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今的中国电影人当中,宁浩始终是最能够平衡商业和自我追求的一位。更确切来说的话,与其说是他将商业效益至上的“产品经理”式思维放到了自我表达更高的优先级,不如说他的自我表达和追求本身,即是符合商业诉求之需要的。

在早期的《疯狂的石头》和《疯狂的赛车》之中,宁浩在自我创作上,追求的是盖里奇的《两杆大烟枪》一般的叙事设计,通过构思巧妙、安排得当的剧情叙述,来使得观众获得一种“原来如此”的观影体验。这样一来,宁浩既增加了观众的听故事体验、创造了惊奇不断的叙事效果,同时又实现了自己在叙事上对盖里奇的再现之追求。而对于当时“唯阵容论、唯大导演论、唯投资论”的大片式选择倾向的华语电影消费市场来说,“创造叙事上的惊奇体验”无疑是一个以小博大的最佳方式----无需明星,无需大投入,需要的只是在叙事上的精妙设计和剧情元素的细致排列,从而让获得奇观式剧情体验的观众成为自来水,托起影片的口碑。

毕竟在当时而言,市场上是缺乏这种体量较小但质量不错的影片,而充斥了太多的“大体量大制作”和“劣质小制作”之两极化分部的作品。对于当时的观众来说,他们对大制作的选择实际上是一种无良品之下的无奈决定---至少体量大明星多的影片还能看个熟面孔大场面,好歹也比三无产品更靠谱点不是。在这个市场里,拥有着奇观式叙事追求的宁浩的两部作品,就提供给了观众一个“良品”的可选项,以小博大的商业效益也就顺理成章了。

而到了《心花路放》时期,可以看到,宁浩的自我与商业的平衡,做的更好了。首先,一切要回溯到《无人区》当中。在这两部电影的期间,宁浩对于自我的定位很可能发生了一个改变。但凡是一个专业的电影导演,势必都有他一个艺术之高度的追求,想要通过一些纯艺术作品去为自己的艺术成就做高度的突破、为自己树碑立传。而宁浩的这个尝试,就是《无人区》。

但是,《无人区》遭到了封禁和很大程度的删减修改,呈现出来的公映版本在表达上比较不理想----徐峥角色最后的光明化和此前行径的“被迫化”处理,使得“人性趋恶”的批判效果被极具地弱化了。当然,这是当时大环境的客观所限,不仅是宁浩,曹保平在《烈日灼心》之中,同样是安排三个主要角色的犯案从“有意识的主动犯罪”变成了“无意间的过失犯罪”,以此来为影片基调做光明化扭转,但这也严重削弱了“太阳中也有黑子,坏人也有好的一面”的人性复杂论之主题---三兄弟从根源上就不是有意犯罪的坏人,那么谈何“黑子”呢?主题表达的基础逻辑已然动摇了。

但是,就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宁浩凝结心力、抱着冲击个人艺术高度、设想为自己里程碑的大作《无人区》却遭到了不可避免的艺术成果失利。而宁浩随后交出的《黄金大劫案》,也证明了宁浩在此受到的艺术追求心的受挫程度:《黄金大劫案》是一部劣化的《疯狂》两部曲,依然拥有着各怀目的而将剧情复杂化的各色人物,但宁浩对这些人物目标的处理过于粗糙、叙事也变成了简单的单线化,从而使得叙事的惊奇程度大大丧失了----观众再也没有了那种“被掩盖信息而难窥事件全貌”、“随着叙事主视角的人物变化、叙事线索的切换,才获得了更多的信息,从而逐渐拼接出了事件整体”的观影快感了。

从《黄金大劫案》当中,我们看到了宁浩手法的不尽如人意,但同样可以感觉到他心态的变化:他不再追求个人表达的艺术高度,而是更多地侧重于了商业这一边---试图复制自己此前的成功模式,哪怕自己已然不太想去追求那种东西,否则也不会做出一个似乎不情愿且动力不足之下的劣化成品。

