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的海岸》电影剧本

文/〔苏联〕布季米尔·梅塔利尼科夫、〔保加利亚〕安任尔·瓦根什塔因
译/靳曼、裴德禄

1921年秋,盘据在苏联克里米亚一带的弗兰格尔残部在土耳其停留一年之后,在塞尔维亚和保加利亚找到了避难所。

这一天,海面上,港口上,可能整个欧洲的上空都弥漫着浓雾。
起初,幻影般的浓雾中出现了一支船队,一条船,二条,三条……
渐渐地我们辨别出人来了:士兵、军官、妇女儿童、老人。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甲板上,凝视着前方。
船队行驶着,船上的人们紧张地向远方瞭望着。蓦地,不知是真的还是他们的幻觉,浓雾中闪现出一星火光。那星火亮了一下,消失了,然后又亮了。几乎是同时,一个既象鞭子的呼啸声,又象不知名的鸟叫的奇怪的声音,冲破了低沉发动机的轰鸣声。这声音越听越清楚,那点星火也越闪越明亮。
甲板上的人们好象迎着这个声音在向前移动。
“保加利亚”,其中一个人轻轻吐出这句话来。
可以看清岸上的人了。他们也一动不动地站着,等侯着船队的到来。人群的中央是十多名高级军官,稍远一点有几个身穿保加利亚军服的军官和两个不知怎么回事穿着法国军装的军官。俄国士兵封锁了港口,乐队悄然无声。那一边,在货栈旁边,站着一群穿便衣的人,主要是妇女和儿童。他们中间有些人手上举着或胸前挂着标语:“我找父亲,马尔可夫斯基军团的上尉阿尔秋申”,“谁遇到过贝·马·阿列克赛耶夫陆军上尉?”“什么人知道四等文官巴甫洛夫的下落?”
等侯的人群中有一位年轻妇女。在她那瘦长清秀略带点神经质的脸上,充满着期望的神情。她是塔玛拉·斯卡尔任斯卡娅。
船队已靠近海岸。这时,在通往海港的路上现了一个奇特的行列:身穿带有子弹夹的契尔士克斯卡(注1)的库班——哥萨克护卫马队簇拥着一辆轿车过来了。
马队朝港口奔来。副官殷勘地打开车门,从轿车上下来一个身穿白色契尔克斯卡,头戴一顶雪白的毛皮高帽,约40岁左右的十分高大魁梧的男子,他就是俄军总司令,陆军中将彼得·尼古拉也维奇·弗兰格尔男爵。军官们都挺直身躯,向他敬礼致意。弗兰格尔走近他们,简短地回了礼,与谁握握手,或是朝谁点个头。
这时,第一只船靠拢了防波堤。堤岸被撞动了一下,又静止了。
乐队奏起了进行曲。一队军官和将军沿着舷梯庄严地开始下船。走在最前面的,是结实健壮的,长着一付高颧骨,胡子和唇须都仿效尼古拉二世剪得平齐的船队指挥官库捷波夫中将。
弗兰格尔带着随员迎向库捷波夫。两班人马在相距约10步远时都停了下来。乐队随即也停止了吹奏。
“军官先生们!”库捷波夫命令道。
他的随从军官立正,库捷波夫本人举手敬礼走向弗兰格尔。
“俄军总司令先生,我指挥的第一军团最后的队伍和分队已抵达华尔那港,军团和参谋队的改组工作在从加利玻利和利姆诺斯岛开往保加利亚的途中已完成。军团指挥官库捷波夫将军。”
“看到你身心健康,我很高兴,阿列克赛巴甫洛维奇,”弗兰格尔说,同时向他伸出手。他们互相致意后,亲吻了三次。“军官和将军先生们!”弗兰格尔大声说,脸上的肌肉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我祝贺你们并通过你们祝贺加利玻利人民胜利到达殷勤好客的保加利亚国土。现在这儿不是我发表长篇演说的时候和场所,但我相信,就是在此地,利姆诺斯岛和加利波利的光荣传统也会发扬光大。我们不是难民,我们是骁勇的俄国军队。我们保存住了自已的师、团、营和骑兵连队,我们的军舰和军官学校也仍然存在。将士官生培养成军官,将低级军官培养成高级军官的事业在继续进行着。尽管我们的军队遭受了无数次命运的打击和锤炼,但她依然生气勃勃,并时刻准备着去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
乐队重新奏起了乐曲。码头上呈现出一片卸货的混乱景象。士兵们,携带着家什、箱子的难民们沿着舷梯跑动起来。许多人手上抱着孩子,马也牵到岸上来了,马车把人们手头的东西装上运出去。喧嚣声、口令声、骡马嘶叫声汇成一片。
乐队奏着乐曲。这支乐曲如同一切悦耳的管弦乐一样,振奋人心但同时又带一点揪心的忧郁之情。
舷梯旁,一个约莫32岁的陆军中尉在人群中发现一个熟人,他尽力吸引着对方的注意力。
“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他大声叫着,“叶戈里耶夫上校!”
带着一个约6岁女孩的上校终于看见了他,高兴地朝他点着头。
“真没想到!”他俩拼命往一块儿挤,终于从人群钻出来时,叶戈里耶夫对女儿说:“伊洛奇卡,你看这是谁?”
“科斯佳叔叔,”小姑娘腼腆地笑了。
“是科斯佳叔叔,”中尉笑了起来。“你好,科利亚!”他转向站在上校旁边的一个16岁上下的少年。
“您好,康斯坦丁·弗拉基米罗维奇!”少年答礼,看得出,这是上校的儿子。
“见到你很高兴!特里丰。”他又向急匆匆地尾随着上校,手上提着一只皮箱、一只旅行袋的士兵打招呼,“过得怎么样?”
“托上帝的福,还活着,老爷,”特里丰呼哧着说。
“我真为您高兴,加利茨基,”上校说。“瞧,简直出乎意料!”
“出乎意料,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到前面去吧!”加利茨基转向离他们较远处站着的年轻女人。“看来你们认识。”
这是塔玛拉·斯卡尔任斯卡娅。
“这真使人想不到呀,”上校说,吻了吻斯卡尔的手。“不知怎的我总以为您早已去柏林或是巴黎了……”
“我确实去过柏林,”斯卡尔对斯卡娅微笑着说。“而现在为了出版社的事来到了这里。你好,我的小姑娘,”斯卡尔任斯卡娅亲了亲伊洛奇卡。“才一年的功夫,科利亚已长成大小伙子了!”
“科利亚,这是塔玛拉·尤里耶芙娜,”上校说。“怎么,认不得了?”
“认得。”科利亚说着走近他们。“您好,塔玛拉·尤里耶芙娜。”
两个身穿法国军服的军官经过,其中一个向上校敬了个礼。上校和加利茨基回了礼。
“顺便问一句,加利茨基,”当法国人走过去后上校问,“为什么法国人要检查我们?”
“他们是联合监督委会员的代表。监督保加利亚人履行和约条款,战胜者们这样说。”
“可是要知道,俄国同样也是战胜者呀。”
“您没有看出来,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对于他们来说我们已不是俄国了。”
上校苦笑了一下。
舷梯旁,法国军官止住了陪同他的保加利亚宪兵和官员。
“先生们,不必费心了。我想自己检査武器装备情况。”
保加利亚人顺从地留下了。那个军官在一个法国中士和几个俄国军官的陪同下顺着舷梯向船的高层走去。

船上还在卸货。一个身穿红色粗线高领衫和一件毛茸茸的背心的青年似乎与这一切忙乱无关。他靠着一只大桶站在那里,安详地、仿佛是无心地在看着过往的行人。
一个哥萨克骑兵司务长走近这个小伙子,问道:“听着,小伙子,你是本地人吗?”
“还会是哪里人呢?”他皱着眉头回答。
“你们这里能找到房子吗?”
“那要看是谁住……”
“军官们住。”
“那还得看是什么样的军官住……”青年以同样的声调冷漠地回答。
“听着,你们华尔那有没有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的纪念碑?”
青年很注意地瞧了他一眼,然后答道:
“暂时还没有,但很快就会有的……对不起,你有土耳其香烟吗?”
骑兵司务长赶快递给他一包烟卷,青年从他烟头上借了个火,透过烟雾又一次仔细地打量着他……

这时从港口那边又驶来一辆小汽车。车上下来一位已不年轻的穿着保加利亚军服的将军。将军与弗兰格尔会面寒喧。
“给您介绍一下我们殷勘好客的主人与朋友吧,”弗兰格尔对库捷波夫说。“保加利亚军队副总参谋长维尔科夫将军。库捷波夫将军。”
“将军,欢迎您光临保加利亚,”维尔科夫说。他向在一旁陪伴的青年军官做了个手势:“我的副官,陆军中尉斯托伊契夫将听从您的支配,负责警备队。”
中尉两脚一碰,行了个军礼。

在塞满木箱的底舱里,法国军官正在仔细地査看货物。
“箱子里装着什么?”他问。
“战地工事用的锹、镐。”年轻的中尉答。
“打开!”法国军官命令。
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木箱撬开。来福枪反射出暗淡的油光。
“这些箱子里也是战地工事用具吗?”
“完全一样,大尉先生。”

法国人——大尉与中士结束了检查,沿着舷梯走下来。保加利亚的官员与宪兵在下面等候着他们。
“没有发觉武器,”法国大尉随便地说了一句就在一个官员递过来的书上签了字。

弗兰格尔的小轿车在马队的护卫下经过了沿着进城的道路行进的士兵方队,也经过了延伸得很长的难民队伍……许多难民背着什物……大车载着行李,有妇女、儿童、老人……
在道路拐弯处,弗兰格尔的汽车越过了一辆四轮马车。坐在马车上的那个年轻妇人的美貌引起了弗兰格尔的注意。她就是塔玛拉·斯卡尔任斯卡娅。

海边上的一所平房。小院掩映在花丛中,一棵老无花果树舒坦地伸展着枝杈。在本地特有的葡萄棚架下的小长凳上,在粗粗钉成的塞满样条和校样的桌子旁边,坐着一个中等个头,宽脸庞,长着一双蓝色明眸的男子。一副圆框眼镜令人想起外省教师的模样来。他是安东·赫利斯托夫,《华尔那工人》报的主编。
一位上了年岁的妇女,她是安东的母亲,正在喂小鸡。
卧在安东脚边的狗叫了起来,扑向篱笆门。
一位穿着十分考究拿着皮包的男子与一位漂亮的穿暗色衣裙、白短衫的年轻姑娘进了院子。
“好了,好了,巴尔康!你怎么了?不认得我们了?”姑娘一点也不怕,抚摸着狗,狗顺从地摇晃起尾巴来。
“早上好,马罗(注2)!”
“这不是赖尼奇卡吗!”女人亲热地说。她用围裙擦着手,向客人们迎上去。“您好,托多罗夫先生!”
“你为什么总是尊称他为先生呢?”安东问道。
“这又怎么了,儿子?律师!全华尔那最有名的人!”
托多罗夫笑了起来。
“看见了吧,安东!应该尊敬别人!”
“妈妈,在这种情况下给他来点甜咖啡。”安东微笑着说。
“你也喝点吧,赖尼奇卡?”看来老太太很喜欢同客人们攀谈。“还不打算找婆家吗?”
“给她也来一点,妈妈,也来一点。”安东急急地说。
“不必给我讲两遍,我又不是聋子,”母亲把嘴唇一瘪,进了房子。
“有什么情况吗?”老太太刚一离开,托多罗夫就匆忙发问。
安东摇了摇头。
“俄国人封锁了港口,任何人也不放行。我正在等柳布恰。”
“原来是这样……”斯捷凡·托多罗夫沉思着慢慢地说。“昨晚从索非亚来了两个电话。我们的组织准备向国会提出咨函,需要确切的情报……”
“咱们再等一下柳布恰吧。你听我说,斯捷凡,昨天有几个纺织女工到我这里来谈了罢工的事……”
“安东,你记住,这些事我来抓。你必须集中精力注意俄国人,这是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弗兰格尔军队不仅对苏维埃俄罗斯来说是个威胁。三万名匪徒,这对于我们的民主也是个直接的威胁。”
“难道他们有三万人吗?”赖娜不相信地问。“你认为已达到这个数目了吗?”
“不是认为,是知道……”
“政府在干什么?斯坦保利斯基(注3)在留心什么事?”姑娘愤懑起来。
“他身不由己,只好一只眼睛看着阿达他(注4),另一只眼睛监视着我们的行动……安东!很快将有位同志从苏维埃俄罗斯来,你们要在一起工作。顺便讲一声,你应该为他搞个身份证。”
安东的母亲用托盘端着三碗咖啡和三杯水走过来。
“亲爱的,为了健康,喝吧……”
沿街驶过来一辆四轮马车,在篱笆门前停下来。满身大汗的柳布恰冲进了院子——原来就是站在港口的那个穿红色高领衫的小伙子。
他坐了下来,随即是一阵紧张的沉默。
“怎么样?”赖娜问。
“事情如何?”安东又问了一句。
柳布恰喝完了一杯水才开口。
“又来了约四千名士兵,还有库捷波夫将军和他的参谋部。与斯塔姆布勒方面自己人的联系中断了。而这个,”他说着递给斯捷凡·托多罗夫一张纸条,“是来自‘索克拉特’的。有准确的数字,多少人,驻在哪儿……”
在托多罗夫看纸条的当儿,柳布恰一杯接一杯地又喝干了两杯水。安东的母亲问:
“柳布恰,井里还有,想喝吧?”

当加利茨基和上校终于进入城里时,天已完全黑了。他们乘坐的敞篷马车顺着沿岸街行驶着。时辰已晚,但街上仍然十分热闹。
“这里,我们如同生活在梦中,”加利茨基说,“富足、虚幻。总的说来,我们的处境非常特珠。根据和约规定,保加利亚只允许保留6千军队,可我们都超过3万人。整个保加利亚,不论你走到哪里,到处都充斥着俄国武装部队、俄国警卫司令,甚至在保加利亚监狱里,都是俄国军队的班长和长官。”
“这一切说明什么呢?”上校问。
“这一切都象在俄国一样,”加利茨基解释道。“俄国的秩序和俄国式的打耳光!”
上校皱了一下眉头。
敞篷轻便马车在一所深宅大院的三层楼房前停了下来。
“到了。顺楼梯上到二楼,”加利茨基指了指。“她的房门是右边第一间。”
“难道您不进来坐坐吗?”上校有点惊讶。
“哦,没受到邀请。”加利茨基回绝道。“明天见。”说着就匆匆离去了。
上校关切地目送着他。他并不欣赏加利茨基的匆忙。
上校穿过院子,沿着开阔的楼梯来到二楼。他打算敲门,但门是敞开的。塔玛拉·尤利耶芙娜站在门坎上。
“我以为您永远不会来了呢,”她说。
塔玛拉领他进了自己的一套房间。这几间小房子毫无特色,只是墙上挂的几张照片和摆设的鲜花才使它显出几分生气。
上校的两个孩子科利亚和伊洛奇卡在沙发床上睡觉。
“他们等不及了,”塔玛拉讲。“我们吃晚饭吧,我饿坏了。”

晚饭后,上校和塔玛拉开始喝茶。
“为什么您突然离开了伊斯坦布尔?”上校问。
“因为我明白了,在土耳其没有人需要我。于是我就到埃及去了。从那里又到了柏林……我当过看护员,写过诗歌。有几首诗还发表了。差一点嫁了人。后来得知军队转移到了保加利亚,就来到了这里……”说到这,她试探地看了看上校。
上校急忙移开目光,问她:
“您感到此地怎么样?”
塔玛拉耸耸肩。
“一个土里土气的农民国家,如果没有加利茨基,我早就寂寞死了。”
“他还象以前一样喜欢您吗?”
“还象以前一样,但这并不妨碍他追逐地方剧院的女演员们。不过,他几乎每天都给我送鲜花。”
“浪漫。”上校微笑着说。
“无聊,”塔玛拉将手一挥。“我爱您,可您爱自己的妻子,而加利茨基又爱我。这样的俗不可耐,以至于你都不愿用诗歌去描写这类情节!”
“您只不过是以为您在爱我罢了,”沉默了一会儿,上校才说。
“也可能,我是这样认为的,”塔玛拉叹了一口气。
“我在加利玻利已经精疲力尽了!”上校说。“成天为孩子们担忧,尤其操心女儿、饥饿、斑疹伤寒、痢疾,这一切都没放过我们!”
上校闭上眼睛,好久没睁开。
“您已睡着了,亲爱的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我带您去自己的房间吧,”塔玛拉站了起来。
他们下楼穿过院子进了另一套房间,这套房间比塔玛拉那套略小一点。几间房子同样没有特色,但粉刷得很干净。
“中意吗?”塔玛拉问。
“中意……谢谢您……”
“水在罐子里,”沉默了一会儿,塔玛拉又说。
“谢谢,”上校又道谢。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塔玛拉似乎期待着上校说什么,但他没吭气……
“厨房和其他用品在走廊那头。”
“谢谢您,塔玛拉·尤利耶芙娜……”
上校走近窗户,敝开了窗子。下面海在喧啸。
“您在想什么,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塔玛拉问。
“我在想,从这里去克里米亚很方便……”
“晚安!”塔玛拉说完就离开了。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已经准备洗碗碟了,这时候,她才突然开始嘤嘤地哭泣起来……

一张粗劣的图画,上面画着一条双头龙和手持宝剑及沙皇旗帜的弗兰格尔。男爵已砍掉了一个龙头,正挥舞着剑在砍杀另一个龙头。远处有一队白马骑兵正冲过来援助他。
“这是被打倒的布尔什维克龙!瞧,男爵大人亲自战胜了它!远处是阿列克赛耶夫(注5)的队伍。这张图画名叫:‘阿列克赛耶夫的宝剑’。”沙季洛夫将军,一位年约46岁、精力充沛、面貌年轻的人用嘲讽的口吻解释着图画。另一位是英国最有名气的侦探之一,俄国问题专家,悉尼国际航海学校的冒险家赖伊利。
除他们外,在弗兰格尔宽大的办公室里,还有弗兰格尔的情报侦查头子萨莫赫瓦洛夫上校以及最著名的白侨活动家维季肯·伊拉里奥诺维奇。
“彼得·尼古拉耶维奇十分喜欢这个不太高明的魏列沙京诺,”沙季洛夫继续讲道。
“那有什么关系呢……含意深刻,”赖伊利客气地说。“但是布尔什维克这条龙绝对没有倒下……”
“但他应该被打倒,赖伊利先生!”刚好走进来的弗兰格尔说。“您们好!”
“您知道如何才能打倒它吗,男爵先生?”
“正是为了这件事,我才把你们请到保加利亚来的。请坐,先生扪。”
各自就座后,弗兰格尔开始说:
“赖伊利先生,为了保存我的军队,我进行了一年多的艰苦卓绝的斗争。联盟者们想尽一切法子解除我们的武装,妄想把我们变成一群逃亡者。感谢上帝。他们未能得逞!现在,我们必须以他们妄图搞垮我们的那股劲来重新武装自己。目前要制订具体计划。再过2—3个月我们准备组织骑兵,向比萨拉比亚发起强大的攻势,同时在克里米亚登陆,并在俄罗斯南部发动武装起义。可是我们急需武器!武器,武器!”
“还有钱!”沙季洛夫低声补充。“要养活军队。”
“先生们,”赖伊利说。“甚至大批军人复员以后,布尔什维克仍然拥有整个欧洲最强大的军队!如何战胜这支军队,各位是怎么考虑的?”
“我能说几句吗,彼得·尼古拉耶维奇?”
“请吧,维肯季·伊拉里奥诺维奇!”弗兰格尔点点头。
“我认为,欧洲并不完全清楚今日俄国的局势。叛乱与骚动震憾着俄罗斯:喀琅施塔得爆发了起义,安东诺夫发生了暴动,顿河流域和库班出现骚乱。赖伊利先生,请您明白,布尔什维克不是不无目的地推行新经济政策的。目前的时机对于我们再合适不过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维肯季·伊拉里奥诺维奇,”赖伊利微笑着说。“我一向认为您是白色运动中头脑最清醒的人之一。在俄罗斯还有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局势——讲究实践的准备浴血奋战的人们……所有的好汉都不耐烦了!”
“有这样的人!”弗兰格尔说。“请您讲讲吧,上校……”
“几乎每个星期,”萨莫赫瓦洚夫上校说,“都有人带着武器乘小船离开我们到克里米亚去。我们和顿河的乌赫托木斯基将军、和阿尔明尼亚、格鲁吉亚的民族主义者都保持着经常的联系。而且即使没有我们、顿河和库班也能随时掲竿而起。如果你们愿意冒险到俄罗斯去一趟,亲眼目睹的事实将使你们确信,我们的努力,我们的希望是能够实现的。”
“这已经是一件很具体的事了!”赖伊利兴奋起来,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动身去?”

