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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用语言表情达意,可以将人物的心理活动如实告知读者,电影对此是无力的。造成这种差别的根源在于,小说可以借叙述者为中介进入人物内心,而电影只能展示看见与听见的外部景观但这并不意味着在刻画心理层面,小说天然就比电影有优势。

真正的心理描写,并非直接揭示人物的心理活动,而是放大人物的视觉和听觉,通过他们感知到的景象反过来揭露心理活动。余华对此做了准确阐述,他在谈及福克纳的短篇小说《沃许》时写到,“福克纳在描写沃许内心承受的压力时,是让叙述中沃许的心脏停止跳动,而让沃许的眼睛睁开,让他去看;同时也让他的嘴巴张开,让他去说。”

用眼睛去看和用嘴巴去说,不正是电影的视听语言吗?在同一篇文章里,余华引用三位小说家的小说:海明威、罗伯-格里耶和福克纳。无独有偶,这三位小说家都深受电影的影响:福克纳曾在好莱坞当编剧,罗伯-格里耶自己拍电影,海明威虽然没有从事过电影行业,但他极简主义的小说风格却最像电影。

余华进而称“心理描写是不可靠的”。“尤其是当人物面临突如其来的幸福和意想不到的困境时,对人物的任何心理分析都会局限人物真实的内心,因为内心在丰富的时候是无法表达的。”余华总结说,“真正的心理描写,其实就是没有心理描写。” 这句话更加像是在说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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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没有办法直接进行心理描写,但电影可以借助人物看见和听见的事物、做出的表情与动作和所处的情绪与状态,揭示人物的心理。这是一种暗示的艺术,而非一门明示的艺术。电影作为一门视听艺术,事实上比文学更加具有描写心理的优势。

作者直接描绘人物的心理,更像是强制读者接受他所虚构的人物内心活动;一旦他放弃这种努力,把人物放回到情境中,让人物自行做出行为和反应,那么观众所感知到的是从人物视角出发感触到的人物心理,而与作者的阐释无关。

情境,正是电影用来刻画人物心理的武器。导演要做的是为人物创造情境,引导人物到情境中来,让他们自发地行动,如此,观众自然而然就能带入到人物的情绪中,而且每位观众所感知到的人物心理会有微妙的不同。

导演把对人物的阐释权交给读者,这正是简坎皮恩在《犬之力》里做的事情。她“让人物的心脏停止跳动,同时让他们的眼睛睁开,让他们的耳朵矗起,让他们的身体活跃起来。”“这时候人物的状态比什么都重要,因为只有它才真正具有了表达丰富内心的能力。”(余华《内心之死——关于心理描写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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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本尼饰演的男主角菲尔,我们对其知道多少?我们好像既了解他,又不了解他。这种暧昧的情愫增加了人物的魅力:他不是一目了然的,他有着很多复杂的面向。菲尔通过展现阳刚的一面,掩藏自己的性取向,并唾弃任何柔弱的一面。这是他的弟弟乔治(一个乐观、善良、憨厚、老实的男人)、他的弟媳罗斯(一个脆弱、敏感的女人)和弟媳的儿子皮特(一个瘦高、柔弱的男孩)招他厌恶的根本原因。

菲尔从他的亲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真实的一面,而这些人性中脆弱的面向被他深深地压抑在潜意识深处。随着罗斯和皮特走进他的生活,他原本维系的平衡被打破了。他只能以嘲讽、贬损的方式回击对方,以保住自己的高贵。最终,他在皮特身上败下阵来,结果也很显然,他只能死去。

这一系列心理,在坎皮恩的镜头里得到了准确的刻画。但不是以直接告知的方式,而是以一种暧昧的形式进行着。菲尔的心理并不好捉摸,或者说能被一言说透,但他的这种心理变化又是委实存在的,通过他自我克制又不时违背常理的举动,告知了观众他的真实心理。与其说观众看到了菲尔的内心,不如说他们感知到了它,而这一切借助于导演的视听语言才得以呈现。

坎皮恩对刻画人物的心理有着过人的天赋,那不是一种惊心动魄(像PTA在他的电影里那样),而是不动声色,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让观众感染到人物的心理,并切身体验到他们的困境。她懂得为人物设置情境,让人物在一个个情境中表现自己。观众在对相同情境的体验中感触到与角色相似的情绪。电影表达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犬之力The Power of the Dog(2021)

又名:犬山记(港/台)

上映日期:2021-09-02(威尼斯电影节) / 2021-11-17(美国) / 2021-12-01(美国网络)片长:127分钟

主演: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 / 克斯汀·邓斯特 / 杰西·普莱蒙 / 柯蒂·斯密特-麦菲 / 托马辛·麦肯齐 / 基思·卡拉丹 / 弗兰西丝·康罗伊 / 吉娜维夫·莱蒙 / 肖恩·基南 / George Mason / David Denis / 科恩·霍洛维 / 爱丽丝·恩格勒特 / Yvette Reid / 斯特芬·劳瓦特 / 瓦季姆·列多戈罗夫 / 朱莉·福塞斯 / 彼得·卡罗尔 / 艾莉森·布鲁斯 / 大卫·T·林 / 亚当·比奇 / Ramontay McConnell / Max Mata / Ken Radley / 

导演:简·坎皮恩 / 编剧:简·坎皮恩 Jane Camp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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