而在《黄金大劫案》之后,宁浩也将自己放弃艺术高度、转而侧重商业诉求的心态延续了下来,个人的表达欲望也限制在了对商业诉求的满足前提之下。这时候,宁浩交出的答卷,就是《心花路放》了。从商业上讲,这部作品沿袭了当时市场广泛接受的公路喜剧类型,并且在内在上吻合着当时兴起的文青心态--对云南和大理的向往、对诗与远方的追逐。并且,宁浩也并没有使用自己最初的奇观式叙事,这也再一次证明了他在个人追求上对于叙事惊奇度上的热情不再。但是,从个人表达的角度上看,在这部作品里,宁浩极其巧妙地实现了自己的思想表述:他拍摄了追逐文青生活方式的人物,但在内里实际上是嘲讽这些人的---你们的本质不过是追求肉体快感的下体动物而已。这种巧妙的平衡、基于商业诉求基础上的适度自我表达、精妙而狡猾的操作,正是宁浩的所长。

回到这部《疯狂的外星人》,在这部电影里,宁浩依然做出了自我表达和商业性的平衡。首先从主题和剧情内容操作的角度,来看一看宁浩这一次的平衡。在自我表达的层面上,这一次他想探讨的,是一个非常宏大的主题:以经济科技发展为后盾的人类,对于自身定位的估计过高--对神失去了敬畏,对动物自认优等种族。

具体来看的话,在电影中,宁浩首先给出了美国人与外星人接触的桥段:美国宇航员傲慢地自称为“地球上最强大的民族”,从而对外星人产生了一种戏谑的轻慢态度,由此产生了外星人的反击。这一幕,实际上已经点出了宁浩想要表达的主题内容----美国人自恃经济实力和科技水平,从而对拥有更高科技的类神化存在(外星人)失去了尊重,并且藐视低于自己的存在。这一点也具象化到了随后的美国特工角色上----他手握着手枪(力量的象征),就以此来轻视并嘲讽试图依靠对动漫之信仰来拯救自己的酒瘾少年(对信仰的漠视,对无力量存在的自恃)。而外星人的反击,也反过来表明了美国人这个想法的错误---人类理应对自身的存在自谦。而随后衔接下一段时开头部分的“世界公园里的白宫和其他的名胜古迹”,更是宁浩一种对自傲人类的嘲讽---美国其实不过如此,而全体人类拥有的光辉文明也绝非人类自恃过高的资本和倚仗。

而在随后,剧情从“美国和外星人”的高度落地,微观到了普通民众的层面,以黄渤为主构成了主要的叙事内容。在剧情的开始,就是黄渤耍猴戏的展示。这使得黄渤的人物线索与主题产生了紧密的联系----他将猴子视为自己的驯兽,这实际上就是一种人类自视甚高、将自己置于其他动物之上的体现。而随后,沈腾的出现则将主题做了进一步的落地和平民化----他和黄渤谈论着从猴戏转业到卖酒的事情,并大肆宣传着自己的“赚钱至上”理论。这实际上就将“人类自居高位”的主题做了一个微观的“降级”,使之成为了更形象化的概念:经济实力正是人类的倚仗所在,正是基于经济实力所创造出的文明,才让人类将自己放在了相对于其他动物更高的“神位”之上、忘记了自己也只是神之下的一个普通种族。

当然,宁浩在这里,也给予了黄渤以区分于其他角色的一面,来铺垫他后边的自我转变。黄渤这个人物所表现出来的,恰恰就是不重视财富的特质----与动物园园长交涉时,他不关心经济效益只在乎“国粹”的思想被园长嘲笑(让他去捡钱),并且他也不关心沈腾口中能赚钱的买卖。而对于黄渤这个人物,宁浩也没有忘记将微观主题与宏观主题做连接---在表现出不重视金钱的同时,黄渤也展示了自己对于神的敬畏之心:他信仰神明,日夜供奉烧香祈愿。也就是说,通过黄渤这个人物,宁浩将“自恃文明发展而自认神明藐视一切的人类”这个“大主题”,与“只重视经济实力、有钱就自以为是欺压穷人”的“小主题”,做了一个粘合和映射。此外,这种互相的映射操作,还发生在了随后“沈腾卖猴”的桥段中:买家驯服了一只鸟,让鸟来夹纸币,并且口称“如果猴好,多加两万也行”。