一个穿着破旧的军衣,打着绑腿,带着枪的红军战士沿着走廊,经过标语、公告,经过坐着等候的人们往前走着。他推开一扇挂着吊锁不大的房子的门,向屋内张望了一下。
房子不太大,看得出从前是教室。课桌、椅和黑板都被移到了边上。屋里人很多,有男人,也有女人。其中有的人还拿着口袋。
“有个姓叶戈里耶娃的吗?”红军战士问。
“我就是叶戈里耶娃,”中间一位妇女抬起了头。她生着一张消瘦不堪的知识分子的脸,衣着与大家一样。
“走吧!”红军战士说。
他带着她顺着走廊上了二楼,在一间教室门口停下。
“进去……”
“您是叶戈里耶娃·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坐在桌旁的有一张开朗脸庞的年青男人问,他是肃反工作者阿列克赛·沃罗诺夫。
“我是叶戈里耶娃·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女人认可道。
“是叶戈里耶夫上校的妻子?”
“是的。”
“那末,”沃罗诺夫说,“你可以出去了,瓦夏,”他吩咐红军战士离开。“需要时我会叫你的。您请坐,”沃罗诺夫指着椅子说。
“谢谢您!”女人仍站着。
“您丈夫在哪儿?”
“不知道。”
“跟着弗兰格尔匪徒跑了。”
“是跟着弗兰格尔将军的队伍,”安娜·谢尔盖耶芙娜不无挑衅地回答。沃罗诺夫也觉察出了这一点。
“您为什么留下了?”
“我父亲和小女儿当时在患伤寒。不许他们上船。”
“不然的话,您也会逃离苏维埃俄国的?”
“是的。”
“您很坦率,不怕吗?”沃罗诺夫感兴趣地上下打量着她。
“我还怕什么呢?最可怕的事已经发生了……”说到这里,女人的嗓音震颤了一下。
“现在您父亲与女儿在哪儿?”
“父亲死了。女儿跟着我。”
沃罗诺夫看了看面前的纸。
“您还是坐下吧,站着写字不方便,”他笑了一下说。
“要我写什么?”
“写我将要向你口述的内容。”
犹豫了一阵,女人还是坐下了。
“请写!”沃罗诺夫将纸推给她。“我,叶戈里耶娃·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写呀,您写呀!……保证,如果我丈夫或他派遣的人回到这里,我立即报告苏维埃政权的有关机构……”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断然将纸推开。
“这样的东西我不写!”她愤愤地说。
“这就意味着,您拒绝报告了?”沃罗诺夫眯起了眼睛。
“即使是撒旦本人给我带来丈夫和孩子的消息,——我也会感谢他的!您知道您让我干的是什么事吗?”
“克里米亚布满着弗兰格尔的奸细,您知道吗?他们杀害我们的同志,烧毁我们的仓库!如果您不向我们保证,就遣送您离开克里米亚!”
“可我从没杀过人!”安娜·谢尔盖耶芙娜用勉强听得出的声音说。
就在这个时候,门开了,没敲门就进来两个人,一个是高加索型的上了年纪的人,叫阿科波夫,另一个是德米特里·舍拉普金。
“喂,沃罗诺夫,我们找你,”阿科波夫说。
“安涅奇卡?安娜·谢尔盖耶芙娜!”舍拉普金细瞧了女人后,出人意外地叫了起来。“您从哪里来?您在这里干什么?”
这时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没有力气了,她哭了起来。
“她犯了什么罪?”舍拉普金看着沃罗诺夫,问道。
“弗兰格尔军官的妻子,以阶级敌人帮凶嫌疑犯的罪名拘留的。”沃罗诺夫耸了耸肩。
“这一定是误会。安娜·谢尔盖耶芙娜,请您在走廊里等我一会儿。”
“难道她是帮凶吗?”叶戈里耶娃出去后,舍拉普金问道。“或者,她只是个不幸的女人?”
“她拒绝向我们保证一旦丈夫回来就向政府报告,”沃罗诺夫解释说。
“如果是你的妻子,她会报告吗?”舍拉普金沉着脸问。
“我还没成家呢,”沃罗诺夫笑了。
“古尔根!”舍拉普金转向阿科波夫,用央求的眼光看着他。“我很了解她。我们是一块儿长大的。我母亲是她的奶娘,她的父亲是位著名医生。”
“可她的丈夫?”
“1912年,我在他那里藏了两个月,躲过了警察局……”
“1912年隐藏过你,而到了1919年恐怕会毫不客气地枪毙你”,阿科波夫耸耸肩。“可能,你要和我争一番?”
“我要争,”舍拉普金沉着脸回答。“现在也不是1919年了,战争已经结束……”
“好了,不值得一争。你想替她做保吗?”
“我想!”舍拉普金的精神一下子振作起来。
“那就这样吧!……现在谈正经的。你认识他吗?”阿科波夫问沃罗诺夫。
“当然认识!”沃罗诺夫咧嘴一笑,说,“舍拉普金·德米特里·斯捷巴诺维奇,以前是团政委,如今是饥饿救济委员会主席。”
“对了,他要到保加利亚去……,至于去干什么就不详细说了。你的任务是设法让他的船通过国境。细节问题你们自己谈吧。”

在一个小院里,一位瘦小的老太婆在房子前面晾衣服。这是舍拉普金的母亲阿夫多季娅·叶菲莫芙娜。看见了开过来的小汽车,她仔细瞧了一阵就急忙向进来的人迎了上去,他们是舍拉普金、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和她三岁的小女儿,小姑娘穿着一条玻旧肮脏的连衣裙。
“阿奴什卡!我的美人!你怎么了?如果在街上看见你,我无论如何认不出来!”
“你好,阿姨!”两个女人拥抱在一起。
这以后,阿夫多季娅·叶菲莫芙娜才注意到小姑娘。
“这是列娜奇卡吧?哦哟,看得出,把你们饿成什么样了?……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科利亚和伊洛奇卡在哪里?”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的眼睛里顿时涌满了泪水,舍拉普金赶紧插一句:
“妈妈!等会儿再谈吧,应该先给客人们做点吃的。瞧,我搞到了一点玉米面,熬点稀粥吃吧……”
他递给母亲一个盛着玉米面的破布口袋。
“啊哈,”老太婆高兴了。“这下好了……哦,快进屋,快进屋……”
他们进了屋子。
阿夫多季娅·叶菲莫芙娜忙活起来,她在一只抽屉里摸了半天,最后才从一只小纸袋里掏出一块方块糖递给了小姑娘。
“吃吧,小宝贝!”
“谢谢!”小姑娘有礼貌地道了一声谢。
“啊呀,你,我亲爱的宝贝!”阿夫多季娅·叶菲莫芙娜爱怜地说。“我去给你盛稀饭。多么不好意思呀!家里连一块面包也没有!还是粮食供应政委呢!”
她进了厨房。
“啊,米嘉!”安娜·谢尔盖耶芙娜说。“我十分感激您把我从契卡那里救了出来。可是今后如何生活呢,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了那间小板棚,就是您看到的那间,我付出了最后一只戒指,而且是订婚戒指!”她伸出双手,手指上空然无物。“我的全部财产就是女儿和这些东西了。”说着她用脚碰了碰随身带来的小包袱。
“是的,”舍拉普金含糊地应道。“那末,你们暂住在我家,大概那边会……您应该工作,安娜·谢尔盖耶芙娜!”
“我的上帝!”女人喊出声来。“我十分乐意去工作,但是我会干什么呢?何况……军官的妻子……难道人家会要我吗?”
“这我帮您解决……您会干许多事,当前,每一个有文化的人价值千金!所以会有工作干的……”

海港系船所旁边,一只破旧的摩托纵帆船在摇晃着。船尾上写着“忠诚、希望、爱情”。稍下一点写着“华尔那”。甲板上放着10—12个一般用来装运咸鱼的大桶。
一队红军经过沿岸大街。旧仓库上的标语牌写着“第三国际万岁!”字样。
仍然穿着那件红色高领衫和背心的柳布恰,蹲在货舱口。与他并排蹲着的是一个约莫50岁的穿着一件锈有铁锚的破旧制服,裤腿一直卷到膝盖上的健壮的大个头男子汉。他是科斯塔吉斯船长。货舱口伸出一只手,递上来一个圆锥形齿轮。然后钻出一个满身沾着油污的人来,不难认出,他是舍拉普金。
“需要一只新齿轮,不然我们就要遭罪了,”他说。
船长穿上挂在船尾的破烂的直领制服。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瓶子朝舍拉普金晃了晃,说:
“为了一瓶地道的瓶装希腊酒,苏联投机商什么都肯给你!新经济政策的制订者万岁!我到旧货市场上去,你们等着!”
科斯塔吉斯下舷梯时,差点与正准备上纵帆船的阿科波夫撞个满怀。科斯塔吉斯给他敬了个礼,就闪到一边去了。阿科波夫长久地目送着他,直到走到船上的人群跟前。
“这个科斯塔吉斯,可靠吗?”他问柳布恰。
“这个希腊人是个正直的走私犯,”柳布恰笑了起来。“为了赚钱,可以把老婆卖掉,但是他说话算数。”
“正直的走私犯?如果别的什么人付给他更多的钱呢?”阿科波夫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我们与他打交道已不是第一年了。不论什么事只要他答应下来,就会竭尽全力去干的,”柳布恰反驳说。“而且他曾和我们一起应付过麻烦场面……”
“那就算了,你们比我清楚……”
“我去睡了,”柳布恰点了点头就知趣地离开了。
“你将会碰到十分复杂的情况,”阿科波夫开口说。
“在莫斯科就有人给我谈了这方面的情况,”舍拉普金笑着说。
“记住一点,你这次到弗兰格尔军队中去是为了工作……”
“古尔根,”舍拉普金有点生气了。“我明白我到哪里去和为了作么才去的……”
“是到盘踞在保加利亚的弗兰格尔军队中去,”阿科波夫执拗地继续说。“这就是你的任务!而不是派你去搞世界革命,我知道你这个人!”说着,他伸出一根手指威胁舍拉普金。
“请告诉我,阿科波夫同志,”舍拉普金打断了他,“你们城里有普希金纪念碑吗?”
“首先,不能简单地说着普希金的,”阿科夫仍以教训的口气说,“而要说亚历山大·谢尔盖维奇·普希金的。”说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了,笑了起来。“好了,向安东问个好!你就说亚美尼亚人问他好。祝你健康!”
他们俩拥抱起来……

……纵帆船巳在海上。科斯塔吉斯船长抽着烟斗,无精打釆地操纵着轮舵。船尾后,一面经过风吹日晒已发白的保加利亚旗帜随风飘扬着。舍拉普金双手枕在头后躺在甲板上。柳布恰离他不远坐在―只大桶上,正在用口琴吹着一支简单的乡村小调。
……纵帆船越来越小,它驶向遥远的云雾笼罩的保加利亚海岸。

钟声欢快地迥荡着,在华尔那的俄罗斯教室里,正在举行复活节的祈祷仪式。叶戈里耶夫上校站在祈祷的人群中,想着自己的心事。唱诗班的歌声庄严地回响着,宗教仪式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上校悄悄地看了一眼手表,没等祈祷仪式结束,就走出了在教堂。
在教堂门前的台阶上他看见几个乞丐。都是俄国人:老年人、拄着拐杖装着木制假肢的士兵、断手的胸前佩戴着勋章和十字架的残废军人。这些人还是世界大战时被俘的。
“看在耶稣的面上,救济一下俄国士兵吧!”
“行行好,给俄国军人一点钱!……”
上校的脸阴沉了。他从衣袋里掏出零钱,匆匆地,似乎很窘迫地分施给了乞丐们。
一个长得象哥萨克人的妇女,手里抱着个女孩,急急扑向上校。
“看在这光辉节日的份上,给点钱吧!男人死了!”
上校细摸了衣袋,再没零钱了。他走了,而后又停了下来,拿出一张纸币给了那女人。
“上帝保佑您和您的孩子们!”女人哭着说道。
上校闭上了眼睛。他走下台阶,沿着布满身穿节日盛装的人们的广场很快地走去。

……这时,一个穿戴雅致、拿着手杖的青年正沿着一条狭窄的巷子走着,他经过一家五光十色的商店,走着。小巷伸延到一个广阔的广场,这广场通往一家剧院。
我们认出,这个年轻人就是德米特里·舍拉普金,他走到剧院门口,在入口扫了一眼海报,穿过广场,来到了挂着“光明”招牌的一家不大的书店前。
书店里人很少。只有一个16岁左右的男孩,一个男人和一个抱小孩的女人。墙上悬挂着马克思、布拉果耶夫(注6)瓦卓夫(注7)的肖像………
舍拉普金等顾客都走了,这才走近售货员。她是赖娜。
“您要买什么书?”她看出舍拉普金的犹豫神情,问道。
“您们城市有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纪念碑吗?”舍拉普金问。
姑娘没答腔,走到门口,用钥匙锁上门,把“关门”的小牌子挂在门上,才走近舍拉普金。
“现在还没有,但是,大概在不久的将来要树立一个,”并小声说:“您好,同志,我们真为您担心。”
“这不是一切都正常吗,”舍拉普金微笑着说。

在离海滨公园大门不远的地方,上校看见了自己的孩子和特里丰。
伊洛奇卡向父亲扑了过来。他托住女儿,把她揽进怀里好好亲吻了一阵。科利亚朝父亲走过来。
“耶稣复活,爸爸!”
“真的复活了。”
“耶稣复活,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精神焕发的特里丰招呼说。
“真的复活了!”上校与特里丰互吻三次。
科利亚不喜欢父亲的这种旧习俗,用讥讽的眼光看着这一场面。
这时塔玛拉·斯卡尔任斯卡娅出现了,她穿着一条洁白的连衣裙,戴着一顶饰有花边的宽沿草帽。
“耶稣复活了,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
塔玛拉和上校互吻三次。然后她又去亲吻伊洛奇卡。
“耶稣复活,科利亚,”塔玛拉笑着对科利亚说,“这一次您只好吻我了。”
“听从您便。”
“现在就吻。”
说着就如同小时候对待他一样,她捧起他的脸颊,吻了他几下。科利亚脸胀得通红,很显然,他生气了。
“你怎么了,科利亚?塔玛拉·尤利耶芙娜压根就不想招惹你,”上校拍拍儿子的肩,说。
“爸——!”伊洛奇卡拉住上校的袖子说,“能让特里丰带我去坐旋转木马吗?他答应过我的!”
“既然他答应过……”上校两手一摊。“而你呢,科利亚?”
“我什么也不想干,”科利亚挺了一下腰说。“如果我在这里妨碍你们的话……”
“你怎么了,尼古拉?塔玛拉·尤利耶芙娜,您和我们一块儿走好吗?加利茨基在这和我会面。”

海滨公园的林荫道上,充斥着穿白色夏季军服的俄国军官,他们的戴着花边宽草帽和长及肘部的花边长手套的太太们,还有披着短披肩、佩带着长剑的外表整洁、神态端庄的保加利亚中尉们,士官生们和海军校官们。蓄着威风凛凜的短须的警察官不时驱赶赤脚的穷孩子,并以特别引人注目的殷勤态度向每一个从他们面前走过的军官敬礼。保加利亚军乐队在亭子里奏着乐。
当地的富人与来海滨疗养地已久的疗养者互相致意。华尔那市讲究穿戴的小伙子们留着精心梳理过的唇须,戴着草帽,卖弄地摆弄着手杖,穿着海军衫和玫瑰红色连衫裙的孩子们在女保姆和妈妈的伴随下愉快地玩耍着。
俄国军官和将军们一群群地站在那里交换最新消息。而这时他们的夫人们互相亲吻着,流着泪相互祝愿道:
“亲爱的,但愿咱们明年能在家,在俄罗斯过节!”
“您的话上帝会听见的,玛利雅·彼得洛芙娜!”
上校挽着塔玛拉·尤利耶芙娜的胳膊,他们穿过人群向公园的尽头走去。那里,在绿茵多盖的高高耸立的海岸上,不大的复活节集市五光十色。
“耶稣复活,先生!”走过来的加利茨基说。与他并排走的是一个上校。“有幸向您介绍我的一位熟识的朋友,从塔尔诺沃来的萨莫赫瓦洛夫上校。这位是斯卡尔任斯卡娅女士,这位是我提到过的老朋友叶戈里耶夫上校。”
萨莫赫瓦洛夫向塔玛拉·尤利耶芙娜鞠躬致意,并简短地向叶戈里耶夫行了个举手礼。
“我很高兴结识俄国诗坛中一颗冉冉上升的新星,”上校微笑着说。
“上校不仅知道您,而且,不管您奇怪不奇怪,他还喜欢您的诗作呢,”加利茨基补充说。
“俄罗斯盲目地徘迥着,就象暴风雪中目眩头晕的旅行者,前方生路渺茫,后退也只有灭亡。”萨莫赫互洛夫援引她的诗。
“不蹒您说,我感到很荣幸。诗人是徒有虚名的,”塔玛拉·尤利耶芙娜说。“这些诗写得很早,您从哪里知道的?”
“萨莫赫瓦洛夫上校是第三处的长官,他什么事都知道,”加利茨基哈哈大笑起来。
“科斯佳,我喜欢你,但总有一天我会把你的舌头割掉的!”萨莫赫瓦洛夫不动声色地说。“没有必要对整个公园的人嚷嚷我是干什么的。”
“向你道歉!这位是我的年轻朋友尼古拉·叶戈里耶夫,”过了一会儿,加利茨基才介招科利亚。
“年轻人,与您认识很高兴,”萨莫赫瓦洛夫说。“请问您想从事什么工作?”
“我期待着能为我不幸的祖国效劳,”尼古拉清晰地一口气说出来。
“你多大了?”
“16。”
“16又怎么了,我的儿子,16岁就服役了。1919年在卡斯托儿纳城下阵亡了。请原谅,先生们,”说到这里,萨莫赫瓦洛夫骤然收住了话头。“我时间有限。允许我把叶戈里耶夫上校从您手中抢过来吗?”
“您真是一个可怕的人!”塔玛拉说。“甚至不等我回答同意不同意。”
萨莫赫瓦洛夫大大摊开双手。
“‘粗鲁用自己肮脏的皮靴践踏了我的心灵,揉碎了少女清晨芳香的嫩草’。”他又援引道。
塔玛拉,尤利耶芙娜折服了。
“但是这些诗句根本没发表过呀!”她不解地说。
加利茨基笑了,说:
“我不是已经对您讲了,萨莫赫瓦洛夫上校什么都知道。”
刚走出公园,萨莫赫瓦洛夫和叶戈里耶夫差一点与赖娜和舍拉普金碰个面对面。
舍拉普金赶絷拐进了旁边的林荫道……
“这算哪家子会面呀!”他嘟囔着说。

