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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余峤

一、

要读懂周萍,先要读懂周冲。

周冲在《雷雨》的风暴中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繁漪觉得周冲真是个孩子,周朴园觉得周冲学得有点像繁漪一样疯疯癫癫,周萍也觉得周冲真呆气,连我第一次读《雷雨》也觉得周冲傻里傻气的。

真的是这样吗?

第三幕中,周冲对着鲁四凤有一大段独白,可以看做周冲的心声。

周冲劝四凤要读书,因为“世界大得很,你应当读书,你就知道世界上有过许多人跟我们一样地忍受着痛苦,慢慢地苦干,以后又得到快乐。”

这话呆气吗?

世界上不是有过许多人在忍受痛苦,现在不还是有着许多人在忍受痛苦吗?四凤为了生计要忍受当下人、被老爷太太呼来喝去的痛苦,周冲要忍受被禁锁在家中、被父亲压抑天性的痛苦。

我们现实中的每个人,何尝不在忍受着来自学业、职场、家庭……的痛苦?何尝不在忍受着要买房、要升职、要让孩子上好学校……的痛苦?

这时候不该相信靠着苦干,靠着努力,我们总能挨过痛苦,奔向快乐?

周冲道,“我们都还年轻,我们将来一定在这世界为着人类谋幸福。我恨这不平等的社会,我恨只讲强权的人,我讨厌我的父亲,我们都是被压迫的人”。

这话呆气吗?

我们应该去热爱一个不平等的社会?我们应该去膜拜那些只讲强权的人?我们不该向往自己的生活越来越幸福?如果其他人、全社会不是变得幸福,我们的幸福又如何得到保障?

如果向好的希望就被看作是呆气,那我们的飞奔岂不就是急速的下坠?

二、

可就是这样的希望,就在《雷雨》中被一次次击碎。

周冲本想恳求父亲周朴园把自己的学费分出一部分给四凤,却目击了周朴园强令繁漪喝药的一幕。他明白了“妈的话是对的”。妈的什么话是对的?

“你父亲一句话就把你所有的梦打破了”。

是父亲,拴着这个家,拖着他下坠。

周冲本想冲破上等人、下等人的藩篱,和四凤做朋友,和她一起奔往希望中的新世界。可他却被四凤哥哥鲁大海强令他永远离开的举动吓到了。

他明白“我没想到我的父亲的话还是对的”。父亲的什么话是对的?

“现在一般青年人,跟工人谈谈,说两三句不关痛痒、同情的话,像是一件很时髦的事情!”

原来,他的希望就像商场橱窗里的时装,是中看不中用的。

跑出这个封死了的家,外面的世界依旧在拖着他下坠。

剧近尾声,繁漪拽着周冲来看四凤的所爱就是他的哥哥周萍,希望他把四凤从周萍手里抢过来。

周冲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刺激,他从头到尾地否定了自己,“不,不,我忽然发现……我觉得……我好像我并不是真爱四凤;以前——我,我,我——大概是胡闹!”

让周冲没想到的是,繁漪接下去又忘却一切道,“现在我不是你的母亲。她是见着周萍又活了的女人”。

不只是希望坍塌了。一个孩子所可慰藉的一切社会关系都崩塌了。

不论是家庭还是社会都在轰碎他的希望,不论是家里还是社会都在铲除他的依凭。这样的周冲再活十年,是一定会成为周萍的。

可是周冲触电死了,他不是未完成的周萍,而成了唯一的周冲,带着刚刚碎落的希望。

李安的电影《冰风暴》中,象征希望的小儿子迈克,也是触电而死。

《雷雨》、《冰风暴》,都是烂到家的故事。

一个社会,溃烂到家,那才是烂到了底。

三、

周萍是三年前——也就是他二十七八岁的时候从老家来的。他成长的地方是无锡,他成长的环境中既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

据周朴园讲,他和鲁侍萍的纠葛,是在“三十年前,无锡一件很出名的事情”。我们可以想见,周萍在幼时,听到的是怎样的风言风语。在见到父亲之前,对父亲又会是怎样的印象。

因而,他一到周公馆来,一见到每日深夜以泪洗面的繁漪,必会说出“我恨我的父亲”,“我愿他死,就是犯了灭伦的也干”。

那正是如周冲般的希望已破灭,连自己都觉得这希望真呆的时候;那正是希望虽灭,青春的生命力还没有完全耗尽的时候。

但是,当他接手到公司的具体业务,便不得不佩服父亲的手段,不得不憧憬父亲的成功。只有真正淌入社会之后,他才明了父亲的指令是不错的。不论这指令是发给公司,还是发给家庭。父亲确实是他的“英雄榜样”。

这时候,再回想他做过的事,就会追悔莫及、懊恼不已。他想不再思虑那件“年轻人一时糊涂,做错了的事”。繁漪偏就时刻提醒他,而且紧抓住他一刻也不想放开。

于是他只能沉在酒里,让自己慢慢磨死在醉梦里。

可是这时,一个如此不同的鲁四凤闯进了他的世界。一如之前,一个如此不同的周萍闯进了繁漪的世界。

四凤可以给周萍缝衣服,烧饭做菜,好好地侍候他,不用揪着他去想其他的事。这样简单的温暖,不是自己的贴身佣人,又有谁能给他?