接下来,在宏观微观主题的映射、黄渤人物的铺垫完成之后,剧情展开后的主体部分,以一个三段式来构成。第一段是外星人刚到来时。开端部分,宁浩给出了一个“佛像特写”与“外星人飞船降临”的平行剪辑,使得外星人再一次地与“类神存在”的联系得到了强化。而在外星人降临之后,黄渤与沈腾的行为也是别有用意的----黄渤手里抄了个金箍棒形成了一个孙悟空的形象、沈腾脸上敷着孙悟空的面膜,这实际上暗示了他二人的一种潜在本心:他们在内心里将自己与猴子更多地视为平等的存在。这再一次铺垫了二人在后半部的转变。而外星人到来之后,黄渤首先是将其视作猴子,进行驯兽的练习。而在第二段中,则是外星人找回力量而爆发,反其道而行之,将黄渤和沈腾当做宠物,以及之道还之彼身。到了第三段,美国人加入了主线舞台,黄渤与沈腾被抓获,借助猴子欢欢试图脱身,并随后与外星人发生大战。

通过这个三段式的结构,我们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宁浩对于主题的表达思路。首先,第一段和第二段,实际上对主题形成了一种反差化极强的表达----第一段中黄渤和沈腾将外星人视为低于自己的存在,但第二段中遭到了反噬,反而自己成为了被驯服的低等存在。而到了第三段,美国人的加入,使得影片的基调再一次回到了宏观层面的“大主题”----整体文明层面的“人类自以为神”的荒谬:在试验场的一场戏中,黄渤为了脱身,将猴子当做外星人来互动,而美国人就此信以为真,在宁浩“升格镜头+宏大音乐”、放美国特工于构图正中央(正反打之下的黄渤居于右侧)且使用仰拍镜头强化力量的拍摄手法之下,以一种妄自尊大的形象,讽刺地与一只猴子进行着煞有介事的互动。

在最后,影片也在主题上形成了同步的收束。首先,在大主题层面,宁浩用一个“美国特工、黄渤、沈腾一起敲锣打鼓反击猴子”的慢镜头,强调了自己想要传递的一种“无视阶级和财富权力的大平等”;而随后,外星人经过一番与黄渤等人的激斗,最终也与他们转变为和谐关系,回到了自己的星球。人类不应该以自己所拥有的实力而藐视弱者、不尊神明,天下理应大同、众生也理应平等,因为外星人这样的“更高等的类神存在”存在于宇宙之中,人类没有资格在其他生物面前自居神位。而在微观主题层面,黄渤在最后也实现了转变---他从一开始对财富一种“不高不低”的表面状态(金钱理念淡薄,但又想要依靠“国粹”来赚钱),最终认清了自己真正重视东西、本我的自己----“我就是个耍猴的”(彻底放弃金钱);另外,当黄渤能够放弃猴子自己逃生时,他却选择了拯救猴子---将自己从高位之上拉下来,对动物表现出平等的重视。

非常重要的一点是,在这部电影里,宁浩并没有将外星人当做一个“纯粹的神明”,而是一个掌握了更高级力量、反而将人类视为“下等动物”的存在---人类的同质化产物。正如第一段和第二段的对比反差所展现的那样,外星人对黄渤二人的欺压,也正是人类对动物的欺压。但是,这个外星人实际上也是一个和黄渤类似的“两面性角色”----他的内心里同样有着隐约的“众生平等”理念。在被欺压的第一段中,他就会通过香蕉与“影片内食物链最低端”的猴子形成亲密的互动。而在第三段中,他大发神威激斗黄渤等人,而造型正是孙悟空的模样----又一个外星人与食物链底层动物的同一性表现。更重要的是,在影片中,外星人与黄渤等人,恰恰是通过喝白酒建立了情感上的联系,而成为了最终外星人和人类达成和解的关键:第二段中他首次表示出善意即是喝酒之后、结尾也特意拿走了白酒---就和人类一样,外星人与人类也是酒桌建交情。

也就是说,在这部电影里,外星人起到的作用是多样的:首先,宁浩借助他,表现了人类自恃实力的妄自尊大以及其遭到反噬的荒谬性;并且,外星人通篇之中与人类的勾心斗角和敌视构成剧情主线,而又成为了一种人类的同质化表现---人类自恃力量自以为神欺压弱小存在,就像外星人自恃更高的力量而欺压