他们坐在紧靠海的露天凉台上。侍者墙上啤酒和自制白酒。不知从哪里飘来一股灰兰色的轻烟。在木板搭成的平台上,一支不大的乐队正在演奏维也纳华尔兹。
“您的朋友加利茨基给我讲了您的不幸,”萨莫赫瓦洛夫上校说。“我査询了一下,现在可以告诉您:您的妻子和女儿都活着,在塞瓦斯托波尔市。”
“真的吗?”叶戈里耶夫全身倾向前方。
“他们是不久前才去那里的,住在一个姓舍拉普金的女人家里。”
“那是她的奶娘!”
“哦,您妻子目前住在海滨街8号舍拉普金家,”上校继续说。“依照布尔什维克生活平等的政策,他们过得不宽余。当然,是贫困中的平等。”
“对不起,”叶戈里耶夫惘然若失地说。“您讲这些似乎很平常。可是我却简直不知道,我该怎样感谢您才好!”
“这还不是全部。”萨莫赫瓦洛夫将高脚酒杯旋转了一下,说。“并不排除这种可能,即在不久的将来,我能够让您见到他们,当然啰,如果您不反对的话。”
“我反对?!我多么感谢您……”
“您明白吗,所有这一切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萨莫赫瓦洛夫打断他。“请注意,我只说与他们‘见面’。您不能把他们带过来。”
“为什么?!”
“最近就要出一次海……哦,到时侯会告诉您的,这次航行多少有点不寻常。但我保证过些时候将您的家小接过来。”
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几乎屏住了呼吸。
“您的恩情我一辈子报答不完!”
“俄国军官之间何必计较这些?”萨莫赫瓦洛夫体谅地拉长声音说:“顺便问一句,您认为纳扎罗夫中尉这个人怎么样?”
“是一名骁勇的军官!优秀的专家!”叶戈里耶夫有把握地热切地说。
“如果他同我们一块儿去,您不反对吧?”
“当然不反对!”
“那太好了。再挑选一名可靠的士兵。”萨莫赫瓦洛夫端起酒杯尝了尝,顿时皱起了眉头。“真是怪事!跟我们这样近乎的斯拉夫国家,却好象从没听说过伏特加酒。这些李子酒,阴地蕨酒,噗!比私酿的白酒还差。”
叶戈里耶夫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一口气喝干了酒,又倒了一杯。
“好!”萨莫赫瓦洛夫喝彩。“我还以为您不喝酒呢。我是不相信不喝酒的人的。”
“难道您以为,俄囯军队中有不喝酒的军人吗,他能够晋升到上校军衔?祝您健康!”
他们碰杯,干了。

“上校先生,纳扎罗夫中尉奉命前来!”一位年轻的中尉站在叶戈里耶夫上校面前。
练兵场上正在进行着常规的队列训练,看来,纳扎罗夫在负责操练。
“一块儿走走吧,”叶戈里耶夫建议道。
他们沿着练兵场走下去。
“我们要短途旅行一次,到克里米亚去一趟。这趟旅行与我们的秘密活动有关。您将从第三处的萨莫赫瓦洛夫上校那里获得详细指示。”
“我求您取消我的这次任务……”停了一会儿,纳扎罗夫才开口。
“您应该明白,中尉,总得有人去。在这种情况下,我甚至是这样考虑的,即我派了一个不错的人去俄国。”
“然而我宁愿声称自己有病……”
上校等待听到满意的回答,没想到是这样的声明。
“纳扎罗夫中尉!”他厉声说。“您服不服从命令?执行命令吧!我对您最大的恩典就是忘记您这个十分奇怪的请求!”
“遵命!”中尉带着一丝奇怪的苦笑接受了任务。
他举手敬礼,依照礼仪转身,走了。上校不解地目送着他。

演员化装室。小桌子,化装用的镜子,电灯。呼喊声和对白声隐隐约约地从舞台上传过来。
舍拉普金,几个我们不认识的军官,《返回祖国联盟》报的编辑阿夫杰耶夫,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和安东在房间里。
阿夫捷耶夫正在讲话:
“保加利亚同志无论对《返回祖国联盟》,还是对《新俄罗斯》报都给予了极大的帮助。但我们目前还十分缺乏苏维埃俄罗斯的最新消息。”
“那末,我们尽力做好邮寄工作,将新报纸尽快寄过来。保加利亚当局对待你们的态度如何?”舍拉普金问。
“不特别帮忙,但暂时也不干涉想离开的人。这里自己人的破坏作用更大点。”
门开了,进来的是彼埃罗。他摘去扑了粉的假头套,擦去脸上的油彩。我们面前出现了一个已不年轻的长着一头厚密的斑白头发的人。
“赖娜认识您吗?”安东问。
“还不认识。”彼埃罗说。“本剧院的导演兼经理,他自我介绍道,“彼埃罗。”
“舞台上的象征主义,生活中的无政府主义,”安东笑了,说。
“我可不是无政府主义,”彼埃罗马上激动起来。“与您不同的,我是一名真正的共产党员!我相信,这位苏维埃会理解我的!”
“好的,我们还可以再谈,”舍拉普金同意地说。接着他就将话题又转向刚打断的地方:“保加利亚当局究竟为什么这样做呢?”
“一般说来是好意,”其中一位军官说。“不管怎样,谁想走,他就可以走。”
“但到底为什么呢?”舍拉普金问。
“这里有句民间谚语可以说明,‘有心想摘花,又怕刺扎手’。众说纷纭……”
“暂且我不听流言,”舍拉普金不耐烦地说。“这不关我们男人的事。有一个由加里宁签署的特赦令,你们知道吗?”
“这是针对士兵的还是针对军官的?”
“包括军官。你们自己也明白,应该个别审查……”说到这里舍拉普金感到难以措辞。
军官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
“就是,就是。就拿我来说吧,我是卡列特尼可夫大尉,”一个军官自我介绍说。“我对您讲实话。我打过仗,参加过围剿队,叫我怎么办?”
“您有血债吗?”舍拉普金尖锐地问。
“有,”卡列特尼可夫严肃地回答。“可在俄罗斯呆了很久的人谁没有血债啊。我准备受处罚,甚至准备好了去坐牢,但是若要枪毙我?这要考虑一下……”
“是的,这是个严重的问题!”舍拉普金沉思地说。
“如果真得这样,我准备以血来偿还我的罪过……但为了对祖国有益,为了再给我最后一点希望……”
“好吧,那有什么,”舍拉普金仍沉思地说,“我想,对于你们来说赎罪的机会这里就能找到……我们以后还要专门谈这个问题……而现在……”
这时赖娜进来了,对安东低声说了些什么,并递给他一张纸条。安东很快把纸条看了一遍。
“令人不太愉快的意外消息!”安东一边撕纸条―边说。“请原谅,朋友们。我和季米特里要出去一会儿……”
納扎罗夫中尉和另一位大尉在房子里等他们。
“安东,请你原谅,”那大尉说,“我没预先打招呼。但没其他法子好想。说吧,”他朝纳扎罗夫点了点头。
“我被紧急派往克里米亚,”纳扎罗夫讲,“据我所知,这次行动特别重要。运载武器和地雷。侦察头目萨莫赫瓦洛夫、工兵团指挥官,还有其他一些重要人物参加这次行动。我是做为地雷专家去的——去那里训练一些什么人……”
安东和舍拉普金面面相觑。

科斯塔吉斯船长和几个卷发的大声嚷嚷着的渔民在古老的鱼码头上喝着自酿的白酒。对面小船旁边,柳布恰冲他吹了一声尖细的口哨,用头暗示了一上。科斯塔吉斯不情愿地喝干了酒,站起来,啪哒啪哒拖着胶皮平跟鞋,向在海水中摇晃的“忠诚、希望、爱情”号走去。
“什么事,柳布恰?”
“悄悄的,别坑气!明天傍晚时分做好一切准备。我们要出发去塞瓦斯托玻尔。”
“不成。我得出三次海。我要去华西里科夫运劈柴。”
“劈柴以后再说。可我们的事十分紧急。”
“不行——我已拿了预支款了。而巴尔巴人科斯塔吉斯向来说话算话。”
柳布恰急了。
“你是人不是人?我给你说——事情非常重要!”
“那只是对你重要,可我已拿了人家的钱了。你去找找那些俄罗斯旧教徒吧。他们或许能去……”

入暮。叶戈里耶夫上校坐在写字台旁清理一些文件纸张和照片。他把一些叠好,理齐,另一些注上字,而有一些则撕碎放在大碟子里烧了。
这时有人敲门。
“请进。”
是塔玛拉·斯卡尔任斯卡娅。上校站起来迎向她。
“您什么时候走?”她问。
“今天。确切地说是现在……”
“这该死的年头!”塔玛拉说。“‘在这不幸时刻降临人间的人是幸福的’”。她不无讽刺地说。“代价太大了。曾几何时我记得自己,我总是在失去亲近的人和钟爱的东西。父亲,朋友、丈夫、家、祖国,而现在又将失去您。”
敲门声。叶戈里耶夫站了起来。
“上帝!连告别的机会都不让人有……”
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打开了门。萨莫赫瓦洛夫的副官站在门口。
“如果没有弄错的话,您就是叶戈里耶夫上校吧?”中尉说。“我请求您一件事。实际上,不是请求您,而是求您的夫人将这几封信转交给我的妻子,她们都象她一样处在困境之中。地址在上面。”军官将信递过来。“能办成吗?”
“您放心好了。”叶戈里耶夫承诺道。
中尉走了。
“我知道,这次行动十分危险,”塔玛拉说。
上校沉默不语。
“我将为您祈祷……”塔玛拉十分悲痛地说出这句话,希望得到另一种反应。

形如西瓜皮的一条小鱼船犹如影子,滑进苍茫的暮色。船头上站着柳布恰。他紧张地注视着黑暗。装有长操纵杆的轮舵旁边,坐着一个赤脚的、蓄着大胡子,穿着件衬衣的旧教徒——利坡瓦人。
“快一点,菲得尔,”柳布恰要求他。
“不能再快了,马达受不了。”
“我警告你,”柳布恰说。“如果我们迟到了,就刮光你的胡子。”
利坡瓦人裂嘴笑了,温厚地说:
“就连彼得大帝老爹本人也没能把我们旧教徒的胡子剃去!”
“嗨,可不是我,是苏维埃的警察会刮掉你的胡子的。除此之外,你可能还是个走私犯吧?”
“那又怎么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营生,”说着他手伸进怀里,摸出一个用白布裹着的小包来。“缝纫用针。”
“你们这些无可救药的走私犯。我给你们讲了多少次了,现在走私和反革命一样论处!”
“真咯,我可不知道。革命需要把撕破的裤子缝起来吧?而你们有针吗?没有!可是我菲得尔运来针了。而且根本不贵……亲如兄弟嘛!……”
两人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远处,岸上出现了灯火。柳布恰划了根火柴把灯点着。
“你疯了,会发现我们的!”菲得尔害怕地叫道。
“不会出事的,菲得尔,”柳布恰说着挥动起手中的灯来。“这一次,该看见了吧……”

柳布恰和菲得尔在我们已认识的阿列克赛·沃岁诺夫的办公室里。身后站着拘捕他们的一名年轻的边防指挥员。
窗外是黑沉沉的夜色。
“那末,你们是从保加利亚来的吗?”沃罗诺夫一边翻着什么报表,一边问。
柳布恰点点头。
“可到底是为了什么特别的原因你们擅自越境的呢?”
柳布恰平静地回答:
“我已经说过了,关于这一点我只能对阿科波夫同志报告。”
沃罗诺夫叹了一口气。
“而我已是第三次对你说了——阿科波夫去莫斯科了。”
“那就请你找他的首长与我联系吧,”柳布恰说。
“可能,你希望和捷尔任斯基本人交谈?也可能希望送你去莫斯科?”沃罗诺夫取笑他说。
犹豫了一会儿,柳布恰仍然坚持:
“事关机密,我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
沃罗诺夫向那个边防军点头示意:
“把这个人带出去,你们都在门外等一会儿。”
边防军推了菲得尔一把,他们都出去了。
“请问,我现在是和谁在讲话?”柳布恰问。
“听着,小伙儿,我们两人到底是谁被拘捕了?我还是你?”沃罗诺夫微笑着说。他在柳布恰旁边坐了下来,拍着他的肩问道:“你不愿意告诉苏维埃政权的到底是什么事呀?”
柳布恰斗争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说了。
“明天早上,将有一帮白匪军官到达塞瓦斯托坡利地区与当地的秘密白匪碰面。”
沃罗诺夫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后问:
“你刚才说的,他们什么时候到达?”
“明天早上。但要注意,在白卫军官中有一个自己人,他是华尔那市警备队的纳扎洛夫中尉。他是我们共产党俄罗斯部的成员,也是‘返回袓国联盟’的会员。千万不要在混乱中误伤了他。总之,要让我们的人知道,如果把他抓住的话……”
“好吧,谢谢你,同志!”沃罗诺夫热烈地握住他的手。

凌晨。浓雾。“忠诚、希望、爱情”号纵帆船梦地在无声的水中行驶着。
船上有好几个人。他们是萨莫赫瓦洛夫,维肯季·伊拉里奥诺维奇,赖伊利·叶戈里耶夫和纳扎罗夫中尉。我们很难一眼认出他们来,因为他们都穿着我们所不熟悉的便服。
晨雾中远方的山影依稀出现。
“克里米亚,”维肯季·伊拉里奥诺维奇低声说,他与叶戈里耶夫上校并排站着。
“真令人难以置信啊!”叶戈里耶夫说。
“是的,”维肯季·伊拉里奥诺维奇深有同感地说,“我和您一样。上校,这一次我完全是为个人的事才来的——找儿子。失去音讯已是第二年了。我想方设法去基辅,那里我们有亲戚。从那里,有可能,去彼得格勒……”
马达声低了下去,纵帆船驶进一个隐蔽在不高的悬崖中间的海湾里去,这是克里米亚数量众多的海湾之一。海岸上有两个人已经在等候他们了。纵帆船刚一靠岸,其中一个一只眼睛蒙着黑绷带的人就灵活地跳了上来。
“祝贺你们平安到达,上校先生,”他向萨莫赫瓦洛夫致意道。“我们在恭候你们!”
萨莫赫瓦洛夫的人开始往下搬东西,主要是些箱子,搬运到岸上。海岸岩石上,在发亮的天空背景上意外地出现了三个骑马的人。
“别怕,”独眼龙说,“这是自己人。”
其中一个骑士急匆匆走到萨莫赫瓦洛夫上校面前。他穿着一件黑色军上衣,军帽上镶着一颗红星。
“科尔尼洛夫斯基军团中尉沃罗诺夫,”他报告道,并行了个军礼。“一切正常,上尉先生,”他又向扎着黑绷带的独眼人报告。“大车在上面。”
是的,这正是他——阿列克赛·沃罗诺夫。
“能耽误您一会儿吗?”沃罗诺夫把萨莫赫瓦洛夫叫到一边,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纳扎罗夫中尉,您能来一下吗?”萨莫赫瓦洛夫唤道。
纳扎罗夫正在与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两人合抬一个箱子,听见呼唤,就给上校道了歉,放下箱子朝萨莫赫瓦洛夫走去。
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看到,和沃罗诺夫走在一起的那几个“红军”突然扑向纳扎罗夫,缴了他的枪。沃罗诺夫端起毛瑟枪就朝他的后脑勺开了火。纳扎罗夫从悬崖上摔下去。
叶戈里耶夫上校嘴里喊着“魔鬼”,向沃罗诺夫扑上去,当胸一把抓住他。
“为什么杀死他?你们怎么敢这样?杀死一个英勇善战的军官!”上校气喘吁吁地反复问。
“上校,您太不清楚自已的部下了!”萨莫赫瓦洛夫激烈地说。
“这是我们的同志!”
“这是此地同志们的同志!他会向‘契卡’报告我们到达的消息的,那时我们就会象野兔子一样被打死在这里!”
“很遗憾,这是真的,上校,”沃罗诺夫说。
“活见鬼!”科斯塔吉斯嘟囔着,他也被枪杀事件所震惊。

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一早就在自己熟悉的城市的街道上走着。
离得很远,特里丰尾随着他,装出一付不相识的样子。
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小心地向四周看了一眼,才悄悄地推开了小门一条铺着砂砾的小路,低矮的台阶。
门口台阶么有一个瘦瘦的小女孩,穿着一件破旧的洗得发白的连衣裙,她正抱着一只破布缝的布娃娃在玩耍。
当他弄明白,这就是他的女儿时,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感到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他终于控制住了自己,慢慢走近小女孩。小女孩抬眼望着他,问道:
“您是谁?”
这样一个普通的问题把上校难住了——怎么回答她才好呢?”
“我是叔叔。谢尔盖叔叔。你是列诺奇卡吧?”
“是的。你给我带来什么东西了?”
上校开始用颤抖的双手把背包从身上解下来,然后抑制住激动,向四周环顾一下。
“我给你带来了许多好东西。只是你告诉我,妈妈在哪儿?”
“妈妈在上班。”
“哦……那么,你可以让我到你家坐坐吗?”
“来吧。”
他们进了屋子,上校从背包里拿出了许多真正的好东西——香肠,可可茶、罐头、盒装糖,五块巧克力,可列诺奇卡对巧克力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是什么呀?”小女孩用手指着巧克力问。
上校的喉咙口好象塞了团东西,他什么也没能回答出。
“你带面包来了吗?”
“没带面包来,”上校说。“没有想到。”
“你为什么哭呀?”小女孩好奇地问。
上校抱起女孩,在她脸上不停地亲吻着。
小女孩没有躲避亲吻,她把他的行动看作是一种奇怪的弄不明白的游戏了。
“多瘦呀!你怎么瘦成这样?”上校说着,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这是谁?”响起了一个严厉的声音。
上校陡然转过身去。
阿夫多季雅·叶菲莫芙娜,舍拉普金的母亲站在门上。
“我的天!老爷!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她啊了一声,急急向上校奔来。
“阿夫多季雅·叶菲莫芙娜,您好!”他们拥抱了。
“列诺奇卡!列诺奇卡!你可知道谁到我们家来了?”老太婆急忙招唤小女孩。
“千万别这样!阿夫多季雅·叶菲莫芙娜!”上校将手指举到唇边。“不行。我来这里……是秘密的……您明白吗?”
“仁慈的上帝呀!为什么把这样可恶的时代降临人间?!”她两手一举一拍。“前一段我的米吉卡藏来藏去,而现在又是您……”
“阿夫多季雅·叶菲莫芙娜!看在上帝的面上,请您对任何人也别说!”
“瞧您,难道我是恶魔吗?!”老太婆生气了。“或者我是个没有良心的人?放心吧,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
这时她的目光落在了摊在桌上的礼物上。
“这是礼物吧,这么多!你们那边吃得饱,对吧?可我们这里……”
“阿夫多季雅·叶菲莫芙娜,安娜在哪儿?”上校问她。

