作用和老虎理查德·帕克一样的话，雨未尝不能是雪幻化的另一个自己，亦或者被泯灭消除的性格，最少也是已经死去的亲人。特别是雨这一形象的显著转变，最初来自于雪中冒险后掉进河流的濒死体验。如果山村代表世外，更为隐秘的林间则是最适合的埋葬之所，即使不是生理上的死亡，作为社会人的雨已经死亡无疑是事实。雪能够重新得到社会的认可，是人间失格十二年的牺牲和救赎。而雨，甚至花，作为失格者仍漂浮在人间之外，因为原始的宿命，也由于热爱而甘愿。
　　父亲死在社会非议中，弟弟葬身荒山野岭间，母亲会这样对女儿讲述往事吗？但我们完全可以如此怀疑和猜测，因为不能改变的是，在艰辛的成长路上，得到的都是侥幸啊失去的都是人生。《狼的孩子雨和雪》是诗意童话也好，是残酷现实也罢，其对母爱的致敬，对成长的欢喜和无奈，是传统日本电影的优秀继承，不说教，胜于说教千万倍。
　　梦回前尘，相信在母亲花的心中，时光与他一直停在繁花盛开的幻境里。那也是风吹过窗帘时，雪与对面的他隐现的脸，因为被发现、被寻找、被认可，总是一件令人感到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