人类。而在最后,宁浩也恰恰是借助外星人,表达了自己的主题:人类的同质存在外星人,最终与人类构建了情感关系后形成平等的和解,这也正是人类应该做的。

总结来看的话,从个人表达的层面上,宁浩这一次设计了一个互为映射的主题模式。在根本上,他试图去阐述人类自恃力量的妄自尊大、面对弱小生灵的自以为神,并且否定这种行为。而在具象化的微观层面,他首先借助“科技实力和经济实力最强,地球最强国家”美国,对“人类”做了一层象征---美国代表人类总体,与外星人进行互动,来表达主题。而随后,他更加推进微观化程度,将一切浓缩到了黄渤和沈腾两个个体人物的层面上,并且将“自恃力量”的概念也相应地浓缩成了“以经济实力为尊”的拜金思想。由此,黄渤由“不在乎钱但又想赚钱”的中间状态到“我就是耍猴的”、彻底放弃赚钱的面对自我,也就与外星人由“内心存在平等看待人类的想法,但表现出藐视”到“和人类和好”的转变,形成了对等的关系,从而使得微观主题与宏观主题形成了呼应:黄渤彻底放弃了“经济实力为尊”和金钱,外星人也放弃了自恃力量和居高临下---微观上宁浩否定了金钱至上的拜金主义,宏观上宁浩也就否定了力量至上的自以为神。

并且,实际上从本片开场,宁浩将使用了理查施特劳斯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开场“日出”部分,并且在电影里反复多次使用。这实际上构成了宁浩对宏观主题的一个重要表达部分---在斯坦利库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之中,库布里克同样重点使用了这一段音乐。而这部影片的主旨,恰恰就是“人类理应重视、但已然丧失的,对神的敬畏”。

库布里克在《2001太空漫游》中,贡献了影史最灵性的一剪---学会取火的猴子将骨头扔到天空,接入骨头型宇宙飞船。库布里克以这样一剪直接跳过了人类文明进程中的成千上万年(猴子学会使用工具---人类文明萌芽的起始,到文明高度发达的21世纪),来象征自己的主题:人类文明的飞速发展进程中,我们缺失了一部分东西。而随着后面电影的展开,可以看到,缺失的是对神的敬畏心。人类以科学之力,试图创造人工智能来拥有创造生命之神力,但人工智能hal失控,表明了人类对神力的无法掌控---人类终究不是神明。而结尾,神将宇航员的老化死亡揉捏于股掌,向人类证明了:地球生命的创造与掌控是神的专属能力,并非人类之身可以染指。另外,库布里克还在电影中加入了人类科技所不能掌握甚至理解的“黑色方碑”,来表现宇宙中所存在的、人类之力无法企及的高级力量,去表现人类倚仗科技而妄自尊神的荒谬。到了电影的最后,库布里克拍出了对主题的最终揭示:环抱地球的太空婴儿---整个地球的生灵都是神所创造,也只有神、而不是妄图窃取之的人类,才配拥有创造生命的神之力。而宁浩正是以“日出”音乐的使用,暗示了自己影片主题与《2001太空漫游》的对应关系。同样是中国导演,姜文也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这样对应过《愤怒的公牛》。

回到《疯狂的外星人》。通过以上的分析解构,可以看到,宁浩对于本片的个人表达,是做了非常大的心力的。而同时,正如文章开头所述,他也同样做出了个人表达与商业性需求的平衡。首先,这个三段式的结构,构成了影片主题非常重要的表达部分。但与此同时,宁浩也借助这样一个结构,创造了影片最大的搞笑模式---剧情冲突创造的反差效果。在第一段中,宁浩通过对观众信息给予的倾囊相授,使得观众成为了相对于人物的全知全能,从而创造了“人物拿强力的外星人当猴子训练”的反差效果----借由叙事信息量给予的操作来形成观影体验,正是《疯狂》系列的前两部中宁浩的拿手好戏。而到了第二段,宁浩则借助第一段的铺垫,使得黄渤二人与外星人境遇换位的画面,构成了与第一段的反差效果。最后,在第三段中,宁浩再次进行信息量给予的操作---开场时黄渤训练猴子的手段已经被观众所知,并且宇航服里的是猴子而非外星人的信息也被观众所知,黄渤通过训练手势指挥猴子也被观众所知,但这一切都不被美国人物所知----由此形成了“美国人拿猴子当外星人”的反差效果。这三段中的反差效果,主要是基于剧情制造的戏剧冲突而进行,构成了观众对于本片的主要期待值----搞笑,的追求。