一小时后,上校走在街上,竭力掩饰住自己近乎病态的激动的情绪,贪婪地细看着周围的生活。紧紧关着护窗板的商店。手里拿着搪瓷器皿、小铁桶、玻璃瓶以及皱巴巴的兵用小锅的人们沉默地排在没有尽头的队伍中间。硬纸板上写着:“只给八岁以下的孩子供应牛奶”。还有一家不久前开张的“男女帽子商店”,看得出,出售的帽子是私人制作的。
武装水兵的队伍从他旁边经过。水兵们唱着歌,在口哨的伴奏下,他们唱得很高兴。可个个面有菜色。
市中心,原先的军官俱乐部如今改为市立图书馆和扫盲学习班了。鲜红的标语占居了整个门墙,上面书写着:“世界革命万岁!”“全体动员起来与饥饿作斗争!”还贴着一张宣传画:“每个劳动者都应该学会读书写字。”
叶戈里耶夫踏上高高的台阶,进了前室,他看见一个约莫16岁的瘦削的姑娘和一群孩子。他们正在练习走纵队、不时变换着队形。这个姑娘,这些欢乐、聪颖的孩子在他面前展现了一个为他所不知的陌生生活。
叶戈里耶夫上了二楼。在挂有“图书馆”小牌子的一扇门前他停了下来,用手把头发抿平,然后费了很大的劲才推开沉重的门。
他一眼就看见了妻子。她变老了,没有过去那样美丽了,但是叶戈里耶夫没有注意这些。他只看见了她那可爱的椭圆面孔,脑后淡黄头发扎成的发髻,单薄娟秀的身体上罩着几乎所有“人民苏维埃”的女人都穿的白色女短衫和暗色裙子。
妻子正在对一个约莫17岁的穿着红军制服的少年耐心地解释着什么,然后离开,朝大书架走去。
上校谨慎地环顾了一下。图书馆里有两个红军战士,一个约15岁的男孩,另外还有两个小姑娘,他们坐在看来是做阅览室的一间不大房子的桌子旁边。借书柜台旁还站着两个人在等着借书,另外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读者在堆放在柜台上的一叠书里翻寻着。
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也排在队伍中,他想看看妻子,但同时又怕由于自己的注视会过早地吸引她的目光。有一次她似乎感到丈夫的注视,朝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但他赶紧藏到站在前面的工人小伙子的头后面。当然,她只从他戴的鸭舌帽和穿的笨重的短大衣上是认不出他来的。
终于轮到他了。
“可以登记借书吗?”他用颤动的声音问。
“请填写图书卡片……”她还没抬起眼来看见他,声音就在这句话的中间顿住了,拿着图书卡片伸过来的手也悬停在半空中。
上校举起手指压住嘴唇,,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才控制住没喊出声来。
他俩沉默着,中间隔着一张借书柜台。既不能互相问候,也不能拥抱和交谈。
如果不是这时候又进来一位新的借书者——一个水兵,多半是个指挥员,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对视还要持续多长时间。
“您好,安娜·谢尔盖耶芙娜!”他还站在门上就精神饱满地打招呼。“‘勇敢’号全体同志向您致敬!”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哆嗦了一下,赶紧将图书卡片递给了丈夫。
“您先填写卡片吧,同志,墨水在桌子上。”
叶戈里耶夫走到桌子边,呆呆地望着妻子给他的纸。后来才开始慌乱地写起来。
“亲爱的安娜,十分遗憾,我只能呆到明天。请你千万设法让我们能单独说说话。”
这时安娜抱着许多书到大书架那边去了,在找书之前,她透过书架之间的缝隙长久地看着丈夫。
当安娜·谢尔盖耶芙娜返回借书柜台的当儿,叶戈里耶夫将图书卡片交给了她。安娜·谢尔盖耶芙娜看了。
“那么您想借什么书,同志?”她问道,好象已经习惯这种处境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差不多已经十分平静了。
“季坎斯的,”上校不加思索地回答。
“哪一本?”
“《等待》。”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忧郁地笑了起来。
“这本书很好,”她说,“但是好象,结局不妙?……”
“您记错了,”那位老年读者插言道。“您忘了,亲爱的,那本书的结尾是皆大欢喜。”
“同志,我们的书放得乱,”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大声对上校说。“为了不使您久等,请过来帮我找吧。”
叶戈里耶夫从柜台下面钻了过去,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向图书馆的最深处走去。在这里谁也看不见他们,听不见他们。
“孩子们怎么样?”安娜·谢尔盖耶芙娜问道。
“两个都很健康……我们在华尔那,”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说。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闭上眼睛,向丈夫靠过去。
“哦。谢辽沙,谢辽沙!”当他俩终于脱离开对方怀抱时,她喃喃地说,“你多长时间不在这里了啊!”

在海滨公园里,一个与特里丰年龄相仿的红军战士贪婪地把白面包头吃个精光。特里丰怜悯地看着他吃。
“哎呀,面包!”当最后一口面包咽进肚后,这个战士说。“这样的面包我已经100年没吃过了!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没从哪里,我们那里就有。”特里丰不情愿地回答。
“你是在哪里呀?”
“是这样,……在一个磨坊主那里……所以有面包……”
“这太好了,你真有福气。你知道周围的老百姓怎么在挨饿吗?”
“农村怎么样?”
“他们在吃天鹅肉!老百姓只有死路一条——黑暗!又是伤寒,又是战乱,连一小半村庄也没剩下。我们的邻居季莫弗耶维奇让马赫诺匪帮劈宛了……”
“知道达什卡·布莲科娃的消息吗?”
“你还没忘记她?啊,没有什么!她和我们不是亲戚,所以信上没提她。不知话着,还是死了……”
“不妙呀,”特里丰摇了摇头。
“你,老乡,抓牢你的磨坊主吧!在这个时候,这真是个金不换的好差事啊!”
“你说得对!”特里丰又叹了一口气。

一栋二层楼,在其中一间拉上窗帘的小房间里,白昼的光线透过窗帘射进屋内,里面坐着10个人。其中有萨莫赫瓦洛夫,赖伊利,维肯季·伊拉里奥诺维奇和一只眼蒙着黑绷带的人。
桌子上放着茶炊和茶杯,这是楼房的女主人,一个已不年轻的女人端来的。
“从你们手中得到的武器,”一个穿着俄式斜领衬衫的壮汉子说,“还不能满足我们四分之一的需求量,何况我们还分了一部分给达格斯坦的彼塔·伊斯玛古洛夫将军。”
“目前弄武器很困难,”萨莫赫瓦洛夫说,“我们给你们的武器,都是忍痛割爱从自己的装备中分出来的。”
“我代表乌赫托姆斯基将军,”穿斜领衬衫的人没有让步,“请求你们将这一问题以极为郑重的态度提交给总司令。”
萨莫赫瓦洛夫看了看赖伊利,好象在求他做这次谈话的见证人。
“中尉,您有什么冋题?”萨莫赫瓦洛夫问一只眼蒙黑绷带的人。
“上校先生,”那人应声说,“我的问题不大,但也不是无足轻重。有关接头暗号的事该商量一下。我们这个城市不大,彼此都认识,太显眼了。加上又是国境地带,每天都有事端发生,又是搜捕,又是检查。”
女主人又进来了,对维肯季·伊拉里奥诺维奇低声说了些什么,他朝赖伊利点头示意,两人出去了。
阿列克赛·沃罗诺夫在前室等他们。
“你们的证件和票,”他递给维季肯·伊拉里奥诺维奇一些纸张。“这是您的,所有的证件都绝对可靠,”沃罗诺夫对赖伊利说。“签字和印章全是真的。”

小型印刷机响着,印出一张张报纸。
一间地下室,房顶低矮,高处,从窗栅里只能看见过往行人的脚,阴晦的早晨的亮光从窗棂渗透进来。
排字盘旁,一个老工人忙碌着。安东小心地拈着一张当日报纸的边角,在低垂的灯光下仔细地看着。《华尔那工人报》几个大字油墨尚未干,闪着亮光。
他用鼻音哼着一支激昂的进行曲,兴趣盎然地端详着报纸,甚至还闻闻它。而后他飞快地上了顶棚下的不知道往什么地方去的台阶。
上面那间房子里放着好多把椅子,很显然这里刚开了会,椅子放置得乱七八糟的。
在马克思和布拉果也夫的肖像下,赖娜正在一架用旧的“瑞明顿”式打字机上按照舍拉普金的口述打字。
“你们每一个人都应作出抉择,今后如何生活下去?是继续端着武器反对人民还是和平起义返回苏维埃祖国?”舍拉普金口述着。
“您看,不错吧!”安东得意洋洋地给他看新印出的报纸。“怎么样?赖娜公爵小姐意下如何?”
“我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公爵大人,”赖娜以同样的口吻回答。
安东唱起了保加利亚家喻户晓的“赖娜小姐之歌”,这位小姐曾亲手绣了一面自由旗帜。但这次他也如以往一样,突然中断了歌声,又向舍拉普金发问:
“你认为怎么样?”
“当然,妙极了!”
这时阿夫杰耶夫从街上撞了进来。
“我不允许这样捉弄我!你答应过《新俄罗斯》报号外印一万份的,你说,你答应过没有?可现在你们交给我的是多少份?”
赖娜笑了,这下阿夫杰耶夫更火了。
“你笑―什么?你们明显地不重视‘返回祖国协会’的工作!”
“阿夫杰耶夫,听着,”安东试图劝他。“我们何偿不希望多印几份呀,可是你自己也知道经费太少,又缺乏纸张……”
“向索非亚求援!要求一下!”
“你可以这样认为,那里有百万富翁!”赖娜摇头说。
“舍拉普金同志!”阿夫杰耶夫恳求道。“你怎么不吭气?那怕帮我说几句话也好啊!”
“嗨,你看怎么办,安东?只好帮着说几句话了,啊?”舍拉普金笑着说。”
“过来!”安东抱住阿夫杰耶夫的双肩,把他领到桌前。他拿起新报纸。“瞧,满意吧!”
阿夫杰耶夫看了一眼,不禁赞叹起来:
“我的妈!全版都用俄文印的!”
“今后一直这样!”安东得意地宣布。“从今天起,我们的报纸将用两种文字印刷出版!”
“哎,你们为啥不给我说呢?”
“你压根就没有让我们有说话的机会!”赖娜笑了起来。
“这是她的主意!”安东指指赖娜。
阿夫杰耶夫大大伸开双臂。
“让我吻吻你!”说着他吻了赖娜的脸蛋。
“接吻是资产阶级庸俗的生活方式!”刚刚进来恰巧目睹这一场面的柳布恰轻蔑地说。
“可能是资产阶级的,但十分令人愉快!”阿夫杰耶夫反驳道。
柳布恰走到安东跟前,递给他一个信封。
“从‘索克拉特’来的。要求迅速转到索非亚去……”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坐在列诺奇卡身旁,低声哼着歌,摇拍着她。小姑娘终于睡着了,安娜·谢尔盖耶芙娜这才回到他们刚才吃饭的那间房子里。
“睡着了!”她说。“我的上帝,谢辽沙,要知道她今天第一次尝到了巧克力!”
“是——的,”上校拖长声音说,“我们报纸上写道,当老百姓挣扎在饥饿线上的时候,政委们却在香槟酒里洗澡,并用巧克力喂马!当然我的头脑不会简单到这个地步,会去相信这些报纸。但我也没想到,你们住在政委家中,吃的竟比我们在加利玻利时还差……”
“米嘉领取的份粮与普通士兵一样!这是这里容许的最高待遇!”安娜·谢尔盖耶芙娜认真地说。
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非常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听你的口气……似乎你很赞同这些……制度。”
“我只知道,米嘉是个正直的人!”
“正是这些正直的人,毁了我和你的生活!”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一下子被激怒了。“你是知道的,我什么时候都准备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广大民众……可他们对俄罗斯做了些什么?”
“你知道,谢辽沙,”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沉思地说,“我留在海岸的这一边可能是上帝的旨意?……我想了许久才明白:我们和老百姓对于革命所寄托的希望是完全不同的……为什么相差这么远,到底是谁不对?”
“得了,安娜,别费脑筋了!”上校似乎牙痛,皱起了眉头。“这样的谈话使我难受!我们简直陷入这些词藻不可自拔了,什么革命、反革命、人民、知识分子、责任、祖国!让这些词都见鬼去吧,对此我只有一个回答:我不能!我不接受!就完了……”
“别大声叫!你会把列诺奇卡吵醒的……”安娜·谢尔盖耶芙娜不做声了,过了一会儿又说:“你累坏了,容易发火。我们不要争了。还是把科利亚和伊拉的情况讲给我听听吧,他们在那边生活得怎样?真的很好吗?”
“母亲不在,孩子们是不可能生活得好的。”上校狠狠地说。
“就是说,你现在不能把我们带过去?”
“如果能带,你会跟我去吗?”上校任然用生气的口吻说。
“你怎么这样,谢辽沙!”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叹了一口气。“孩子的所在就是母亲的归宿。如果对此有疑义,我岂不成个怪物了吗。”她安抚地把手掌放在他的手中。
但上校还是气乎乎的,他抽回了手……
……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盖着一床破被躺在床上。安娜·谢尔盖耶芙娜羞怯地说:
“谢辽沙,请你转过脸去……不知怎的我已不习惯……”
他默默地看了看她,就脸朝墙躺下。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脱下连衣裙,只穿着一件补了又补的旧衬裙,―下子钻进了被窝儿。
他没转过身来。她抚摸着他的一只肩膀,嘴唇轻轻触上他后脑的头发。
上校扭过身子仰面躺着,眼睛闭着。气还没消,但为什么生妻子的气自己也莫明其妙。
她抱住他,欲抚爱一番,可他仍不睁眼。于是她的手也不动了。
“你,大概很累了?”她颤抖着声音,象是发问,又象是提示他如何作答地说。
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睁开了一下眼睛,然后重新又闭上了,什么也没回答。
“睡一会儿吧,亲爱的……”她小心翼翼地收回自己的手臂,扭过身子背朝丈夫睡下。
这个时候他才睁开眼睛。一只廉价钟滴滴答答地响着。
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大睁着双眼看着天花板,躺在床上。他没有看见,从妻子的眼里无声地流出泪水……

当特里丰轻轻地敲着舍拉普金家的窗户呀,天还没亮。上校拉开窗帘,向外张望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妻子送他到门口。拥抱吻别,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划十字为丈夫祝福。
……上校和特里丰在黎明前空旷无人的城市大街上走着。
“你怎么了,特里丰?”上校忽然发问,他十分了解自己的勤务兵。“发生什么事了?”
特里丰停了下来。
“大人,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他差一点没哭出来,“请您原谅我这个罪孽深重的人吧,我不想再回保加利亚了!”
上校大为惊愕。
“你跟着我不好吗?”停了一会儿,他才低声问。
“瞧您,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您不该这么说。这是天意,您明白。吃得饱、穿得暖,那边的人也好,但是我不能回去!”特里丰扭过脸去站着。“我这里是空的!”他指着胸口。“请放我走吧!”
“你怎么了,特里丰?这是怎么了?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放我走吧,看在上帝的份上!”
“好,你就留在这里吧!”上校暗然地说。
“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请您多原谅,”特里丰深深地鞠了一躬。
“也请你原谅我的不到之处,”上校点了一下头。
但特里丰并没走开去。
“可能,您也同样吧?”停了会儿他说。“在别人的土地上看不到幸福!”
“在自己的土地上也看不到,”上校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别了,特里丰,上帝保佑你!”
特里丰又鞠了一躬,没有转身,疾步顺街道向上走去。
上校整了整背包继续赶路。在拐弯处迎面碰上两个巡逻兵:一个水兵,另一个是非常年轻的穿便服扎皮带的小伙儿,都带着枪。
一看见巡逻兵,上校不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想拐进旁边的小巷去。
“喂,站住!”水兵向他喊了一声。“站住,命令你!”
上校拔腿就跑。
“站住!开枪了!”
枪声响了,又响了几枪。上校瘸着右腿踉踉跄跄又往前挪动了几步,便倒下了。
听见枪声,特里丰先是楞了一阵儿,而后飞快地顺着小巷跑过去。他躲在篱笆后面,看见巡逻兵扶起上校,从两边架着把他带走了。特里丰贴近篱笆藏下,当他们走过的时候,他突然扑向巡逻兵。他挥动着秤砣般的拳头猛击水兵的头,只一拳水兵就趴下了,特里丰又去对付小伙子,没费多少事就打倒了他,又把他的头往马路上猛一撞,小伙子失去了知觉。他把上校背在肩背上,沿着小巷向海边走下去。

纵帆船上的人们惊恐不安。
“您确信他会回来吗?”一个军官问萨莫赫瓦洛夫。
萨莫赫瓦洛夫耸耸肩,说:
“如果不信的话,就不会带他来了。”
“谁知道呢?如果这位上校象那位叛逃投奔布尔什维克的著名的斯拉晓夫将军一样,我们还等他干嘛?”
“上校在华尔那留有一儿一女,”萨莫赫瓦洛夫说。“我想,我们还可以再等他半小时。”
“你们看!”不知是谁猝然喊了一声。
峭壁上出现了一个身影,从这个方向看去,在暗色天幕的衬托下,身影只能隐约辨别出来。这是特里丰,他艰难地冲前弯着身子,这样失去知觉的上校才不至从他的肩上滑下去。
“哎,船上的人!大人们,快来帮忙啊!”
“大尉,中尉,快上去!”萨莫赫瓦洛夫命令道。
特里丰将上校放下后,自己也坐在旁边大口喘着气。
“活着吗?”那两个人问他。
“活着。只是流血过多。”
特里丰帮着他们把上校抬到船上,安顿在船尾,盖上一件军大衣。然后他说:
“我还有东西放在上面呢,去去就来。”说着他就攀着岸坡上去了。
纵帆船的马达声突突响起。特里丰还没回船。
“他上哪儿去了?”萨莫赫瓦洛夫很不满地嘟哝了一句,压低声音喊了一声:“哎,特里丰!快下来!”没人回答。“特里丰,你听到了吗?”还是没有声音。“快上去看看!”萨莫赫瓦洛夫吩咐道。
两个军官嘴里骂着粗话,带上左轮手枪上去了。
“不要开枪,”萨莫赫瓦洛夫在后面冲他们喊了一声。
当那两个军官爬上岸四处张望寻找的时候,特里丰已经踪影全无。
“跑了,这个坏蛋!”

