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6-12-03

堤 • 幻梦墓园:犹在梦中

(译自Film Comment的影评,附有对阿彼察邦的采访)
原文/Violet Lucca

在泰国低成本影视剧的熏陶下,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的《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和《热带疾病》充满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但在其新作《幻梦墓园》中则不再有这种致敬,取而代之的是最露骨的政治表达。当然,这种露骨是相对的——这部电影中依然有许多值得细究的隐喻和象征,它们在那些直接谈及泰国军事独裁政权的对话里若隐若现。同时,这也是导演最悲伤的电影,游离于故国的悲惨过去和暗无天日的未来之间,恍然如梦。

电影拍摄于孔敬,主角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Jen。她在一家安置沉睡士兵的医院——实际上是一所学校——里当志愿者。医学上无法解释士兵们的嗜睡症,唯一的治疗手段是通过一种发光的装置。这种装置先前曾用于驻阿富汗美军以助其睡眠。这些六英尺高的曲形灯管笼罩着士兵们死气沉沉的躯体,在蓝、绿、淡粉和血红之间循环往复地渐变,时而炫目时而阴森,仿佛来自科幻小说或装置艺术(其设计灵感源于MIT的神经学研究,科学家们曾通过将小白鼠的神经元细胞暴露于闪光下,成功为其制造记忆)。同时,医院的护工们拉上窗帘,将沉睡的士兵置于与外界隔绝的黑暗中。

士兵会周期性的醒来。Itt(Banlop Lomnoi饰演,也即《热带疾病》中的士兵)在Jen正为其涂抹乳膏时第一次恢复了意识,虽然他后来经常毫无征兆地昏迷。在两位女神的启示下,Jen知道了这所学校(也即医院)建立在一个古老王国的墓地之上。沉睡的士兵们在梦境中为效忠君王而互相厮杀。在泰国,对于政府有任何微小或隐晦的批评都会被送进监狱。也正因此涉及范围极广的忤逆罪名,这则启示才具有了新的意义。国民被剥夺了对政府持反对意见的权利,于是这些士兵也只能非自愿、无意识地为政府卖命。另外,昏迷不醒亦可以解读为公众对于反抗独裁的消极态度。

如其余的作品一样,阿彼察邦在本片中也夹杂了一些日常生活的片段,用于展示他所理想的泰国:公园里的广场舞,一只母鸡带着一群小鸡闲逛,夜市上的摊点等。然而这一切都笼罩在睡眠恐惧的阴影之下。在一个稍稍引人注目的段落中,Itt和Jen坐在影院里看完了一部淫秽的超自然恐怖片的预告。之后,观众们在影片正式开始前,理应依照泰国法律的要求全体起立吟唱国歌,但阿彼察邦却省去了这一环节。接下来是一连串对政治宣传的揶揄:一群流浪汉露宿在街灯下,背景是描绘前总理Sarit Thanarat(此人于1957年发动军事政变夺权,自任总理直至去世。片中一幕理发的场景中也出现了他的画像)的浮雕;一个人在水库边拾荒;一个人睡在公交车站,旁边的广告写着“EU wedding studio”。当我们回到电影院的霓虹大厅,可以看到已经失去意识的Itt被人抬着顺电梯而下。此时,伴随着一个极缓的淡入淡出,下降的电梯与士兵沉睡的病房重叠在了一起。浸润在一片可怖的氛围之中,Itt仿佛被带入了地狱。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泰国政府正如Jen为Itt所涂抹的乳膏:仅仅表面光鲜,却毫无作用。然而,更令阿彼察邦挥之不去的却是因共产革命扩散而在这里招致的战争和屠杀。Itt 带领Jen参观一座宫殿——而在观众看来则是一片充斥着来自Sala Keoku的水泥雕塑的丛林。Sala Keoku是由一位充满争议的神秘主义者/艺术家Bunleua Sulilat在融合佛教、印度教、泛灵论和世俗艺术等多种风格之后设计的公园。(Sulilat曾在其祖国老挝设计过一个相似的公园,两者恰好隔湄公河相望。1975年共产革命中,Sulilat被驱逐出境。讽刺的是,Sala Keoku公园却因为被怀疑是共产党的据点而遭到泰军破坏。) 片中的两组雕塑也曾出现在阿彼察邦个人的装置艺术里:一对爱人在长椅上相拥,不远之外,一对骷髅做着同样的姿势。

虽然视之不祥,这些雕塑却呼应着有关轮回的信仰。此外,多次出现的挖掘机的影像(或声音)在病房外构成了另一个令人不适的背景:墓地般的景象宛如是今日的柬埔寨屠场——那里同样发生了一出由政府主导的惨剧。影片结尾处,Jen注视着那群在土坑上踢足球的孩子们,这一定程度上为电影寓批判于象征的态度提供了佐证。我们无从得知挖掘机究竟是在铲除过去还是在埋葬未来,但对Jen来说,无论她多么用力地睁大双眼,也无法从噩梦中醒来。