另外,从剧情的角度讲,宁浩对于主题表达方式的设计,同样体现着他对于商业性的平衡。如果仅靠宏观主题的话,那么“神明”这个内容方向,对于当代一直以无神论为主要认知的中国来说,无疑在语境上拥有着巨大的错位和违和---观众对其是有认知和接受的障碍与陌生感的。因此,宁浩做出了两个平衡的考虑。首先,外星人不定性为“神明”而是“人类的同质存在”,并且让它往孙悟空那边靠拢,正可以易于非神治而是人治、且西游记情结深厚的中国人接受。另外,宁浩设计了微观主题,将“人类自恃的力量”浓缩到了“经济实力”上来做具象化,这样一来,中国观众更好理解了,而更重要的是,这个微观的内容,实际上恰好吻合着近几年中国商业片中广泛使用的内容:对拜金主义的反对,排斥金钱、崇尚“诗和远方”的心灵鸡汤。由此一来,黄渤的人物形象实际上也就成为了目前商业片中非常常见、也是他创作最多也最被观众认知的主角形象--平民阶层的“屌丝”。因为这两点的调整,宁浩实际上将影片的内容走向上进行了对市场的倾斜,使之更贴近于近几年电影市场中成型的、市场开拓完善的、观众接受度得到证明的方向,从而试图在确保个人表达的同时实现商业效益的最大化。

但是,与宁浩此前的叫好叫座不同,这部电影似乎并没有获得太好的口碑,票房也并不绝对突出。这一次,宁浩出色的平衡并重能力,为什么就效果打折扣了呢?

首先,从创作层面,影片拥有着几个缺陷。第一,美国元素的引入,在第一段之中与主线剧情的叙事形成了不可避免的严重脱节---美国一方的势力在第一个小时,并未融入到剧情主舞台之中。当然,宁浩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而试图通过主舞台所拥有的“文明景观”来与美国一方牵起联系---美国人被一次次的文明景观照相而引到世界各地,从而发生了各种误解。而在这个过程中,宁浩也加入了自己的创作表达:外星人被训练的后景之中是里约的基督像---人类基于自己的文明力量而妄自尊大;美国人找到加勒比海的时候,当地人在贩卖被捕杀的鱼类---人类将自己凌驾于动物之上。但是,即使如此,美国一方也并未真正融入主线,而只是在被照片牵着到处跑、自成一条支线。这条支线本身是单薄的,且也与主线产生了割裂,从而影响了影片前一半的整体叙事节奏。另外,由于其本身的单薄,使得它的搞笑部分与影片其他的“通过戏剧冲突来造成反差”的搞笑内容,在手法的层级上有着明显的分化,尴尬而刻意。

创作上的第二点缺陷,来自于人物转变的高度功能化。在电影的最后部分,至关重要的一笔(也是全片表达中最重要的一笔),即是黄渤的转变和外星人的转变---微观上的“放弃拜金”,人物形象发展上的质变,宏观上的“众生平等”。但是,就在这样一个重要的节寸点上,宁浩却没有给出足够的信服力。无论是黄渤的“我要去救猴子欢欢”的举动、还是外星人复活后与人类从此前的激斗变为和好的举动,都缺乏足够的转变动机,内在逻辑过于缺乏。宁浩确实在此前铺垫了黄渤和外星人的摇摆两面性。但在这个时点上,二者为什么会从摇摆变为坚定?为什么会最终摆到一个方向上而不再摆回?这个质变的基础是缺失了的。可以说,在这个关键点上,黄渤和外星人并非有内在动机下合情合理的转变,而只是“剧情需要他们转变了”下的转变---人物成为了服务于剧情发展和主题表达的工具人,而不再拥有基于其自身的合理性,角色的弧光也就失去了,同时整体表达的效果也势必被削弱。无论是主题的呈现、还是剧情被观众的接收,都不可避免地因为此重要节点上的不细致而形成尴尬的结果。

另外,从商业的平衡角度上讲,本片同样有着不可忽视的问题。首先,从题材上来讲,宁浩敏锐地察觉并跟随上了最新的市场审美风向---科幻题材。随着刘慈欣作品在中国的逐渐风行,文艺市场的消费者对于科幻题材的接受度也得到了很多的培育。而具体到电影层面的话,还没有先来者进行尝试。因此,宁浩抓住了这个审美风向上的变化,依托于刘慈欣的《乡村教师》,拍摄了这部电影。这个题材的选择,实际上也确实得到了应验----同属刘慈欣作品的《流浪地球》大卖。

