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中,卡夫卡的城堡没有结局。德国人1997年拍的沉重压抑的现实主义《城堡》,分毫不差的在卡夫卡停笔的地方戛然而止,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完便被硬生生掐断,永远停在了半路上。
传说中,卡夫卡设想的结局是,土地测量员K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进入城堡的方法,临死前得到城堡的批准,他可以留住在城堡外的村庄。
俄国人早在1994年拍了这部嬉笑怒骂的超现实主义《城堡》,没有戛然而止,也没有听从传说。给了卡夫卡一个结局,顺带摆了一个鬼脸。


1.

卡夫卡对土地测量员K的样貌没有描写,相信每个读者心中都有各自的K。这片里的K一出,我惊倒——金发碧眼的正太。片子里他不叫K,被所有的人称呼为土地测量员(当然这也只是一个称呼一个名字一个符号,不严格的来讲,卡夫卡的土地测量员是可以换成任何职业的名称)。但我还是称呼他为K,至于为什么,之后再说。

一个年轻莽撞的K,不闷骚但有一点腹黑,始终不被城堡批准成为土地测量员,为了与城堡里掌权的先生取得联系,一切都在他屁滚尿流的奔波中按照卡夫卡的计划进行着。该出手时就出手,搞定了Klamm先生的情人Frida之后,又想方设法的去搞定Brunsvick的老婆Milena——那一枚来自城堡的姑娘,成为了K进入城堡的救命稻草。

Brunsvick也一改原著中的鞋匠身份,成为了制造音乐盒轮轴的师傅。97年版的城堡从头到尾要死都没有一个音符,而这94版的时不时来上一曲荒诞的歌伴舞作为背景。不管K是正在焦头烂额心烦意乱还是被整的晕头转向,只要酒馆里那奇怪的有着一个圆柱形轮轴的大型音乐盒一启动,音乐响起,灯光亮起,一排男人女人登台跳舞,服装统一,舞姿奇异;音乐盒一关,灯光立马暗下,所有人退场,只留K一人傻愣愣。村里还有一个传统,哨声一响,所有人不管是正在干什么,都原地齐刷刷立正站好直视前方,一队小猪会从特殊的门横窜过屋子,再从另一边窜走。这一幕上演了三次,K每次都是在地上摸爬滚打,好不狼狈。

—— 别人的生活生机勃勃有条不紊理所应当的进行,反射到我们眼里,虽热闹非凡,但有时怎么看都好像是一个笑话;同时,我们自己也是别人眼中的笑话。


2

之前的种种,不再复述了,虽偶有偏离和演绎,但也基本按照卡夫卡原著进行的。卡夫卡的《城堡》结束的地方,也是本片开始进入自己的轨道渐入高潮的地方。K夜闯Brunsvick家那一刻, K正站在Milena的床前扯淡着对她的爱意,突然灯火大亮,奏乐童声合唱,城堡秘书一队人马闯入把K按到椅子上进行了一场审讯,三道题依次是三个图案,让K猜是什么。K的答案是兔子、哨子、戒指。秘书不置可否,审讯结束,关灯走人。留下K还在思量最后那个椭圆形的圈圈到底是不是戒指。

这时,Brunsvick回来,戳穿K是来找自己老婆的并且爱上了她。本以为K被逮了个正着,结果Brunsvick提出要和K交换身份,K成为Brunsvick——Milena的丈夫,村里最富有的人。而Brunsvick成为K——贫穷孤独的土地测量员。怎样办到?只要去城堡里取得Vallabne的同意。去城堡里?进城堡!?城堡里?!!K求之不得,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3.

K已经无数次梦到城堡,但也不能确定那是梦境。一再重复的画面里,黑压压的城堡有层层叠叠的塔楼,城堡前一片沸腾的冒着气泡的泥潭,突然窜出一只寒鸦,叫着飞向城堡。可是眼前这座白色小城堡与他梦中不同,Brunsvick说此城堡非城堡也,只是给先生打猎用的。

—— 所以,真正的城堡会存在么?