——几天前,您在曼谷的电影院Cinema Diverse放映了帕布罗•拉雷恩的《智利说不》,有何用意?
——它仿佛是泰国的一面镜子。过去几年我们一直无法投票,而这部电影则能给带来不少慰藉。我们的投票因军人发动的政变而变成徒劳。《智利说不》是一部聪明的电影,它充满乐观地告诉我们,终有一天泰国也会像智利一样迎来民主。在智利,皮诺切特16年的独裁结束后人们才拥有选票,然而这漫长16年足以让人们忘记自己本该拥有的权利。而对泰国,这种情形已经持续了2年。

——《幻梦墓园》在泰国上映了吗?
——还没有。虽然我很希望它可以上映,但考虑到严格的审查制度,我认为时机尚不成熟。此外,也需要顾忌一下人身安全的问题。

——这是您最政治的一部电影。这与您以往对于宗教与冥想的感触之间有何联系?
——这部电影包含了许多东西。尽管它涉及政治,但我依然认为它不是一部政治电影。人们可以从许多角度进行解读。对我而言,冥想是我的兴趣之一,同时,它与无知和佛教中的因果之间有着诸多矛盾。我们是一个佛教国家,但依然充满暴力。因此,这部电影某种程度上是在安宁和阴暗面之间游离。

——电影中,出现在Jen面前的两位佛教女神来自老挝。您能否介绍一下泰国和老挝的关系?
——据传她们是老挝的公主,当时,泰国东北部的Isan地区与老挝同属一个国家。我对曼谷没什么特别的感受,也正是我在Isan地区长大的缘故。我读历史,越读越悲哀。因为随着泰国的统一,故乡原本的文化也渐渐消失乃至湮没不见。因此,我近期的工作便是深入该地调查,呼吁本土文化的回归。影片中,Jen的生父即来自老挝,故国分裂之后,也就被迫与父亲分离。

——那里曾由于美国的介入,与共产主义发生了冲突。
——为了对抗源自越南、自老挝传播过来的共产主义,美国确实在泰国投入不少。人们受到共产主义的吸引,因为它许诺一个更好的未来。于是美国扶植了许多反共的军事独裁政权,但也因此为泰国带来了几个“怪物”——比如说片中浮雕上的那位。

——艺术品是理解本片的关键。那些宗教雕塑有何用意?
——那个寺院的所有雕塑和符号,都是在宣传佛教、因果和轮回。这些雕塑反映的是轮回过程中的一部分。我有时会感到非常沮丧,因为我们一直被奴役于这些教条与戒律之下。在泰国,仿佛终生都在做一个学生。在真正的学校里也是如此,周围充斥着相关的宣传、文章和诗歌。我们的孩子从生下来起,就被教育得越来越宗教化。

——拍摄地点是如何决定的?
——这是我的家乡。我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几乎所有的记忆都根植在这里的医院、电影院和学校。我想把这三个元素融入在同一部影片中。在拍摄前,我的创作重心逐渐转向那里,因为我意识到故事正在变得越来越私人化。

影片中出现了纪念前总理Sarit Thanarat的浮雕,他是最残暴的领导人之一,但在强势的宣传下人们至今还很尊崇他。在我的家乡孔敬立有他的塑像,因为人们认为他给当地带来了发展。但对我而言,这些塑像和浮雕却让人无比震惊。

——有一个镜头是人们在水边走来走去,这是何用意?
——我曾认为多余的表演是不合适的,但这一次却切实感受到了它们的妙处。因为拍电影就是一个控制——也即操纵傀儡的过程。这种傀儡术与拍电影的关系,让我不禁联想到了在泰国的生活情形。

——能否谈谈Jen的饰演者?
——过去10年我与她多次合作,不仅仅在电影方面,还有短片和装置艺术等。她个人生活的许多层面都在作品中有所展现。在本片中,我想选取并展示她的新生活以及记忆,如与新丈夫的交往、对新生活的逡巡,以及向年轻女性的倾诉。

——去年秋天您在韩国上演了第一部剧场作品Fever Room,似乎是《幻梦墓园》的一个拓展。
——它们发生在同一个世界,同样是热切却又可怖的梦魇。两部作品都涉及Jen和Itt,以及他们的梦与记忆。但Fever Room更抽象,更难用语言去表达。它们就好比是花开两朵。

这是我第一次投入剧场,当我走在舞台上,感觉这就像电影院一样。比起电影,观众距离戏剧如此之近,仿佛是身在子宫中。当光线照射到观众身上时,他们也成了舞台的一部分,就好比同时具有了观看与表演两种身份。于是,“看”与“被看”的关系被反复重构,这恰恰是《幻梦墓园》如何对待梦境与睡眠的。它是一种不断转换的视角,因为人们常常会不断地出入于一次体验中。

幻梦墓园รักที่ขอนแก่น(2015)

又名:爱在孔敬 / 浮華塚(港) / 华丽之墓(台) / Rak Ti Khon Kaen / Love In Khon Kaen / Cemetery of Splendour / Cemetery of Kings

上映日期:2015-05-18(戛纳电影节)片长:122分钟

主演:金吉拉·潘帕斯 Jenjira Pongpas/班罗普·洛罗伊 Banlop Lomnoi

导演: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 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编剧: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 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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