科斯塔吉斯船长在渔人小饭馆爬满葡萄藤的凉亭里寻欢作乐。瓦拉辛的吉卜赛合唱团小乐队专门为他演奏。科斯塔吉斯在法国钞票上吐口唾沫,再把钞票粘在吉卜赛人的额头上。
“大家都唱吧!我巴尔巴·科斯塔吉斯付钱!跳吧!玩吧!吉卜赛人!”他在小饭馆中央兴奋地跳着舞。
姑娘们颤动着裸露的肚皮舞蹈着,希腊渔民用口哨打着节拍,老板笑着,在舞蹈人中间走来走去。
科斯塔吉斯高举者双手,音乐的魅力几乎使他沉浸在宗教性的迷醉之中,突然,他发现了把臂肘支在围墙上,忧郁地观看着这个并不丰富,但却是很真挚的娱乐场面的柳布恰。
科斯塔吉斯走到他跟前,扬声说:
“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哎呀呀,柳布恰!不到这儿喝几口吗?”
柳布恰把椅子挪动到墙角边的空桌子跟前。
“我滴酒不沾,你是知道的。”
“请坐!请坐!大伙讲给你听!朋友,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没去瓦西勒卡搞柴禾,你到哪儿去了?”
希腊人不满地看着他,用鼻子大声吸气,朝一旁吐了口痰,很难为情地回答道:
“这是我的事情。”
“你的法朗是从哪里弄到的?可能,现在买柴禾人们都付法币吗?”
“可能,是付阿尔巴尼亚币。我的事情!”
柳布恰当胸一把抓住他,拉近身边问道:
“你把柴禾运给了塞瓦斯托帕里白匪!是不是?我问你。”
大家明白,这儿将大闹一场,准备打架的人站了起来。乐队的演奏中断了,姑娘们惊慌失措地朝他们那边望去。
科斯塔吉斯从柳布恰手里挣扎开,用友好的责备口吻说:
“不在这儿,柳布恰!不在我的客人面前……明天。”
“现在!”
希腊人叹息。懊丧地说:
“好吧。我们出去。”
他给自己的客人们打了个安慰的手势,站起来,整一整很旧很旧的船长大衣。
他做出这些举动,好像海洋轮船的船长陪伴着自己的贵客从自己的船舱里走出来一样……
他们来到街上,科斯塔吉斯用那种平静的然而却是责备的腔调说:
“你为什么要把我的美事儿搅和掉?我不希望你这样做,而你偏要这样干。”
朝他颌上猛击一拳。柳布恰撞到一边,摔倒在人行道上,希腊人镇静地说:
“你还想问什么吗?”
柳布恰吐出口里的鲜血,用手掌抹着血,擦干净自己的脸,说:
“纳扎洛夫中尉在哪儿?他不在华尔那……警备队里也没有他。他和你去的!”
“他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不论是你们的还是他们的名字你都不要打听。不干涉别人的事情。这是我的原则!”
柳布恰抖掉裤子上的白灰,又把嘴唇擦了擦,看着血污的掌心。
“巴尔巴,你过去是我的朋友!而现在我们变成了敌人?你现在同白匪搅在一起,是吗?”
希腊人吐了口唾沫,又用脚踩了踩,最后说:
“如果你找那个年轻人……那个长浅色小胡子的年轻人……白匪杀死了他。我没有把政治弄清楚,这是我的事情。”船长说。“我没有罪过,柳布恰……?”
“意味着杀掉了?去吧,把自己染上血的法朗拿去喝酒吧!下流坯!!”
柳布恰拐了个弯沿着码头朝下走去。科斯塔吉斯觉得不痛快。
“柳布恰,等一等……柳布恰,说实在的,我没有罪过……柳布恰,我不知道,白匪在和白匪交战。”
希腊人在他后面追着,想抓住袖子拦住他,但是柳布恰挣脱开手继续精神集中地踢罐头盒,把手深深塞进衣服的口袋里。
他走着,踢着罐头盒,流着泪。

一张照片逐渐占据了整个画面。上校,塔玛拉和伊洛奇卡。在他们后面的地平线上是狭长的海面。
“把幸福的家庭建在海滨。喜欢吗?”塔玛拉问。
“您和伊洛奇卡都非常好,而我的样子有点呆板。”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微笑一下。
他们坐在华尔那军人医院的海滨公园的长板凳上,伊洛奇卡在一旁摆弄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小石子。上校身穿一件平常的病人服,双手扶着拐杖。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塔玛拉说。“即使在照片上我也完全同人们一样。”
“我们早就不象人们的一切了。”上校说。“对此应该克制。”
“为什么我就该克制呢?”塔玛拉显现一付挑衅的样子。
“因为克制是女人气质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这是谁给你讲的?”塔玛拉笑起来。“布尔什维克在《沙弗杰皮亚》报上讲的吧?”
“是蒙特钦告诉我的,至于说布尔什维克人嘛,在这个月我住院,有时间来全面考虑他们。”
“见到您我很幸福,先生!”
萨莫赫瓦洛夫在身穿士官生制服的科利亚的陪伴下出现在林荫道转弯处,副官是那位在去克里米亚之前来到叶戈尔耶夫家的中尉。
萨莫赫瓦洛夫俯身去吻塔玛拉的手。
“我好容易找到了您……”然后走到上校跟前。“我有一封给您的信。从克里米亚带来的……尤凯尔·叶戈尔耶夫!”
科利亚接着信递给了父亲。
“你读过了吗?”上校问。
“信是寄给你的……”科利亚严肃地说。“况且我认为在这儿见到妈妈更好些。”
“你的自我感觉如何,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萨莫赫瓦洛夫问,“肩怎么样?”
“刚开始走路……谢天谢地,没伤着骨头。”上校答道。
“那么,我还应该去探望一位伤员。我真荣幸?”萨莫赫瓦洛夫夸耀了一番就走开了。
“我去送上校先生,立刻就回来。”尼古拉说。
“您认出这位中尉了吗?”当萨莫赫瓦洛夫和他的副官以及科利亚离开之后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问。“他就是那时带信来的那位军官。”
“那又怎么啦?”塔玛拉说。
“要不然,萨莫赫瓦洛夫到底是怎么一个人,”上校贪婪地读着妻子的信说。“你瞧在信里也……她那儿常有从这儿去的人……他们转信我事先是不知道的……”
科利亚走到跟前。
“爸爸!”他兴奋地说。“萨莫赫瓦洛夫上校带我到维尔合尼扎果拉去,然后从那儿我们一起去特尔诺瓦。”
“你同萨莫赫瓦洛夫的友谊不会使我高兴,”上校说,“你打算当一名军官。而军官有自己的荣誉准则,他们不同宪兵交朋友。”
“他不是宪兵,”科利亚激烈地反驳说,“他是密探,可能他是唯一真正同布尔什维克斗的人。”
伊洛奇卡跑到跟前。
“我有新阿姨了,”她拥抱着塔玛拉说。
“科利亚也有了……”塔玛拉微笑着。“可是爸爸不喜欢她。”
科利亚勃然大怒,狂怒地瞥了塔玛拉一眼,扭身就朝林荫道走去。
“还完全是个孩子,”塔玛拉说。
“仅仅是为了玩耍他给自己挑选了一个很危险的同事,”上校忧虑地说。

弗兰格尔,维肯季·伊拉里奥诺维奇和赖伊利坐着喝副官刚才在别墅阳台上打开的酒瓶里的酒。夕阳把柔和的赭色光辉撒满四郊。
“我可以向您祝贺,”弗兰格尔举着高脚杯说。“为您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周游俄国和英国,为您的健康干杯!”
他们碰杯,一饮而尽。
“说实在的,这是很不容易的,”赖伊利笑着说。“所有经过是相当不顺利的!……洛伊特·焦尔多什知道我的来意后不愿接见我。”
赖伊利通过盛满红酒的高脚杯看着落日,他又继续说:
“正如我预料的那样我是唯一的一个,我终于明白了,维斯托·切尔琴里先生。确实,他现在不在职,但是幸亏他的记忆力还是很强的。他记起来了,法国人作为胜利者包围了这里,在保加利亚大部分储备武器被封锁了,但是如何说服目前在法国当权的社会主义者们把这部分武器交给你们?”
“您是怎么办成的?”维肯季·伊拉里奥诺维奇问,因为赖伊里在洋洋自得地微笑着,只是一声不吭。
“就让这个成为我的秘密吧!”
“多少我是理解了,您想亲自监督整个这次战役吗?”弗兰格尔说。
“否则会怎么样呢?”赖伊利耸了耸肩膀,“最主要的,先生。为了实施这次军事行动必须选拔可靠的人。严格保密是必要的!不然将会导致一出最大的外交丑剧,同盟者的信任将会再次动摇!”

柳布恰走进党员俱乐部所在地,停在门边。在屋内的桌子旁边坐着12个人。柳布恰一直在等着,当安东发现他时,才走到他跟前去。
“命令下周星期四夜里递交‘索克拉特’组织。”
“完了。”看得出,柳布恰自己也为通知的简短而吃惊。

安东和赖娜沿着街道疾步行进。他们停在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坚固的楼房边。漂亮的招牌“保加利亚大众联合会——华尔纳公民”在正门进口的两边,橙黄色的旗帜在闪耀。全副武装的警察慢慢地走来走去。各种人进进出出,有衣杉褴褛的农民,也有穿戴讲究头戴圆顶礼帽的市民。
“现在大家将会瞪着眼睛象看河马一样来看我,”安东说。“啊!你瞧!”
真的,从正门里走出来两个人,十分惊奇地望着安东。
“好了,”安东说。“现在我去吃蛤嫫。”
“祝你成功!”赖娜说。
……安东是对的,在楼梯和过道里出现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慌里慌张的。一位妇女惊慌地停在安东面前,安东在她面前摘下礼帽,向她欠了欠身。
……在布置得很简单的大办公室里,墙上有保加利亚地图,橙黄色的旗帜和斯坦保利斯基的肖像。桌子上放着用炮弹壳做的插满鲜花的花瓶,还有1922年的农村日历。
办公室的主人——魁梧的留着斯坦保利斯基一样胡子的男子汉,坐在桌子的一角,用如雷的嗓音向三个农民解释着什么。
“这是我的朋友,完全是胡说八道。商人不想出卖?让他们去吧!不愿按法律办事,我们就逮捕他们!”
这时他突然看到了走进来的安东。
“老兄!农村党巢穴里的党员!这是不可能的!我是这样认为的,我去睡一阵。”
“你睡吧,”安东说,“睡吧,可是需要谈谈……”
“听着,孩子们,我们敬重无产阶级将来专政的报信者。”
“请坐,”斯塔夫列夫按了一下电铃按钮,女秘书走了进来,“我们需要咖啡……”斯塔夫列夫说,“他需要五勺沙糖,他喜欢……就算他知道执政党是如何生存的吧!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安东!他既然自己来了,这就是说,刀子刺到了骨头上吗?”
“刺到了!”安东点头,“请你评一评,斯塔夫列夫,法国人把被封锁的保加利亚武器交给了弗兰格尔……”
“你从哪儿知道的?”斯塔夫列夫现出阴郁的神色。
“消息绝对可靠。”
“何以见得。”
“这是我们党内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到我这儿来?”斯塔夫列夫耸耸肩。
“你明白吗,这批武器不仅会被用来反对苏维埃俄国,还会被用来反对我们的政府?这是对保加利亚民主的威胁。”
“得啦,把这些就这样向政府报告吧。你到我这儿为什么要来这一套?你使我陷入难堪的境地……”
“对政府是无益的,”安东说。
“为什么无益?政府不容许。”
“这次政府不允许。可是不论是您还是我们若不了解此事,那谁会在下次去干涉递交武器呢?”
“你还有什么建议吗?”
“我们想没收这批武器,”安东说,“在路上你们有自己的人……我们也有。应该不要相互打搅……”
“是……这样……”斯塔夫列夫慢声地说,“你想让我亲手帮助共产党人把自己武装起来吗?”
“彼得,你不明白,共产党人无论任何时候都不会拿起武器对付农民……你应明白,我亲自到你这儿是为了我们的老交情!”
斯塔夫列夫转过身走到窗户跟前。
“决定吧,彼得……”
斯塔夫列夫沉默不语。

黑暗里一道亮光照出了沉重的吊锁和很大的火漆印。不知谁的一双手摘下了火漆印并打开了吊锁。传出法国人的低语声。
两扇门一下打开了,电灯的光亮闪烁了一下,照亮了装满木箱的仓房。
就在这一瞬间我们看见了几个头戴钢盔的法国军官、俄国军官和保加利亚军官。
“第11号……”一个法国军官说。
“第11号……”俄国军官翻译道。
“第11号,”另一个军官重复了一句,在一份抄件上做了个记号,命令道:“行动吧!”
短促的哨音,一队俄国士兵跑步冲向仓库大门,几个军官在铁路站台上经过一个带钢盔的哨兵向下一个大门走去。而在他们的后面我们看到10扇仓库大门敞开着,士兵从里面急急忙忙地向外搬运着箱子,并把它们装上停在仓库对面的火车车厢。

马车载着叶戈尔耶夫上校和加利茨基中尉来到化尔纳车站。他们直接通过货台,肩上佩戴崭新镀金肩章的哥萨克少尉行举手礼:
“上校先生,请允许问您报告!道路上的障碍物全部搬走了。站台上清理干净了。一切平静,没有外人。只是火车晚点了。”
其实完全看得出,道路沿线拥满了士兵和哥萨克。
“如果列车准时到的话,那才是奇怪的事呢,”加利茨基指出,“让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兄弟的斯拉夫国家。我们在小吃部等吗?”
“怎么办?同我们去吗,少尉?”
少尉踌躇起来。’
“得到了严格的命令,不许从站台上离开。因此我们谢绝!”
上校和加利茨基消失在小吃部的门后面。

火车从高高的石墙中间穿过,汽笛的尖叫打破了夜的寂静。
在放下的栏木旁铁路工作人员打着信号灯,为火车放行。
然后走进信号楼的房间里,暴怒地抓起电话机。
“通过了!”他对着电话说。
……小站上的机房。在话务员旁边站着我们熟悉的华尔纳农民的领导人斯塔夫列夫。他肩披一件深色呢子短上衣。
“通过了,斯塔夫列夫先生!”话务员对他说。
斯塔夫列夫走了出来。
“米拉金,信号,”他对坐在屋子里的一位穿农民服裝的小伙子说。
米拉金举起信号灯,向他们摆了几下。
在天空的背景上看到了一位骑士,他发现了信号立刻冲向夜幕。
列车飞驰……
一群人躲藏在树林里。可以看到拉车的犍牛和毛驴。
骑士走近他们。
“第7信号站过去了!”
顿时一切都动起来。在黑暗中可以见到向长满了刺槐的陡峭的路堤上匍匍的人影。从远处传来火车头的汽笛声。两名身着制服的铁路工作人员摆动着信号灯。在列车的最后一节车厢上信号灯闪亮以示回答。手柄被转动,制动器发出轧轧的声响。
火车在路堤上爬行得那么缓慢,甚至人完全可以踩上脚踏板跳进车厢。在黑暗里铅封被揪了下来,车厢门开了,箱子从车厢里倒落到路基上,箱子有正方形的,长方形的,短的和长的。
下面有50来个人悄悄地把沉重的箱子装上马车牛车和驴车。教员和职员的白色的领子在时隐时现。有的箱子摔在地上,箱子散了架,露出了用油纸裹得很紧的德国造卡宾枪,箱子上写《Крулл А·Г》。
然后车厢门关闭了,重新打上了铅封。这一切都是在火车行进中进行的。

在小卖部里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和加利茨基差不多已经把一瓶红白兰地酒喝干了。
“当着我的面纳扎洛夫被杀死了!”上校忧郁地说,“一个军官不经法庭审理就被杀死了!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他不愿意同我去。他不愿把我出卖给布尔什维克……而我却斥责他!似乎是我把他推向了死亡……”
“哎,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您是个聪明人!”加利茨基摇了摇脑袋,“您想一想,如果他落在萨马赫瓦洛夫的掌心,他会轻松吗?既然如此,倒不如这样痛快地死掉……”
“反正都一样,所有这一切都会令人讨厌!……”
“让我们为他的灵魂祷告吧,”加利茨基继续说,“尽管布尔什维克不相信存在灵魂……”
“让我们喝个够,”上校松了一口气。
他们没有碰杯就一饮而尽。
“请您原谅,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可能从我这方面来看这是很不妥当的……我不理解您……我不会忘掉塔玛拉·尤里耶芙娜……这样的女人!”
“我是个守旧的人,科斯佳,”停了好一阵后上校说。
“当然,她或多或少带一点女性解放的味道,又怎么办呢?我们手无分文,远离祖国,举目无亲,前途渺茫,也可能命运的微笑只有一个,这就是爱情……如果我处在你们的位置上……”加利茨基几乎眯缝着眼睛。
“科斯佳,请您相信,过去我根本没有想,现在也完全不打算占据这个位置。真的,我是非常难为情的……”
“啊!这有什么难为情不难为情的呢?……女人拿定主意!”
“以后您怎么办了?”
“是的,很合心意!开车,看手相,赌博……”加利茨基笑一笑。
列车沿着切别仁斯基湖行驶,机车吼叫着,铁路工作人员又一次打着信号灯。
黑暗中人们跳上车厢,朝下扔着箱子。
从一个砸坏的箱子里滚出的手雷象苹果一样散在坡堤上。人们赶紧向坡下扑去。
手雷滚着滚着,其中一枚滚到驴蹄跟前停了下来。驴闻了闻铁疙瘩,马上摇晃起双耳。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此时传来了低低的笑声。
安东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旅行手提箱,穿得异乎寻常的雅致,走进小吃部。他从老远就彬彬有礼地向俄国军官点头,然后走到一个角落里去。
正在打盹的小吃部服务员睁开眼睛,猛地站起跑着迎上前去:
“请吧,先生!”
“到索非亚的客列什么时候发车?”
“早晨5点半。”
安东看了看怀表。
“谢谢!请来一瓶柠檬汁。”
他翻开书读起来,不时把目光投向加利茨基和叶戈尔耶夫那边。
柳布恰急匆匆走进车站小吃部,但当他看到几个俄国军官之后放慢了脚步。安东不慌不忙地走近他向他做了手势后问:“行李的事办得如何?”
柳布恰俯身对着他耳根悄声说:
“已按指定的地点发出了。”
安东点头,他愉快地把眼睛眯缝起来。
这时一名少尉和两名军士跑进小吃部。少尉匆忙地行举手礼,激动地报告:
“上校先生,请允许我报告!火车到了。只不过……运输不合乎……。”
加利茨基吃惊地绕过椅子靠背转过来。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睁开耷拉着的上眼皮。
“怎么不合乎要求?”
“车厢是铅封着的,上校先生,而里面……不合乎要求。”
“我们去瞧瞧!”上校从原地猛地离开。
他沿着站台急急地走过去,军士跑步到车厢跟前,打开了车厢门。第一节车厢是空的,第二节车厢里有两个破碎了的箱子和几支步枪。第三节,第四节,乃至最后一节里面完全是空荡荡的,在对面的门上用白颜色和红颜色写着“男爵先生,谢谢了!”几个字。
加利茨基突然笑了起来。上校不赞同地看着他。加利茨基笑得喘不过气来,用手掌捂着嘴。上校此时自己也哈哈地笑起来。
客列进了华尔纳车站站台。库捷波夫和他的司令部的军官已经等候在站台上。火车停下了。弗兰格尔从专列乘客室里走出来。他这次头戴羊皮高帽,并且雄赳赳地向后歪着,身着契尔克斯卡。同他一同走出车厢的还有副官。
库捷波夫率先向弗兰格尔迎了上去。
“什么使您如此高兴,亚历山大上校?”对欢迎者勉强给予回报,弗兰格尔压制住狂怒问道。
“很遗憾,没什么,彼得·尼古拉耶维奇。”
“糊里糊涂地错过一整列车武器!我希望您不至引起全城的惊慌吧?把这些事宣扬开给我们带来的影响远比丢失武器大得多。我可不希望把这件事捅到报纸上。谁接受的武器?”
库捷波夫端详着团长回头看了一眼。叶戈尔耶夫走上前去举行手礼。
“工兵团指挥官叶戈尔耶夫上校!”
“你是饭桶,不是指挥官!”
“对保加利亚共产党人的行动我不能负责!”上校回答道。
“我们大家对一切都应负责!”弗兰格尔大声吼叫道:“我要处在您的位置上我就朝自己的额头放一枪!”说完他径直朝上校走去,仿佛前面是块空地似的。上校差一点被撞到一边去。
弗兰格尔及其随员离开了站台,而上校忍受着凌辱仍然木木地站在原来的地方。

沿着华尔纳的衔道行进着一支奇怪庄严的游行队伍。弗兰格尔和库捷波夫乘坐着豪华的四轮马车行进在前面。而在他们后面跟着两辆敞篷汽车,还有随员和警卫队。而两侧则是引人注目的身穿白色契尔克斯卡的捷列克河流域的哥萨克护卫马队。
“我将同陛下就所有这些问题进行交谈。我对他的支持抱有很大希望。”弗兰格尔神气活现地把身子靠在枕头上说。
“这有什么好处?”库捷波夫皱几下眉头说,“我觉得鲍利斯沙皇本身完全是无能为力的。”
“您和许多人一样都误解了。沙皇鲍利斯在政治上是无能为力的,但并不十分尖诈,”弗兰格尔回答说,“他十分谨慎。”弗兰格尔向欢迎他的人中的某个人摆了一下手。“我们国家不幸的命运教会了他许多东西。他只有在那种情况下才是我们的盟友,那就是当他确信可以把赌注押在我们身上的时候。为什么愚蠢的武器事件几乎把我气疯了,原因就在于此。一般来说将军自己并不怎么去过问军团的纪律状况。”
“不可能指挥那些在任何时候对一切都根本不理睬的随时都可能转到‘人民苏维埃’那里去的士兵!这就是所谓人民苏维埃的活动,”库捷波夫继续说,“他们的破坏作用简直变得越来越大了!”
“是的,是这么回事。命令萨莫赫瓦洛夫釆取最坚决的措施!”弗兰格尔严厉地说。