但是,在具体内容的操作上,宁浩却陷入了一种产品经理式的思维桎梏之中。他并没有在科幻的内容提供上走得非常远,而是一触即返。他给影片套上了一个宇宙、外星人的科幻表层,但实质上,剧情的主体却非科幻相关的宇航、天文太空,而是如上文所述的“否定拜金主义”、“淳朴的屌丝”等在近七八年中被广泛认可的商业片套路。这种类型的最大代表,无疑就是《泰囧》和开心麻花系列了。并且,小外星人的设定,似乎也有借鉴《捉妖记》(胡巴)、以及擦边层出不穷的西游记IP的意味。并且,在拜金反对之主题的呈现上,也很多是靠喊的赤裸裸填鸭式灌输。

另外,在本片的三段之中,很多时候,宁浩将人物的搞笑放在了“卖丑”和“出傻相”的方式上。虽然他创造了信息提供操作上的剧情冲突和反差化效果,使人物的丑相脱离了“为丑而丑”的生硬挠痒痒(比如《大闹天竺》),但是如果从观众的实际观感来说,这实际上是一种五十步笑百步的杯水车薪。由于过多《大闹天竺》式作品的泛滥成灾,观众对这种“扯着脖子喊叫”、“卖丑相”的喧哗搞笑方式早已经产生了极度的审美疲劳和心理厌恶。因此,这种搞笑方式本身,就已经不足以满足观众的笑点了,只要它出现即可以被观众拒之千里---无论是低级的扮丑、还是本片这样创造了一些反差之下的不低级扮丑。哪怕是《泰囧》,拿到现在的话,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因此,宁浩实际上对于本片的操作,是有些过于保守了的。他试图去触碰一下新兴的商业片未来---科幻题材,但又不敢走得太远,而在具体内容上回到了已成定式、模式成熟的既成类型化套路之中---而且还是试图实现杂糅。当然,因为国产科幻电影还未有成功先例,因此宁浩的选择也有其道理---从商业投资的角度,显然这是一桩不确定性过大的买卖,大成功与大失败的几率同样存在,相比之下,略作试水即回到成熟模式之中、确保最低票房的务求稳妥,是很难称其为“错”的。

但是,即使不“错”,这种商业化的思维,在客观上也就导致了《疯狂的外星人》的不上不下。相比之下,《流浪地球》虽然在内容上也对刘慈欣的小说做了大刀阔斧的改编、使之更适合于电影市场的受众,但是在题材上,主创始终坚持走科幻路线。因此,《流浪地球》也就成为了大爆款。

在结果论上看,电影创作如果想要追求高度---无论是商业高度还是表达高度,也许更多需要的终究是基于创作思考。从一开始崭露头角,宁浩就展现出了优秀的自我表达和商业诉求平衡的能力,并将其实现于大部分的作品之中,从而凭借这样一种产品经理式的创作者思维,成就了自身在业界的现有地位。但是相对地,宁浩的产品经理式思维,或许恰恰就是局限《疯狂的外星人》最终成绩的最大因素----题材拓展上的浅尝辄止、元素搭配上的相对保守。在《无人区》的失败后,宁浩将自己更多地定位于商业片导演、去实现商业诉求。这是人之常情,但如果想要更上一层楼、去获得真正现象级的商业成功,那么宁浩需要的显然是更勇敢的尝试态度、更少量的自我平衡。如果他能走出那一步、突破自己一贯的束缚,或许他的商业成绩与创作质量,都能够再次质变。


疯狂的外星人(2019)

又名:Crazy Alien

上映日期:2019-02-05(中国大陆)片长:116分钟

主演:黄渤 Bo Huang/沈腾 Teng Shen/汤姆·派福瑞 Tom Pelphrey/马修·莫里森 Matthew Morrison/徐峥 Zheng Xu/于和伟 Hewei Yu/雷佳音 Jiayin Lei/刘桦 Hua Liu/邓飞 Fei Deng/蔡明凯 Mekael Turner/王戈 Ge Wang/凯特·纳尔逊 Kat Ann Nelson/王砚伟/呲路

导演:宁浩 Hao Ning编剧:孙小杭 Xiaohang Sun/董润年 Runnian Dong/吴楠 Nan Wu/刘晓丹/潘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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