于是,四凤成了周萍在家里的救命稻草。

三十年前,在无锡的周家,鲁侍萍就是当时一样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希望已灭、青春余存的周朴园少爷在家里的救命稻草。

然而,周萍清楚得很,这简单的温暖是不能支持他向前走下去的,能让他走得远的只有父亲正在驰骋的生意场。因而,他要到矿上去。就像周朴园要从无锡来到北方,逃离那个憋闷的家。

正好从家里出来,便可以摆脱时刻纠缠他的过去。而他构划的将来,本是没有给四凤留出位置的,“我还要一个女人,跟着我,侍候我,叫我享福?难道,这些年,在家里,这种生活我还不够么?”

待到自己在生意场上闯出了一片自己的天地,他是必须要娶一位有钱有门第的小姐的。因为他已经不是少爷,而是靠自己双手打拼出来的实业家。这时候,若是四凤在他身边,是他的太太,会不时提醒旁人他的少爷身份,让旁人质疑他自己的能力的。

但那只能是不得不做给旁人看的一个家,不是他曾感受到的温暖。

他只能把四凤挂在天边,切不可在他的生命里再出现。又要把她的气息留成自己的一个屋子,那是他平生仅感受过的一点温暖。

周萍再活上不到十年,是一定要成为周朴园的。

四、

鲁大海和周萍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是希望死了以后的不同选择。

鲁大海一出场时,曹禺对他的样貌描述是“他说话微微有点口吃”。可整部剧从头到尾,我们从没见鲁大海口吃过,倒是其他角色几乎每人都语塞过。

是曹禺写着写着就写飞了,完全忘记了自己给鲁大海初始的人物设定?

不是的。曹禺紧跟着写了一句,“但是在他的感情激昂的时候,他词锋是锐利的”。也就是说,整部剧,鲁大海都是感情激昂的。

他为什么如此激动呢?

鲁大海说四凤的希望只是梦,“她就是个穷人的孩子,她的将来是给一个工人当老婆,洗衣服,做饭,捡煤渣”。也就是说,他也恨这不平等的社会,但他知道这社会他是无从改变的。即便是个人命运的翻转也几乎不可能的。

穷人的孩子,女的是做工人的老婆,男的不就是做工人吗?

做工人又怎么样呢?

仅是想争取一点权益,便看到和自己一样的工人被矿上的警察打死。

他本相信团结的力量。为着工友的命讨个说法,透过罢工,想向周朴园讨个公道。没想到别人是这么靠不住,背着他就被董事长收买了。

也只能单打独斗了。

不过他是有枪的,是可以进行武器的批判的。他可以用枪喝住鲁贵,就可以用枪喝住周朴园,还可以用枪逼出周萍说出要对他妹妹真心的话。

可是,一个人可以天天带着枪吗?可以每时每刻都拿枪来实现自己不愿妥协的愿望吗?

鲁大海知道。他知道既然团结靠不住,他就只能离了这每时每刻在一起的团结。他便想去车厂做拉车的散工。

能花起钱找人拉车的不是富人吗?他们是你的主顾,你还能对他们像你对周朴园那般硬气?还不是要讲个服务态度良好,要对他们寒暄,甚而低声下气的。

这样就比在公馆里当佣人好吗?

在公馆里长年累月地伺候一家子,可能久而久之还带出一点情来,不用每时每刻低声下气。拉车则每天都要面临各色富人,哪位都要伺候周到了,都是都要你低声下气的。

他最后放走周萍和四凤怕也是这个原因吧。这个困局,他自己走不出来。只能寄希望于在枪口下,周萍答应他的那些梦吧。

可这梦要是能抓得住,他自己不早就是时时含着金汤匙的周家二少爷了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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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1996)

主演:王姬 Ji Wang/归亚蕾 Ya-lei Kuei/赵文瑄 Winston Chao/鲍方 Fong Pao/刘栋 Dong Liu/田海蓉 Hairong Tian/夏力薪 Lixin Xia/雷恪生 Kesheng Lei

导演:李少红 Shaohong Li/曾念平 Nianping Zeng编剧:曹禺 Yu C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