舍拉普金和柳布恰沿着海滨走着,渔船在海浪上颠簸。
“柳布恰,你坚信他会来吗?”舍拉普金问。
“他答应过,”柳布恰说,“他总想知道谁同谁,然而我说了,有关于他妻子和女儿的消息,他马上同意了。就在这里,在角落的那边,”柳布恰停下来,“斯法罗斯舅舅的小饭馆。”
舍拉普金刚走进小饭馆,马上就同叶戈尔耶夫见了面。舍拉普金走到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坐的桌子跟前。
“可以坐在这儿吗?”他问,还没听到回答他就坐下了。
“真是您?”上校停了一阵说,“这可实在是没意料到……怎样?”
“好吧,我们来谈正经事吧。无论如何我不想谈论我们的会见……”
“我理解。”
“可能,从我这方面来讲这是一次非常轻率的行动,”舍拉普金说,“然而我不能不告诉您,您的妻子和女儿活着,而且很健康。她们住在克里米亚……”
“我知道……您为他们尽了力,对此我非常感激您……”
“您去过克里米亚?”舍拉普金很注意地看了一阵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工兵团的指挥官?”他回忆道。
“工兵团的指挥官。”
“同萨莫赫瓦洛夫上校的那帮人?”
“我办的完全是自己的私事,”团长说话时故意显出干巴巴的语调。
“在这次远征中我们的同志纳扎洛夫中尉牺牲了。您认识他吗?”
叶戈尔耶夫双眉紧锁,沉默不语。
“他是因有人变节而被穿红军指挥官制服的恶魔杀害的。”舍拉普金回头注意地看着上校的脸。
“我去克里米亚是为了个人私事,”叶戈尔耶夫心平气和地重复着。
“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是什么时候我们相互谅解的,”舍拉普金拖长了声音说。
“一百年前,在这个布尔什维克党人将俄国拖入的毫无意义的骨肉相残的战争之前……”
“你也参予了,”舍拉普金气愤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打算重新来做?”
“丝毫没有这个打算!”
“有意思,你在弗兰格尔军队里干了些什么?”舍拉普金嘲笑地瞥了他一眼。
“你瞧,德米特里·斯捷潘诺维奇,”上校停了一阵后说,“被你称做白卫军恶棍的那些人是很不一样的。把我们联合起来的是:被各种原因激起的与你的不相容性。如果我们中的任何人留在自己的岗位上,将会更加诚实。”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舍拉普金站起来,“月底我返回俄国。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你的信转交给安娜·谢尔盖耶芙娜。”
“我将不胜感激,”上校精神不振地说。

在通往军官俱乐部的路口,强烈的灯光杷铁柱照得通亮,铁柱上贴着两张海报,一张是用俄文写的,另一张是用保加利亚文写的,是一篇为世界大战战俘俄国伤残人捐款而举办音乐会的通知。节目单里列有“俄罗斯歌曲演唱专场”。
舞台上有一支小乐队。大厅里坐满了观众,有俄国和保加利亚军官,和专为参加音乐会而刻意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军官妻子们,当地的知识分子,中学生和士官生……弗兰格尔和夫人也驾到。
塔玛拉·斯卡尔任斯卡雅坐在第四排,她旁边的一个座位是空的,放着她的手提包和手套。
上校迈着喝醉了酒的人的沉重步伐上着台阶。看来入口处再没有旁人,他来得太迟了。值班人员是位年轻的少尉,没放他进去。在敞开着的两扇门前站着士官生,音乐从舞台一直传到这里。
“请你离开,上校先生,我接到命令,在节目进行之际不能放任何人入场。总司令在那儿,”少尉压低了嗓门说。
叶戈尔耶夫进了小卖部,走到柜台前。
“白兰地酒!”
招待员斟满了一杯白兰地酒,放在他面前,惋惜地望着叶戈尔耶夫轻声说:
“男爵先生在大厅里。”
“没…关…系,”上校断断续续地说完,又把一杯白兰地酒倒进嘴里说,“什么?”
招待员也和少尉一样没敢多说,很快便离开了上校。
上校一转身看见了坐在墙角的一张桌子旁的萨莫赫瓦洛夫和儿子。
“士官生叶戈尔耶夫!”他发出口令。
科利亚一下跳起来,看到父亲他张惶不知所措。
“坐下!”萨莫赫瓦洛夫向他要求道,他自个走到上校跟前。
“我叫士官生!”叶戈尔耶夫傲慢地说。
“允许我向您指出,上校,您喝醉了!”萨莫赫瓦洛夫说。
“您可以报告给男爵。这是您的权力。”
“好家伙,您知道!”萨莫赫瓦洛夫显出怒气冲冲的样子,然后突然转身走出了食堂。
上校走近小桌子,重重地倒茌了椅子上。
“我说儿子呀,他同你闲谈了些什么?”
“爸爸……这是机密谈话。”
“不难猜出,他用最庸俗的方法劝你告发自己的同志们。或者已经说服你了?”
“爸爸!”
“什么,爸爸?”此刻看上去上校完全是一付吵闹的样子,“可能,他到底还是说服了你?”
这顷刻间的向吵闹的转化使科利亚陷在被说服的状况之中。
“我想搞侦探或者反侦探工作。萨莫赫瓦洛夫上校给我的建议……”
“阿哈,”上校点头,“我明白了。这么说,你想当一名完全有合法理由的告密人,是吗?”
“爸爸!”科利亚绝望地叫了一声,“这是斗争!军队正在被瓦解,难道您没看见吗?”
“儿子!而你没想到,只有尸体才可以瓦解?你懂吗,剧结束了,而演员正在继续表演。只不过他们不想离开舞台。”
“爸爸!您好好地想想吧!”科利亚不由自主地回头一看。
“你说,我喝醉了吗?”
“爸爸,请原谅,这……不是吵架的意思。”科利亚尽力想把这个说得温和一点,然而他不能掩饰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上校用食指戳戳他。
“而嘲弄醉汉父亲的儿子怎么叫诺耶夫?”
科利亚陷入了完全的绝望之中。怜悯与激怒在角斗,但是恐惧战胜了一切,人们开始出现在小卖部里。看来,音乐会的第一个节目结束了。
“爸爸,我们走吧!。”
他们刚刚走出休息室,塔玛拉·尤里耶芙娜跑到他们眼前来,她怀着忧虑的心情看着叶戈尔耶夫的脸。
“我们离开这儿!”上校说。
科利亚目送他们离去。
塔玛拉和上校沿着僻静的沿岸街走着。天空渐渐明亮起来。他们一言不发,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今天我有过一次奇怪的会见,”上校说,“是从克里米亚来的一名布尔什维克……”
“真有趣!”塔玛拉感到诧异,“克里米亚布尔什维克来这里做什么?”
“过去他曾经是光荣的年轻人,”上校沉思着说,“是我们保姆的儿子。不知是毕业于彼得堡的大学还是莫斯科的大学。有一段时间我们的关系还是挺不错的呢。”
“还有什么?”塔玛拉以一种莫名其妙的气忿口吻问。
“如果这种人,象他,还有我的特里丰,同布尔什维克党人搅在一起够你费心的了……”
“我对此不感兴趣!”塔玛拉毫不客气地说,“所有这些都是政治!对政治我厌倦透了!”
他们来到了塔玛拉的家里。
“当你住医院的时候,我去了索非亚,”塔玛拉说,“去办出版的事情,有人建议我去读库兹明娜娅文学专科学校,所提供的学校是很棒的,条件令人满意。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塔玛拉望着上校的脸。
“依我看,就同意吧,”上校说,“不管怎样毕竟是首都,出版社……”
“好吧,”塔玛拉说着眼睛里流出了泪水,“我马上拍电报,表示同意,再见!”她奄不掩饰内心的气忿结束了谈话。
然而上校并没离开。
“请谅解我,塔玛拉,”他平静地说,“你为什么要同一个已不年轻的,力不从心的,万念俱灰的人结婚呢?”
塔玛拉·尤里耶芙娜一声不吭。
“晚安!”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失去信心地说,然后回头离去。
他已经走开很远了,尽力加快脚步,从后面传来绝望的叫声:
“谢辽沙!”
他刚走开,又马上急忙返回托住神情沮丧的塔玛拉·尤里耶芙娜。
“不,我不!如果现在只剩下我,我就死!”她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喃喃地说,“我每天都在重复着,你在家庭面前是有责任的。任何东西我都不希望得到,我自己准备同你游过大海,把他们带出来……但是以后……以后……而现在不要疏远我!”她在他面前跪下,抓住他的手,把脸紧贴在他的手上,喘着气说,“稍微暖和一些,在心里有一个小小的角落……须知每个人都有那样一个角落,即便是对于猫和狗……我和你就如同两只堕入异岸迷雾中的鸟。我因为孤独而麻木了。”

开着的门锁发出不太大的声响,然而就是这点声响已足以使穿着宽大罩衫的斯卡尔任斯卡娅从门里走出来。
“罗斯查!”她低声说,并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卧室的门,“你今天自由了!我放你假。”
女仆显得不十分机灵。
“您要扣掉我这天的工钱吧?”姑娘关心地问。
“哎呀,我的上帝!难道我讲过此事吗?只不过今天我不需要你。”
罗斯查,一名农民模样,身量高大的姑娘,把目光投向卧室,她脸上泛起会意的笑。
“您有男人?”
可是塔玛拉不打算同她分享自己的喜悦,正好相反,罗斯查会意的笑刺痛了她。她痛苦地摇了摇头。
“请,没有问题。走,走,”她开始把她向门口推搡。

《华尔纳工人》报编辑部发排了一篇紧急消息,专题报道了帮助饥饿的俄罗斯的事情。
安东,赖娜和几个编辑部的工作人员整理着信件、简报、通知和电报。此时舍拉普金和阿夫杰耶夫编辑也在。
“扎斯明扬诺夫村子里的农民凑集了十二普特粮食帮助帕瓦勒仁的饥民,”赖娜读道。
“华尔纳港的装卸工人和海员无偿给开往俄国的意大利运粮轮船装货。亚美尼亚共产主义小组为亚美尼亚的饥民筹集了5000利瓦。”安东说。
“愿意留下来的俄国士兵筹集了150利瓦95斯托汀卡,“阿夫杰耶夫补充道。
门哗地被打开了,导演彼得洛夫冲进了屋子。
“我建议,”他一踏上门坎就说,“在华尔纳仓库和商店里留下少量的粮食储备,剩下的全部停止使用,发送给俄国的饥民们!”
他的声明以及他的腔调举止引起了公众的一阵笑声。
“根本不值得笑!挨饿的孩子们从海的那边向你们伸出了自己求救的手,而你们还在笑!”
“不要生气,彼得洛夫,”阿夫杰耶夫说,“我们不能停止使用,我们没有权力。这事情是自愿的。”
“到时候我以自己的名义写呼吁书,”彼得洛夫一下生气了,“你们难道不感到羞愧!你们不是共产党员,而是吝啬的市侩!”彼得洛夫啪一声关门走了。
“我也该走了,”笑声停下后阿夫杰耶夫说,“他们在等我。”

他出门后很快走下台阶,横穿过街道。在他背后进口处的上面是一面红旗。在一个角落里一位年轻的妇女在等待着他。阿夫杰耶夫笑着同她交谈着什么,她也微笑起来,然后又笑起来。就在此时人群中的一个人朝阿夫杰耶夫的脊背开了一枪。微笑着的阿夫杰耶夫转过身来,那人又朝他连开两枪。阿夫杰耶夫到地了。
开枪的人是萨莫赫瓦洛夫的副官,他向停在角落里的汽车跑过去,钻进汽车,猛地关上车门。快速开走了。
过了一小时副官走进了萨莫赫瓦洛夫上校的办公室,萨莫赫瓦洛夫上校正在写着什么。
“一切都很顺利,上校先生,”中尉报告说。
“死了吗?”上校问,“您确信?”
“一点不错!”

在整个围墙上按保加利亚人的习俗都贴满了大尉阿夫杰耶夫的讣告,讣告贴有微笑着的身着哥萨克军服和便服的阿夫杰耶夫的许多肖像。悼词是用保加利亚文和俄文写成的。
“我们的同志阿列克赛·斯捷潘诺维奇·阿夫杰耶夫被凶恶卑鄙的杀害了,凶手的耻辱,他们的鼓舞者的耻辱!我们知道他们!“返回祖国联盟”……
“弗兰格尔军队的士兵集团……
“哥萨克老乡……
“保加利亚共产党华尔纳组织……
“印刷工人工会……
“《新俄国》报编辑部……”
叶戈尔耶夫上校和塔玛拉沿着围墙缓缓地走着,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些悼词。
可以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巨大的奇怪声响。上校和塔玛拉转过身来。
通向港口的整个街道全是熙熙攘攘的载着粮食口袋的各种车辆,拉东的牲畜有马,驴,犍牛和水牛。在楼房圆柱上挂着红旗,贴着标语:“兄弟的苏维埃俄国亚木包勒劳动人民”“西里斯特拉城——献给帕瓦勒仁的饥民们”“疏明——献给苏维埃的孩子们!”“解放合作社”“铁路工人工会”。最后:“我们要给杀人者以回敬!”
叶戈尔耶夫和塔玛拉看着这轰轰烈烈的场面,被深深地触动了……
满载的小车和马车在浩浩荡荡地前进着。
“您怎么啦,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塔玛拉发觉了叶戈尔耶夫的激动情绪后问道。
在人行道的人群中站着安东,赖娜和舍拉普金。安东看见了一位赶车的认识的农民,向他摆了摆手,农民也向他招手回答。
一辆四轮马车向车群冲撞过去,车上坐着弗兰格尔、副官和维肯季·伊拉利奥诺维奇。
弗兰格尔起初感到惊讶,尔后发起怒来,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场面。特别是运粮队伍和口号几乎把他气疯了。
“斯塔保利斯基甚至没向这些粮食征税,”维肯季·伊拉利奥诺维奇补充说,“他同‘人民苏维埃’搅在了一起。”
“鬼才晓得!所有这一切我们都该忍耐吗?这种把戏也叫民主吗?”
大批的车辆都集结在港口仓库的广场上。
安东上了其中的一辆车。在他的后边站着塔达罗夫,赖娜·彼得洛夫、柳布恰和舍拉普金。
安东举起一只手,顿时广场上的嘈杂声一下平静下来。
“华尔纳市议会代表斯捷潘·塔达罗夫同志将给大伙讲话。”
塔达罗夫站在安东的身旁。他扫视一下四周的人海,微笑着对大伙说:
“我不想多说!我能够说的你们都已经说出来了,这些粮食就是你们最好的发言。谢谢大家!”
塔达罗夫向大家鞠躬致谢。
清晨。上校坐在一间专门用作办公室的房间里,趴在小桌子上给妻子写信。这封信可能写了一宿。写了,划了,撕了,又重新写。当有人按门铃时,在他面前摆着的仍然是几张涂改得一塌糊涂的信纸。
“斯涅热娜,请开门,”他一边很快地写着一边叫着女仆。
从走廊的里面走出一个渐近老境的保加利亚女人,她的后面跑来伊洛奇卡。
她打开门,门外站着舍拉普金。
“日安。”
“您好,”站在女仆后面的小姑娘很有礼貌地说。
“您好……伊洛奇卡,”舍拉普金说。
“您是从哪儿认识我的?”伊洛奇卡问。
“瞧,我现在认识了,”舍拉普金说,“我去爸爸那里。”
“进来坐坐,德米特里·斯捷潘诺维奇,”上校一听到声音,就自个儿出现在“办公室”的门口“请光临。”
他们进了“办公室”。上校仓促地看着还没写完的信。
“请跟我们坐一坐,”他遨请舍拉普金。^
“我只坐一会儿,”德米特里说。
上校一边痛苦地想着自己的事,一边瞧着他。
“您知道,”他最后说,“我改变主意了……请把这个转交给他们,”上校摇晃了一下装满东西和食品的不太大的提包。“当然,如果您不感到困难的话。”
“没有困难。”
“就这些。我不能照实写。可我也不想撒谎……”
“说不定……”舍拉普金说。
“请转告,一有机会我就把他们接到这儿来。”
“象这些您本来可以不告诉我。”舍拉普金责备地指出。
“当然,比较起来您更愿意让我说:一有机会就返回俄国是吗?”上校笑着说。
“毫无疑问,”舍拉普金坚定地说。
“真有趣,我在那里干些什么呢?”上校问,“做卖妇女凉帽的生意?还是在一个单位供职?”
“中尉叶戈尔耶夫曾在什么时候说过,俄国知识分子的职责是为全体人民服务。”舍拉普金两眼直盯着上校的脸说。
“我曾服务过,”上校苦痛地说,“我得到了什么报偿?流亡?”
“因为起初您是为无能的沙皇效劳的,以后又为杰尼肯纳,而现在为弗兰格尔效劳……”
“哎呀,德米特里·斯捷潘诺维奇!”上校摇摆着双手,“不该说这些。在我们以往的团聚中我们已经辩论过了。算了!就让每个中尉都得到应得的报偿吧……”
“好吧,就依着您,”舍拉普金耸耸肩膀,“不过最后我提醒您回忆一下屠格涅夫的一句话:即就是俄国没有我们中的任何一人,俄国仍旧巍然不动,可是,如果谁认为他可以没有俄国就可以对付一切,那么灾难就会降临到他的头上。”……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回到家里已经累坏了。她一手拿着书,另一只手拎着提包。夜幕已降临,开始下起了稀稀巯疏的雨点。她刚一开门,列娜奇卡就向她迎面扑过来。
“妈妈回来了!”她格外高兴。
还没等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放下手里的东西,列娜奇卡就低声哼着歌围着她转。
“我们的妈妈回来了,牛奶也带回来了。”
“牛奶没带回来,小白菜带来了,兔子带来了!”
“杜霞大婶!”列娜奇卡兴奋地喊叫着,“给我们捎来了兔子和小白菜!”
阿芙多奇亚·也菲莫芙娜从厨房里走出来。
“安娜,刚才阿库利及杰娃来过了,她给你留了一个条子。”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把字条读了一遍。
“我到她那儿去一会,他们那里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您现在就开始煮菜汤吧。”

娜塔利娅·萨姆索诺芙娜·阿库利及切娃,萨莫赫瓦洛夫和白色地下活动的代表曾经来访过的那个房子的女主人,见到叶戈尔耶芙娜异常激动。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亲爱的,您来了多好呵,”她说,“现在我们碰上了复杂的情况。”她把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引到一个我们很熟悉的房间里,那里在桌子旁边坐着一位独眼上尉。
“事情是这样的,最亲爱的安娜·谢尔盖耶芙娜,”独眼上尉以非常关注的腔调说,“我们接到了预报通知,今天夜里我们整个街道将要进行大搜捕。我们需要躲藏起来。您家中的棚子是最好的藏身之地。您的房子不会被怀疑。您不必担心,只要把棚子的钥匙交给我们就行了。”
“什么,你们想藏起来?”
“如果您不要去知道这件事,那您就会平静无事的……”
“您仍然?”
“好吧,我们说,武器……”
“当局,从对房东的态度上看有点不大妥当。一切过后责任都会落到我身上……”安娜·谢尔盖耶芙娜踌躇起来。
“要知道,我说过,她不会同意的,”娜塔利娅·萨姆索诺芙娜对独眼上尉说。
“很简单,我办不到,”安娜·谢尔盖耶芙娜说。
“那也好,正如通常说的,没有办法了。可只有您了,亲爱的,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在这件事情上您是完全平安无事的。”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有把握地说。
她向出口走去,就在此时门被打开了,沃罗诺夫走了进来。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真想不到!”沃罗诺夫慌慌张张地说,“您的工作如何?生话得如何?”
“一切都相当顺利,”安娜·谢尔盖耶芙娜觉得难以措辞,“再见”。
“再见,”沃罗诺夫张惶失措地说。
“您简直发疯了!”当安娜·谢尔盖耶芙娜走后,独眼上尉把门关上后对沃罗诺夫责备道,“您怎么预先不说一声?”
“我怎么会知道在这种时刻她会到你们这边来呢?”沃罗诺夫说完后陷入了沉思,“事情的结果不妙呀!”
而后他走了出去。