被带进这座“城堡”里,阴暗的走廊,K一路依次看到了印着那三个图案的旗子,路过了“兔子”和“哨子”,K终于忍不住在让他疑惑的“戒指”前面驻足,掉了队,没能进到Vallabne先生的屋子里。趴在地上通过墙上的小洞,他听到屋子里发生的一切,先生同意了K和Brunsvick交换身份。

其实,K只是想借机会进入城堡见到城堡里掌权的先生,并不真想和Brunsvick交换身份。
但,一切都晚了。

K终于进入了先生的屋子,先生却已离开,K始终没能亲眼见到哪怕一位城堡里的先生。哦,对了,你要说他不是见过么?在酒馆里,当Frida还是Klamm先生的情人的时候,K不是通过门上的小洞,看到过屋里端坐着的那位一身红衣表情严肃而富态的高高在上但一动不动的先生Klamm么?

这时进屋后的的K颓然坐到椅子上,旁边桌子上放着一个木质盒子,K透过盒子上的镜头,看到了盒子里的一副图像—— 一身红衣严肃而富态的高高在上但一动不动的先生Klamm,与他当时从门上的洞里看到的无异。

——所以,真正的Klamm先生存在么?城堡里的先生存在么?


4.

我们的K回到了村里,所有人都当他是Brunsvick,仿佛他从来都是Brunsvick。K冲去找Milena, 她这时说,一直以来都想告诉他,她爱的是土地测量员。

嚯,此土地测量员非彼土地测量员,或者说,土地测量员是谁都无所谓,那只是一个符号,一个突然闯入生活里的陌生却桀骜不驯的存在。所以,我要称呼这个金发碧眼的年轻男人为K,只有K是他的本体,他以前是土地测量员,现在是Brunsvick。当他是土地测量员的时候,想得到Milena而不能,她是Brunsvick的妻子;现在他成了Brunsvick,他的妻子却说一直爱的都是土地测量员,而他已不是土地测量员。何其讽刺!

村里所有的人,都穿黑色外套,戴黑色帽子。K来到村子里的时候,戴一顶绿色毛呢帽子,穿一身黄色貂皮大衣,土黄色的土地测量员外套,白色衬衣,土黄色裤子。从某一时开始,他在各种状况中一件一件的丢掉这一身衣服,进入城堡前,他只剩一件白色衬衣,穿着Brunsvick家抓来的一件黑色外套进了城堡。其实,在与Brunsvick交换身份之前,K在无形中已经失去了原来的身份。


5.

最后,K穿着这身黑色外套一脸失落的坐在酒店里黑压压的人群中,大家在为土地测量员欢呼,音乐、舞蹈、周围的一切还是热闹的进行着。而我们的曾经的Brunsvick穿着土地测量员的那套衣服在酒馆里炫耀着城堡里来的批准信,仿佛他从来都是土地测量员。当K已不是土地测量员的时候,他目睹自己之前一直追求的梦想,在别人身上实现了,土地测量员终于成为了土地测量员。

坐在K对面的Brunsvick的小儿子Hans,提醒K曾经对他许下的两个承诺,那时K还是土地测量员的身份,暂时做着学校勤杂工的工作。那时Hans说:I want to be LIKE land surveyor. 到这里我们明白了,他其实不是想“成为”土地测量员或者学校勤杂工,而是想成为像K那样的人,在一个人本质的层次上,与K的身份和工作无关。

所以,始终只有Hans看得到K认得出K——他既不把K当做土地测量员,也不当做Brunsvick,他只把K当做K这个人本身。村里其他所有的人,能看到的只是一个人的身份,而不是身份下的这个人。在大的社会中,一个人也是以不同的身份被别人认知,你这个人是谁不重要。只有少数的人,认知的是你这个人。但最终也只有你自己知道你究竟是谁。

镜头慢慢拉远拉高,停在了酒馆屋顶点着一圈蜡烛的吊灯侧上方,画面逐渐变黑,吊灯呈椭圆形的光圈——与那个另K迷惑的第三个图案一样的形状,我始终还是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但心中有种惊喜的感觉,像一个冷笑话。

城堡Замок(1994)

又名:Zamok / The Castle

片长:120分钟

主演:Nikolai Stotsky / Svetlana Pismichenko / Anvar Libabov / 维克托·苏霍卢科夫 / Igor Shibanov / 安德烈·斯米尔诺夫 / Vladislav Demchenko / 博洛特·贝舍纳利耶夫 / Svetlana Svirko / Olga Antonova / Viktor Mikhaylov / Yuri Eller / Vladimir Kuznetsov / Konstantin Demidov / Richard Bogutskii / 

导演:阿历克塞·巴拉巴诺夫 / 编剧:阿历克塞·巴拉巴诺夫 Aleksey Balabanov/弗兰茨·卡夫卡 Franz Kaf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