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手法和一些形式上的巧思不赘述。
女性主角,叙事节奏没有问题。主题不算新颖却很东亚——原生家庭的压迫。咄咄逼人的母亲,瘫痪的父亲,未竟的梦想,似乎修改一下剧情就能成为一部励志逆袭片。
电影展现了一堵无法推倒的墙,没有出口的迷宫,以另一种破坏的方式突破这场重围。这种痛苦太真实,简单来说。当一个人能够看到的天空太过有限的时候,只手也可以遮天。
故事从农庄开始,被谋杀的鹅,水里的鳄鱼。观影之前我以为女主是自恋的,看完才觉得她最无助自卑。她拥有天赋,以及成为舞蹈家的梦想。但这种肯定是没有外界支持的。
她生活在社会以外,全凭内在的力量来构建自我。她需要外界的肯定来巩固自我的认知。但所有人都在压迫着她。画面上天是湛蓝的,田野是丰收的,世界是富足的但她是贫穷的。
所与人都在压迫。母亲要用那些话语戳穿她的理想,羞辱她,以此缓解内心的不甘。母亲一直在强调她缺失了什么。
我认为用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审判女主是不合理的。唯一的解释是因为母亲和女儿有着相似的特征,因此母亲比女儿更了解她缺失的一些东西。但事实上除了对于死亡和鲜血的钝感,女主角比母亲刻画地要正常得多。
她的缺失其实是一系列的因素,可以被概括为她整个在农场的生活。所有的东西都在折磨她。她的所有自由意志都被压抑了,没有人允许她或者理解她。她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安全以及被爱。
母亲在女儿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她和女儿之间的关系更大程度上成为一种竞争,她不允许这个相似的自我实现她未能完成的东西。因此她更决断,更疯狂。但她又老了,她精疲力竭了,她无法再为此战斗了。
而对于女儿来说,压迫使她的能量在爆发的那一瞬间更大。因为她的天空太小,所以那场选拔就变得极为重要。其他挡在她眼前的东西就显得无足轻重。亲情在此并非不存在,只是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感压抑住了。
对于放映员的好感更多是一种欲望的释放,是对身体的诚实,也是为目的搭建的一起桥梁。我很久没有在大荧幕看到以女性为主角的电影。这部电影里男性集体失语,女性的一切自我意识没有成为另一个性别的附庸。
她是自我的,因此在观看色情录像的时候完全忽略了放映员暗喻的一些信息。她将男性凝视模糊成无性别的凝视,填补进自己的明星梦中。与其说她对男方放映员产生了好感,不如说她正在为获得了自己的第一个观众而欣喜。
至于她的身体从属,从她在父亲面前裸露开始,就可以看出身体对她来说是独立于观念以外的客体。主角在亲吻稻草人的时候抹去了客体对象的存在感,她为自己也为观众创造了完全由她主导的世界。这种脆弱又坚强的自信反而是女性区别于男性之处。
她永远是朴素的,无所谈资的。她把手放进背带裤里是因为她无从抓住。光鲜亮丽的朋友在她面前像只骄傲地孔雀,讲述着那些华丽的话题。她没有漂亮的遮阳伞,也没有插着羽毛的漂亮帽子。就连自信也岌岌可危。
她没有观众,所以她听到陌生男人的赞美就会性幻想,听到远方就以为自己即将上路。她明知道这些承诺脆弱,可对她来说稻草只有一根,因此松手的时候也会摔得更狠。理想对她来说是逃离现有牢笼的工具,媒介。世界给她铺开了一张地毯,一次舞蹈试镜机会,一个说好带她去欧洲的男人。她的杀戮从她的母亲开始。这是一场无心之失。
电影里的母女关系是扭曲的,但如果放在东亚家庭的背景下又似乎十分正常。被困住的母亲反过来困住她的女儿。母女之间无法分割。两人在彼此对抗的同时又不可避免地变得相似。对抗越激烈母亲的控制欲就越强。
母女对话的不容置喙和无可辩驳都杀死了其他的所有可能性。上帝似乎给她搭好了一座桥,但当她打包好行李准备出发的时候,她走上一步,桥就坍塌一米,她一面往前一面发现身后没有退路。
最终她参加试镜失败,这个世界的法则告诉她:被选中的不是最优秀的而是最合适的。这一刻她觉得无比贫穷。从前她只是物质上贫穷的。不难想象她面对背叛的时候变得疯狂,她以为这只手拿开可以看到更大的天空,但那只手拿开之后还有更高的依旧在挤压着她生存空间的东西。
试镜失败后,最后一段独白是高光的以为她只会说一句话。那么如果这段话设计得不巧妙,就会浪费之前积累的所有高潮。
她说了很多句话,以至于我都晕头转向,忘记一开始的话题。这是整部电影里唯一她在被倾听的时刻。她一直在试图对话,和一头名叫查理的牛,和一只叫玛丽的羊,以及叫赛达的鳄鱼。但她从未得到回音。此前她的所有对话都是被拒绝的,即使看起来她在交谈。
放映员为她描摹了一个梦,但实际只是想和她上床。似乎向她释放友善的美国小姑,实际上只是将她当做衬托自己的工具。
当她最后向假想中的霍华德坦诚了,这个世界依旧没有接纳她。她承认自己是伪装的,是邪恶的。这种承认是否真实,还是只是她暂时向母亲强加给她的那些特征妥协了。
她给出了所有答案,却没有认罪。从母亲的死亡开始,从传统价值上来说她就不再能被接纳了。她就没有退路了。但我还是觉得审判她是很不公平的一件事情。毕竟她是如此地孤单绝望,她的目的又是如此地单纯。
某种意义上,她成为了她的母亲,永远被困在了农场里,等待着丈夫。困住她的东西死去了,却没有消失。因此她感到痛苦,痛苦又悲伤。杀死任何人都不能纾解她心中的困苦。她依旧孤单,父母似乎成为安全感的来源。
对于父母的眷恋在之后她复原的三人餐桌中得到了重现。父母对于她来说成为一种符号,成为餐桌上摆放的食物,成为饭前的祷告,成为刺痛她但她又不得不承认是对的的一些话。当她以惊悚的方式试图复原她原有的生活。她试图修缮那座走一步塌一步的桥梁。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了。她以为肉体的消亡能够打碎那些她永远无法登上的山,但事实是山永远是山。她越渺小她越极端,她越极端这种膨胀越短暂。
丈夫是她最后等待的希望,她把丈夫的回归当场最后一场救赎。但当然这种救赎只是她的臆想,就像那次试镜。如果把希望压在一根稻草上,那根稻草必然会断掉。
结局显而易见。所有人都死了,她好像还活着。但她选择留下的时候,选择放弃逃离的时候,她比任何人都死得更彻底。她在笑,也在流泪。她扮演着其乐融融的三口之家,但死去自我的悲鸣仍余阵痛。
故事里谁都没想杀死她,但人人都死了。
以介于2023.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