沃罗诺夫穿过院子,悄悄地随手关上了篱笆门。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就离他不远。他把大衣的领子竖起来,她正在街上走着。沃罗诺夫掏出纳干式手枪给了她一枪。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打了个趔趄倒地了。沃罗诺夫走近又朝她放了一枪。
突然从近处传来了哨声和马蹄声。沃罗诺夫闪进院子,关上小门,穿过院子躲进了屋里。
街上哨音急促。

沃罗诺夫进了屋子。
“伊格纳钦·尼古拉耶维奇,”他喊道。
上尉走出卧室。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沃罗诺夫就用枪口顶着他射击。娜塔利娅·萨姆索诺芙娜在卧室里突然大喊一声。沃罗诺夫走进卧室,在那里响起于第二次枪声。然后他朝自己的胳臂上打了第三枪,就从屋里跑了出来。
“到这儿,到这儿,同志们!”他挥动着纳干式手枪向走近他的巡逻兵喊着。

破晓前的雾弥漫在河面上。窄小的木板渔人小码头座落在芦苇丛里,舍拉普金和赖娜静静地等候着。在码头边上老基督徒费奥多尔在船上等候着他们。
发动机没有熄火,微弱地响着。费奥多尔按旧礼节向他们脱帽鞠躬,尽管是深深的一鞠躬,但不失尊严。
“船准备好了……”
该分手了,可是舍拉普金和赖娜还在拖延。
“就这样?”最后舍拉普金含笑说,并把一只手伸过去,“我希望再过一个月我们见面……”
赖娜马上向他伸出双手作答。舍拉普金把她的两只手心合并在一起,然后把它们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抚摸着久久不肯放松,最终放开了她的手,上了船。费奥多尔加快了船的轮子转数,船启动了。
赖娜举起一只手与他告别,她的手一直举着,直到船完全消失在迷雾中……

在离华尔纳不远的叶夫克辛纳格拉茨宫皇帝鲍里斯三世正在接见前来祝贺他的登极周年纪念的弗兰格尔的代表团。
在大厅的正中央站着皇帝鲍里斯,他的身后是宫廷的随员们,保加利亚托帕勒得仁科夫军队司令部的官员和他的副官中尉斯托伊切夫。
弗兰格尔男爵介绍俄国的将官们。
“库捷波夫将军……”
皇帝带着模糊的微笑同被介绍的将军们一一握手。
“沙季洛夫将军……波尔济科夫将军……图尔库勒将军……博戈耶夫斯基长官……”
在将官们的后面身着检阅礼服、胸佩勋章、肩垂繸带的各兵种的代表们列队站着。
一行将军的队列见不到头。
“波克洛夫斯基将军……格拉维茨斯基将军……维亚兹米钦诺夫将军……斯塔维茨斯基将军……阿伯拉莫夫将军……马哈特金长官……穆辛普希金伯爵……”
“鲍里斯既荣幸又得意,有些受宠若惊,”赖伊利轻声对维季肯·伊拉里奥诺维奇说,他们从远处很注意地观察介绍仪式的进行,“被接见的将军人数如此之多,这在布肯改穆宫的历次接见仪式上是不曾有过的!”
“军队在厮杀中牺牲,而将军却幸存下来,”维季肯·伊拉里奥诺维奇讪笑着说。
“陛下,”弗兰格尔开始说,“在这个最庄严的日子里请允许我代表在好客的保加利亚的土地上避难的俄国将士向您们的意义重大的保加利亚登极节日道贺,谨祝您和在场的其他贵人安宁幸福。”
皇上默默不语地点点头。
“请允许我们向您敬献微薄的礼品,”弗兰格尔继续说,“在民族灾难和荒乱年代的艰苦日子里来纪念你们给予俄国的兄弟般的帮助和支援。”
话音未落十名手举托盘的哥萨克士兵从左右走进大厅,托盘里放着许多套金质茶具和一个镀金茶炊。
“感谢您,男爵,您为我和我的随员们讲了如此美好的话语,”鲍里斯作答,“我相信,您以解放了的俄国贵宾的资格在金顶的莫斯科或者在美丽的彼得堡接待我们的时刻已经为期不远了。”
在宫庭花园里,桌子上桌布已铺好,餐具也已摆好,俄国军官同自己的保加利亚宫廷同行一起站着喝酒,用餐和交谈。
一名军官端着斟满白兰地酒酒杯的托盘走到加里茨科姆中尉跟前,加里茨科姆让军官停住。
中尉把大高脚酒杯里的水泼到灌木丛里,又把小酒杯里的白兰地酒倒进大高脚酒杯里。
弗兰格尔和皇上从叶夫克辛纳格拉茨公园的林荫道上姗姗走来。当他们偶尔与身穿鲜艳的检阅制服的哨兵相遇时,哨兵们毕恭毕敬地向他们敬礼致敬。
“我希望您不要怀疑我对布尔什维克抱有好感,”皇上说,“事情并不在斯塔保利斯基奇上,甚至不在共产党人身上,事情就在于保加利亚长期对俄国抱有好感。当然同这些人斗是不可能的,请您相信。”
“当然,我不敢向陛下提建议,”弗兰格尔说,“可是我不能不说,我们的国王对那些容许某些人为某种目的而进行肆无忌惮宣传的政治行为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俄国专制政体的错误出在对时机的不理解上,”皇上感慨地说,“而现今管理人民只能依着他们的本能和偏见。”
“我不能拒绝陛下这个结论的精微处,”弗兰格尔恭敬地说。
“布尔什维克党人,”皇上笑笑说,“对这个非常清楚,正如我的斯塔保利斯基一样。”
“然而如果命运愿意把您从斯塔保利斯基那里拯救出来的话?”弗兰格尔率直地说。
“甚至国君们也不可能与命运作对,”皇上低下眼睛。
“请允许我提一个微妙的问题,”弗兰格尔稍事停顿之后说,“正如您知道的那样,俄国需要保加利亚的八千二百万卢布。可是保加利亚政府不愿向我们和盟友的多次许诺不急于交出这些属于俄国的钱。”
皇上沉默良久。
“问题并不简单。事情在于布尔什维克党人保证豁免斯塔保利斯基所欠下的这笔债。从我们政策的一些变化作为回报。八千二百万卢布对我们国家来说不是一个小数字。需要考虑这个问题的不仅是斯塔保利斯基,还有我们。”
“就我的理解,”弗兰格尔不由自主地说,“问题在于承认苏维埃俄国?”
“我不可能排除这个,”皇上说。

小轿车开近弗兰格尔的別墅,维肯季·伊拉里奥诺维奇从别墅里走出来。他在环绕别墅的花园林荫道上走着,哨兵向他敬礼,他不知不觉来到了宽敞的前室。
弗兰格尔的副官站了起来。
“他们在等您,”他说。
弗兰格尔的妻子奥莉加·弗拉基米罗芙娜从屋子里面迎面走来。维肯季·伊拉里奥诺维奇俯身去吻她的手。
“他等着,”男爵夫人说,“情绪可怕极了!”
维肯季·伊拉里奥诺维奇走进客厅时,弗兰格尔正站在窗户旁看着花园。
“我们可以相互祝贺,”他说,“保加利亚承认苏维埃俄国只是几周的问题,也可能,甚至是几天的问题!这是毁灭,教授!这次毁灭是彻底的无可挽回的毁灭。”
“我可没把事情看得如此悲观……”教授很谨慎地说。
“这是我们生存的终结,象被组织起来的战争力量的终结一样。我们这些在柏林和巴黎的饶舌者们变成了一群如此不幸的逃难者!”
“但是,”维肯季·伊拉里奧诺维奇说,“出路是有的。”弗兰格尔甚至连头都没回一下,“就是要在保加利亚强制性地夺取权力。”
弗兰格尔突然转身把目光停在维肯季·伊拉里奥诺维奇身上。
“这是狂妄行为。”他最后绝望地说。
“这是唯一的出路!”
“夺取权力!……这就是说所有敌人和不怀好意的人都在非难我们!”
“也指责布尔什维克党人准备夺取权力,”教授说,“他们取胜了并夺取了权力,并坚持到现在,似乎他们并不打算交出来!为什么不向他们学习一下?彼得大帝在世时曾向许多人学习过……”
弗兰格尔在办公室里来回地走着。
“我预料全世界将会掀起一片喧嚣!”
“他们吵闹完了也就安心了!”教授说,“应该把大家放在既成的事实面前!……建立一个顺从我们的保加利亚政府!”
弗兰格尔看了一下教授,然而又做出无视他的样子。
“顺从的政府……哪位严肃的保加利亚政治活动家愿意去冒险?”
“共同去经受希望者的变革风险,”教授严厉地说,“要找到永远是困难的。所以,享用自愿者的政变胜利果实永远要比所需要的要多得多!要敢作敢为,男爵,否则就晚了!”

在弗兰格尔别墅的一间屋子里集中了许多秘密来访的人,副官在门后面警卫着。参加的人有:弗兰格尔将军,库捷波夫将军,司令部长官沙钦洛夫将军,萨莫赫瓦洛夫上校,维亚兹米钦诺夫将军和维肯季·伊拉里奥诺维奇。保加利亚方面的人有维勒科夫将军,“人民协商”反共联盟的成员,鲍里斯国王的副官赫里斯托·特里丰上校,反人民战争同盟的领导人拉切夫少校,保加利亚主教斯捷潘(这些都是保加利亚阴谋家暗中约定的有名望的人)。
“爱国军官将成为我方主要的战斗力量,”察科夫说,“我们可以指望得到金融界和工业界的支援。”
“首先我想宣布,”特里丰上校站起来说,“我出来说话不是作为陛下鲍里斯皇上的副官,而完全是以个人的身分。我想对您们的过分的乐观提出警告。很遗憾,军官中的某些部分对政府抱有好感。除此之外,斯塔保利斯基可能转向人民。最终转向共产党人那边去。特别是众所周知的火车事件发生之后。”
弗兰格尔皱几下眉头。
“我们的朋友弗兰格尔将军表示愿意提供的那种直接的军事介入和支援,”塔帕勒德仁科夫说,“可以十分适时地和有效地反对政府。”
弗兰格尔将军环视了一下出席聚会的军官们说: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先生们,在此我请沙钦洛夫将军把我们现在的行动计划向您们做个说明。”
沙钦洛夫把夹满文件的大厚纸夹放在桌子上。
“请原谅,稍等片刻。”塔帕勒德仁科夫说。
他从隔壁房间里走出来,房间里还坐着他的副官斯托伊切夫中尉。
“厚纸夹PO—R!”
他收到厚纸夹后又返回原地。
“我在十分注意地听,先生。”

在党员俱乐部里塔达洛夫同三个渔民交谈。赖娜不知在校对谁的文章。
“你知道吗,斯捷潘,”一个上了岁数的渔民说,“土耳其人为了钱放开了有盐的狐鲣鱼,而现在谁也不抓我们放的鱼。”
塔达洛夫微微一笑。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而你是从共产党员中推选出的人民代表。我们为什么要选举你?”
“是没有,弟兄们,土耳其人问你们的事情我不能……”
门猛然打开了。安东从街上走了进来。
“斯捷潘!非常准时!”安东迅速走进地下室,这里就是印刷所。
“发生了什么事情?”斯捷潘关上印刷所的门问道。
“昨天弗兰格尔同‘人民协商’的反革命和法西期分子在家聚会了。他们准备搞国家政变。传达了‘索克拉特’。”
他们的谈话暂时中断了。
塔达洛夫端详着怀表。
“我不得不尽快赶到索非亚!……听着,安东,可是需要证据,文件!”
“俄国人那里的文件。‘索克拉特’组织什么办法也没有。”
“到那时这就是通向世界的小洞!为了采取措施,斯塔保利斯基需要证据……需要文件!”又是一阵间歇。

弗兰格尔的部队在多石的海角围谷里列队等待检阅。下面是大海。劲吹的海风扬起了脚下的尘土,摇曳着旗帜。许许多多哥萨克人,士官生,炮生,步兵官兵,戴着航空帽和眼镜的飞行员,吹奏乐乐队。身穿仪仗锦缎法衣的神父。
骑白马的弗兰格尔在副官的陪同下检阅部队。在每个兵种的前面他都要稍做停留以示欢迎。
“你们好,科尔尼洛夫的勇士们!……”
“祝您健康!”
“我谢谢你们舍己忘身地为祖国母亲而战斗!”
“乌拉!乌拉!……”
然后弗兰格尔的马继续朝前急走。
“你们好!马尔科的勇士们!……”
一切又重复一追。
检阅完毕,弗兰格尔登上了小检阅台。他以无比激动的目光环视一周自己的队伍,可能,他就是为了这种时刻而生存的,他开始说:
“军官先生们,哥萨克们,我的战友们!我生命最高尚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同你们在一起!”泪花在男爵的眼眶里闪烁,“我们处在临近伟大事变的时候。可是不管他们如何,你们应该知道:当前摆在我们面前的重大任务就是要找到通问我们主要目标的道路。”
叶戈尔耶夫上校站在自己团队的前面。从老远他没听到,也不可能听到总指挥官讲了些什么,只看到了弗兰格尔荒唐的打手势的姿式。最后他对讲话完全不感兴趣了,他开始观察飞翔在军队上空的鸣叫着的海鸥。
从高空可以看到海鸥,所有这好几千人的队伍并不是一支可怕的力量,仅仅不过是聚集在无边的大海上面的小沙石围谷顶上的一小撮人。
“在大海的彼岸,”男爵继续向前伸出手,“我们的兄弟、母亲、妻子在等待着我们!俄罗斯在等待着我们!上帝和命运赋予了我们伟大的使命:拯救俄罗斯……”

在海滨公园的人们常去的小咖啡馆里,萨莫赫瓦洛夫上校和赖伊里教授坐在一起。他意外地发现了从旁边走过的叶戈尔耶夫上校。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站起来说:
“请原谅,先生们!我离开两分钟……”
他追上了上校并叫住了他:
“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
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打量了他一下。
“啊,是您?日安,”他脸上现出愠色。
“恐怕日子并不吉利!”萨莫赫瓦洛夫感慨地说,“责任要求我向您宣布,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悲惨地牺牲了……”
上校顿时觉得有一种摇摇欲倒的感觉。
“鼓起勇气来,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您是士兵……未来士兵的父亲……”
“这是怎么发生的?”上校用嘶哑的嗓子艰难地说。
“来吧,我们坐坐,”萨莫赫瓦洛夫指着长凳子说。
他们坐下后萨莫赫瓦洛夫继续说:
“她偶然在一个熟人那里。顺便说一句,那熟人也是一个军官的妻子。那时肃反工作者正在进行搜捕。他们冲进来枪杀了许多人。这个女人和她的丈夫都被杀害了。”
“是偶然的吗?”叶戈尔耶夫用狂怒的目光盯着萨莫赫瓦洛夫,“从你们那里来的所有消息都不可能是偶然的。你们使她卷入了你们肮脏的事业!为什么她会去那里?”
萨莫赫瓦洛夫猛地站起来。
“您第二次侮辱了我,上校!我以俄国军官的名誉郑重向您说,安娜是偶然到那里去的。她去那儿纯粹是邻居之间,女人之间的事……现请允许我向您表示深切的同情!我要告辞了!”他行了个军礼就走开了。
上校用双手捂住脸把头深深地倾在膝盖上。
成双成对的人在周围散步,孩子们在媬姆旁边跑来跑去,然而谁也想不到上校的事情和他的灾难……

“这是你的罪过!你!你!”科利亚喊道,他的脸上挂满了泪水。
“你好好地想想吧!科利亚!你都说了些什么呀?”这些指责使上校大为震动。
“是呀!是呀!你有意把她留在克里米亚!你应把她带在身边。而你却不想,因为你同这个肮脏的女人搞在了一起!”
“科利亚!!”
“妈妈妨碍了你!她成了不需要的人!你简直是一个毫无价值的人!色鬼!老色鬼!哈哈哈!”
这是歇斯底里症发作。上校揪住儿子拉到自己身边,而科利亚挣脱开来,号啕痛哭。
“我恨,我恨所有的人!”
从街上传来吉卜赛收购商人的吆喝声:
“收破烂唻!”

敞篷轻便四轮马车沿海滨公路疾驰。车上除了马车夫外还坐着三个人,两个俄国人和一个保加利亚人。两个俄国人中的一个是舍拉普金,他穿着很讲究的西装上衣,扎着领带,不知是商品推销员还是春风得意的官员。天色入暮,大海与天空浑然相接……可以看得出,舍拉普金的同行者经过长途跋涉巳经疲惫不堪,处于微睡状态,而他自己马上也要打盹了。
突然他全身抖动一下,离公路不远的地方燃烧着十二堆篝火,火光映出士兵的身影。有些人围坐在火堆旁,有些人把自古以来既当房子又当铺盖的军大衣垫在身子下面正准备睡觉。
“停下,兄弟!”他拍拍马车夫的肩说。
“您上哪儿去?”他的同行者醒来问。
“我想同士兵商谈一阵子……”
“舍拉普金先生,”一名保加利亚人取出怀表看着说,“已经晚了,我很着急,有人在家里等我。再说,这是违犯指示的,您没有权力同溃败的士兵交谈。”
“这不是兵营。在指示里关于在野外的事什么也没有说,”舍拉普金笑着说。
“不方便,德米特里·斯捷潘诺维奇,不管怎样,可以说,您是来保加利亚的第一位苏维埃外交官。”第二个俄罗斯人说。
“够啦,我是什么外交官?”舍拉普金摆摆手朝士兵们走去。
其他人留在马车上。
“您们好,乡亲们!”舍拉普金走近篝火说。
“您好,老乡……”士兵们异口同声回答,穿得干干净净的先生没有博得士兵们的信任。
“眼看就要到夜晚了,要赶到哪儿去?”舍拉普金好奇地问。
“是呀,是从舒明来到华尔纳的,军营没准备好。当官的都去了旅馆,我们不得不在这儿过夜。”另外一个人挺不乐意地回答说。
又是一阵沉默。舍拉普金拿出一包“伊拉”烟卷。
“抽一支吧,小队子们!”
几只手伸向烟盒。
“瞧,烟卷!”
“俄国烟!从哪儿搞来的?”
“从莫斯科,”舍拉普金随便说完笑了起来,“由旧世界留下来的就剩‘伊拉’烟卷了。”
“你本人丛何而来?”
“我自己从莫斯科来。真的,从塞瓦斯塔波里来。你们不相信?瞧,护照。”
舍拉普金把护照递给离他最近的人。士兵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很不熟练地读起来。
“俄罗斯……苏维埃……联邦……共和国……”
“来这里干什么?”有人问。
“办公事。我是苏维埃赔偿委员会主席,这就是我们的地址。谁想回俄国,我们真诚希望你们回去!”
舍拉普金把几个签证卡分发给他们。
“有关委员会的事还有什么?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特赦的事你们不了解吗?哎,叶弗干尼·伊万诺维奇!”舍拉普金朝自己的同路人喊道,“给几张报纸……”
大家仍然不以为然地打量着舍拉普金,他的同行者把报纸拿来分给了士兵们。他们贪婪地翻起来。借着篝火的光亮读起来。
一名士兵借机走近舍拉普金,愁眉苦脸地问:
“我是塔木博夫来的,听说那里发生了大罢工。以致你们打了农民?”
几十双眼睛用审视的目光盯住舍拉普金,看他要说什么?
“事情是真的!”舍拉普金缓一口气说,“你们清楚吗,弟兄们,饥饿我压得我们快要断气了,不得不拿农民的粮食。是的,苏维埃政权的敌人就利用这些来煽动人民起来暴动……要知道不光是我们打了他们,况且我们也没少挨农民的打!”
士兵们开心地笑了,他们非常喜欢诚实的回答。可是谁也没发现,就在舍拉普金拿出护照的当儿,一个士兵敌视地看看护照,然后就走得不知去向了。现在他同司务长微带醉意地回来了。他摆出一付严厉的样子,朝舍拉普金大叫起来。
“你在宣传鼓动什么?是布尔什维克?瞧我现在就逮捕你!”左轮手枪已经对准了舍拉普金。
士兵们不由自主地发出嗡嗡声。
“不要这样吧,菲利蒙纳奇!”
“请同此人谈谈!”
“我给你说!”司务长走近一点,“我给您说!起立!”他朝舍拉普金吼道。
“叔叔,您把枪收起来!”舍拉普金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推开朝向他的枪口,“我看这样的小洞的次数比照镜子的次数还要多。”
兵士们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对舍拉普金的镇定和勇敢的钦佩不亚于对他诚实回答的钦佩。
一名激动焦急的保加利亚人跑步来到篝火旁。
“司务长先生!司务长先生!您没有这个权力!舍拉普金先生是官方人员,他能使政权发挥出积极的作用!”
“你是什么人?”司务长盯视着他问。
“我姓斯捷潘诺夫。我是外交部的特派员。舍拉普金的行动完全是合法的……”
因为司务长有点慌神,斯捷潘诺夫对舍拉普金说:
“够了,舍拉普金先生,咱们该走了……”
“祝你们健康,乡亲们!”舍拉普金登上马车,“请不要忘记地址!”
“谢谢您!”
“我们不会忘记!”
“我们一定去拜访!”传来了声音。
舍拉普金重新坐上马车,马走动了。

浑身上下打扮得很雅致的舍拉普金慢悠悠地行进在街上。不时地核对着各家的门牌号码。他找到了上校的家,走上台阶敲了几下房门。
“德米特里·斯捷潘诺维奇?”上校不禁感到惊奇,随后他的脸变得如此冷酷无情,“到此有何贵干?”
显而易见,他不打算放舍拉普金进屋。
“您准备让我们在楼梯上谈话吗?”舍拉普金问。
“我们没什么可谈的!”
“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舍拉普金心平气和地说,“我肩上的担子不轻,要向您报告一个沉痛的消息……”
“早就知道了!”上校咬牙切齿地说,“那么就给我再谈谈你们的人如何杀害妇女的详情吧!”
“杀害安娜·谢尔盖耶芙娜的不是我们的人,而是你们的人。”舍拉普金说。
上校战栗一下,仔细打量了一会舍拉普金的脸,低声请他进去。
上校紧紧把两只变得苍白的手握在一起坐着听舍拉普金的叙述。
“……白卫军的地下组织被逮捕。这是我们的耻辱,在肃反工作人员当中混进了一个与他们有联系的坏蛋……恰恰就是他杀害了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和纳扎洛夫中尉……我明白,这并不能安慰您,然而您可以不必怀疑,杀人犯将判处枪决……这就是我想向您报告的所有情况,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我以为这是我的责任……列娜奇卡以后就同我们生活,请不要为她担忧……再见!”
舍拉普金站起来。上校透过他似乎在看着什么地方,他显出再无力动弹的样子。舍拉普金微微欠欠身后就走了出去。

一辆黑色小汽车驶到萨莫赫瓦洛夫邸宅跟前。从里面走出来塔帕勒德仁科夫副官和斯托伊切夫中尉,还有一个军官和两名士兵,都是保加利亚人。在邸宅的入口处有三名俄围军官在等候他们(其中一人我们在港口已见过了,第二个同纳扎洛夫一起来过剧院,第三个,即同舍拉普金在剧院交谈过的卡列特及科夫船长)。
“一切烦利,中尉先生!”船长行举手礼。
斯托伊切夫点头后朝里走去。除一名俄国军官留在了入口处,所有军官都随他而去。
在二层楼上斯托伊切夫按了一下一间屋子的门铃。
门开了,出来的是一名俄国上尉。
“您有什么事情,先生?”他惊异的目光打量着所有人。
“总司令部来的斯托伊切夫中尉!”斯托伊切夫行举手礼,“我有在贵处执行搜查的手令。这是拘捕证。”
中尉仔细地把手令读给他听。
“我应该和萨莫赫瓦洛夫上校取得联系。”
“萨莫赫瓦洛夫已被逮補。我们作为见证人被我们的司令部委派到这里,”卡列特及科夫上校说。
一群人都进了住宅。这是一处不太大的前厅,放写字台的那儿有几个门。围着写字台坐着几个俄国军人,发生的事情使他们都大为吃惊。
“先生们,大家都原地不动!”斯托伊切夫说。
然后他走近一道门,推了推,门是锁住的。
“钥匙!”斯托伊切夫要求说。
值班上尉摇摇手:
“很遗憾,钥匙经常带在上校的身上。”
“砸锁!”
士兵们用枪托砸锁。
“中尉先生,我抗议!”值日官暴躁地说。
“抱怨——这是您的权力!”斯托伊切夫冷冷地回答。
门被砸开了。

在剧院地下室里斯捷潘诺夫,安东和赖娜看着写有各种字句的纸条:“秘密”,“绝密”,“只供公务之用”。
“这是给政府的……绐政府的……这是给克里米亚政府的……”
“好吧,”托多洛夫把指定供政府之用的文件收集起来说,“这些文件应该立刻发往索非亚。越快越好!”

华尔纳——索非亚的火车在夜间飞弛。
赖娜拎着不大的旅行提包艰难地在第三节车厢狭窄的走道上向前挤过去。车厢里塞满了俄国士兵和老百姓。他们拿着行李和手提箱,茶炊和用东西包裹着的圣像。火车上的保加利亚人相当少,基本上是农民。
最后赖娜挤到了第一节车厢,打开了自己包房的门。
在角落里一个俄国老将军在打盹。两个上校,也是俄国人,他们好奇地打量着姑娘。
“可以吗?”
“欢迎,小姐!”一位上校殷勤地接过旅行提包放在了行李堆上。
在另一个角落看报纸的一位穿便服的人漠不关心地瞧瞧赖娜,又埋头去看报纸。这就是安东。
赖娜也打开了书本,再没有理睬自己的同行者。
火车在夜间飞驰。

萨莫赫瓦洛夫的办公室里已被搜查过。屋子里被搞得一踏糊涂,到处是纸片,柜子完全打开着,文件皮夹扔在地上,保险柜也敞开着。
萨莫赫瓦洛夫上校低低地耷拉着脑袋坐在房间的中央。他的精神完全崩溃了。在他的对面我们已经见到的那些军官和士兵以立正姿式直愣愣地站着。
塔帕勒德仁科夫疾步走了进来。环视一下整个房间。全体向他敬礼。萨莫赫瓦洛夫纹丝不动,看得出,他处在极度的沮丧之中。
“怎么会发生这类事情?”塔帕勒德仁科夫用嘶哑的嗓音发问。
萨莫赫瓦洛夫仍然一言不发,那时值班上尉开始作解释:
“长官……副官领导了搜查……我认得出他的长相……”
“滚!”萨莫赫瓦洛夫吼叫起来,“都给我滚!”
大家象被一股风一下子吹走了。就剩下一部分人,萨莫赫瓦洛夫拖着哭腔诉说道:
“所有我们的协议……设定书……提交克里米亚……提交罗斯托夫……名单……”

船尾的火照亮了船名“信心,希望,爱情”。发动机缓慢地起动着。夜幕中柳布恰和科斯塔吉斯站在船舷旁。
“怎么,柳布恰?”科斯塔吉斯握着他的手说,“我们又重新是朋友了吗?”
“是朋友,”柳布恰说。
安东和斯托伊切夫中尉在船边上告别。
“两天后你去克里米亚,”安东愉快地说,“或许,你要在莫斯科进入专科大学,总有一天你将变成红色将军再回到我们这里……对吗?瞧,说。过头了!”
沉默良久。中尉抑郁不欢。
“这真是胡来,俄罗斯人往这儿跑,而我却要从这儿离开,他们自己是志愿的,而我并不想离开!也可能,我只不过是转入地下状态。就到这里!该走啦!”安东说,“如果你能见到阿卡波夫,请代问他好……”
斯托伊切夫再一次向故乡的海岸投去眷恋的目光,无限感慨地说:
“再见了,安东……”
“再见,‘索克拉特’组织!”
他们紧紧拥抱,斯托伊切夫跳上纵帆船。发动机加快了转次。船启动了。
“再见,‘索克拉特’!”柳布恰喊着。
纵帆船的火光慢慢消失在遥远遥远的天际。

小雨淅浙沥沥地下着。
库捷波夫将军司令部大楼被头戴被雨水淋得锃亮的钢盔的保加利亚士兵包围了。在司令部大门旁俄国哨兵端着步枪来回走动。在几个窗口上架着机枪,在另外的窗口可以看到步枪的枪口。
两军对峙,各不相让。
在这种情景中可以听到:
“考虑到保加利亚政府的命令,在保加利亚帝国领土上的全体俄国军人分队将无条件地放下武器。”
在办公室里,在库捷波夫和他的司令部高级军宫的前面站着一名保加利亚上校和两名军宫,其中一名正是我们认识的皇上的副官特里丰上校。
“呆在保加利亚城市的俄国警备队,”上校继续说,“俄国军事机关自行解散,政府关闭。”
库捷波夫听了后似乎是漫不经心地看着窗戶。
街上俄国士兵与保加利亚士兵而对面站着,会发生什么事情?
“还有俄国的军事学校也将停办,并结束俄国驻保加利亚的其他分支机构的工作,将军先生,我请您给您所管辖的部门下达命令……”
“我拒绝服从这项命令!”库捷波夫泰然地说,然后又把目光转向窗户。
他透过窗棂看到在出口的转弯处哥萨克骑兵连正在包围保加利亚的士兵横队。
“非常遗憾,可是我们不得不诉诸武力,”上校说。
“你们试试看吧。”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此时从上校的背后走出来特里丰,他走近库捷波夫低声说:
“我为了我们共同的最高目的……”他停了好长一阵说,“我请求您,以皇上的名义……臣服吧!”
库捷波夫一声不响地拔出手枪,把他打死在桌上。他的脸上渐渐显出致命的惨白。

街头上报童拼命兜售最新的报纸。
“《晨报》!《佐拉》报!俄国间谍活动的秘密档案库耸人听闻的大暴露!库捷波夫将军被逮捕!
“串通一起阴谋颠复斯塔保利斯基政府!议事日程以外的临时国会声明。质问季米特洛夫!
“《工人报》,《华尔纳工人》!今天的《工人报》刊载秘密文件的全文!俄国军官将从保加利亚被驱逐出境!弗兰格尔的军队被解除了武装!……”
舍拉普金坐在海滨公园的长凳上出声地读着报纸。他旁边坐着他的同事,此人在与士兵们会面时我们曾见到过他。
“考虑到政府关于关闭俄国军事机构的决定,以下俄国将军将被驱逐出保加利亚:弗兰格尔总司令,库捷波夫将军,帕勒兹科夫将军,乌亚兹米钦诺夫将军,斯塔维茨基,阿布拉莫夫……”我的天呀,多少将军啊!“卡尔切夫斯基,拉干金,克鲁塞夫,奇马辛……”
舍拉普金笑着把报纸摞起来。
“那又怎么样呢,这对将军们是有好处的,他们需要地方,我们搞了那么多船,不就是为了把所有愿意回家的人送回去吗?”

科利亚跪在抱着圣婴的圣母玛利亚像前。
除他外在教堂里祈祷的还有一些不相识的男人和女人。
在华尔纳火牢站上停着“索非亚——华尔纳”的列车。
赖娜拎着手提箱从车厢里第一个走出来。迎接她的是柳布恰。
“那里有什么,在索非亚?”
“回头我告诉您,”赖娜带着笑说,“应该好好感谢我们大家。”

科利亚显得精神集中,又很机警,他走到门岗跟前。
“我需要见舍拉普金先生。”
“去吧,他在自己的房间里……”
“我在前厅等他……”

赖娜沿街快步走着。当她在大旅馆的门旁停住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了,她读着什么,她的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
在进口的牌子上用金字写着,“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遣送回国委员会”这行字激起了赖娜的笑。
赖娜推开旅馆旋转式的门,然后飞快地拾级而上。
在昏暗的走道里人们焦急地互相交谈着,他们中有俄国士兵,哥萨克人,和穿便服的人。
赖娜闯进一个房间。那里的桌上插着苏维埃小红旗,舍拉普金坐在旁边不知在写什么。头戴大沿帽的士兵跪坐在他前面的深沙发椅上,但是,是在沙发椅的最边上。舍拉普金一边看文件一边说:
“弟兄们,我倒是打听了,但不是所有人都马上……”
赖娜什么也没有回答,她把脊背靠在门上。
就在此刻舍拉普金才把目光转向她,在他的脸上泛着笑纹。
“你瞧!”他叹一口气说,“都是因为你我才把墨汁弄到正式的文件上。看来这墨迹将永远留在苏维埃国家的现存文献上……”
科利亚坐在前厅,脸色苍白,情绪紧张,制帽放在膝盖上。
舍拉普金和赖娜沿旅馆的阶梯走下来,他们显得愉快兴奋。
“舍拉普金先生!”门岗说,“一位令人喜爱的年轻人在等着您。”
他用手指指坐着科利亚的前厅。舍拉普金朝他走过去。
“您就是那位令人喜爱的年轻人吗?”他含笑问道,“您有什么事?”
科利亚起身。他猛地举起了藏在制帽里的左轮手枪,朝舍拉普金连击三枪。德米特里倒在血泊中。赖娜向他扑过去。
尼古拉继续毫无意义地开了几枪,从旋转门里跑出去。
黑色的“米尔塞台斯”小汽车早就等在外面。尼古拉一爬进汽车门,汽车就开走了。在后排座位上坐着穿便服的萨莫赫瓦洛夫的副官。
“走通向巴尔奇克的公路,开往罗马尼亚的边界,”他不慌不忙地说。

离华尔纳到索非亚的快车开动前还剩下不到几分钟了。伊拉奇卡已经坐在车厢里,她透过玻璃窗看见在站台上父亲站在塔玛拉的身旁。
“伊拉奇卡在寄宿中学将会好的,”塔玛拉·尤里耶芙娜说,“每逢节日我就把她接到我这里来。您如果也可以的话您也来……”
“一定来,一定来,”上校微笑一下,“我躲避到哪儿去?”
头戴红色制帽的月台值日人员在敲钟。沉重的机车铁轮开始缓慢启动。火车向前开动了。塔玛拉和伊拉奇卡站在窗口旁看着同火车并行的上校。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眼前是我们很熟悉的华尔纳港口,在电影的开始以库捷波夫为首的弗兰格尔的军队曾经到过此地。
这是一个不太热的睛朗的日子。成千上万人来为返回俄国的官兵送行。俄国人,保加利亚人,地位和命运各异的人们,男人,女人,孩子。招贴上写着“一路顺风,我们的兄弟们”,“苏维埃俄国万岁!”,“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乐队高奏《华沙革命歌》。
码头旁停泊着两艘苏维埃轮船。桅杆上飘扬着红旗。
弗兰格尔的官兵排着不整齐的纵队向港口走下去,他们的长队默默无语,看不到尽头。他们从送行的人们旁边走过,分成几股沿着搭板登上轮船。
在送行的人群里我们发现了叶古尔耶夫。他穿一身便衣,看不出他与周围的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加利茨基从后面走来,他停了下来。
维肯季·伊拉里奥诺维奇从旅馆的窗户里望着眼前涌向码头的士兵的洪流。
敲门。改穿一件又肥又大的便衣的萨莫赫瓦洛夫上校走了进来。
“我是来辞行的,我要走了……”
“我希望我们能在柏林或者华沙见面。”
“尽快在华沙见吧,”萨莫赫瓦洛夫微笑一下,“在沙文科夫先生家里。”
“是赖伊利的建议吧?”教授猜测道,“沙文科夫是冒险分子。我可没有建议您去同他联系呀……”
“您说到哪里去了?”萨莫赫瓦洛夫打了个手势与他分手。
汽车在通路上等着他。
“向罗马尼亚边界开,走通向巴尔奇克的公路,”萨莫赫瓦洛夫向穿皮上衣的司机命令道。

突然港口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这意外的沉寂使大家都回过头去看。人群中出现了一个人数不太多的哀悼的队伍。人们脱帽。士兵,哥萨克,军官。在同志们的肩上抬着棺材,他们中有安东,哭泣的柳布恰,彼得洛夫,棺材里躺着用红布裹起来的德米特里·舍拉普金的尸体。在棺材的后面走着几个人——俄国人、保加利亚人,因为痛苦而哭干了眼泪的赖娜。乐队奏着《您牺牲了……》。
上校和加利茨基从人群里走出来,在路上向上走。上校猛地转过身来,看了一下人群。
“难道您不羡慕吗?”加利茨基微笑一下。
“现在在我和俄国之间,鲜血把我们隔开了……罪大恶极的孩子干出了什么!”
“我有时羡慕布尔什维克党人,”加利茨基沉思地说,“他们会突然把我们俄国的车拖到非常光明的未来吗?”
“好吧,你们回俄国吧,就让他们把你们带到这个目的地去吧,”上校嘟哝了一句。
“我不喜欢他们带走我!我想自己走……那怕是最近的酒馆也好,但我要自己走!不去一趟吗?”
“不想去……请原谅,我总想自个……”
“好吧,自个就自个……您不用枪自杀?”加利茨基突然问道,“您知道吗,我可无钱安葬您……”
“要是这样,那就不得不忍耐……”上校吝啬地笑笑。
他们互相握手,加利茨基走远了。上校坐在距他最近的长凳上柚起烟来。
安放舍拉普金遗体的棺材缓缓地沿着搭板抬上了轮船甲板……桅杆上的红旗下半旗致哀。
此刻在另一艘轮船的甲板上哥萨克人用低沉的调子唱着挽歌。
安放舍拉普金遗体的棺材伴着歌声被抬上了轮船,最后消失在人们的目光中。
叶古尔耶夫上校坐着,看着烟卷,烟头差不多快烧到了手指。从港口传来低沉急促的开船的汽笛声。上校认真地象平时那样熄灭了烟头,他掏出左轮手枪,对准自己的心脏开了枪……
轮船已经驶向大海的远处。
它们渐渐变得越来越小……
直到完全消夹,被灰蓝色的海雾所吞没……

(全剧终)

注释:
注1:契尔克斯卡(леркёска)高加索山民和哥萨克人的束腰无领的袍子。(译者注)
注2:马罗(Mapo,Marot)(1496-1544)法国诗人,人文主义者。(译者注)
注3:斯坦保利斯基(Стамболийски)1919—1923年保加利亚资产阶级民主改革时任国务总理;1923年法西斯政变后被杀。(译者注)
注4:阿达他(Антанта)1920—1938年间捷克斯洛伐克,罗马尼亚,南斯拉夫联盟,是法国在欧洲所建立的军事政治联盟的重要力量。(译者注)
注5:阿列克赛耶夫——Михаил Васильевич Алексеев(1857—1918)沙皇俄国步兵上将。十月革命胜利后任白匪军首领。(译者注)
注6:布拉果也夫(Димитър Благоев)(1856—1924)保加利亚革命活动家,曾在俄国搞过革命运动。保加利亚最早的马克思主义传播者。(译者注)
注7:瓦卓夫(Иван Вазов)(1850—1921)保加利亚作家。1897—1899任教育部长。代表作有《桎梏》《新拓的疆土》。(译者注)

迷茫的海岸Берега в тумане(1986)

又名:Mglistye berega / Coasts in the Mist

上映日期:1986片长:145分钟

主演:阿纳托利·库兹涅佐夫 里奥尼德·费拉托夫 Boris Lukanov 伊琳娜·库普琴科 Tanya Dimitrova Peter Batakliev Stefan Danailov 吕博米尔·穆拉德诺夫 Lyubomir Dimitrov Nikola Todev 尼古拉·奥拉宁 

导演:尤里·卡拉斯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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