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版的《女煞葛洛丽亚》获过多项殊荣:奥斯卡最佳女主角提名,金球奖最佳女主角……都是颁给女主角Gloria的扮演者吉娜•罗兰兹的,这朵电影界奇葩以一种独特奇异的面孔出现在多部杰作之中。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很像一个充满黑暗气质的精神分裂者,一只徐徐降落的大蝙蝠,怨天尤人地落在地面,摇摇摆摆,一身戾气,嘴巴里愤慨地嘟囔着你听不见的话。吉娜在电影表演中游离独立的姿态,使她的角色拥有一种区别在表演之外的生命力。愤世嫉俗的女人才是真实的女人;真实的女人不是淑女,也不是泼妇,她们是一群摇摆在这两者之中的现实主义者,勉强在世俗生活中艰难地维持着心中的平衡,愤怒地扮演着自己大部分时间不愿意扮演的各种角色。葛洛丽亚演绎的正是这种为世俗挤压,为生活所迫的女人;她的表演,揭露了现实生活中每个人破碎扭曲的脸。




这部电影故事情节很简单,小男孩菲尔(Phil)的爸爸是某个强大黑社会组织的会计,但是他把自己掌握的黑社会金钱流向的资料,透露给了警方;这引来了灭顶之灾。在帮派的杀手到来之前,菲尔的妈妈请求邻居兼好友葛洛丽亚带走家中的男孩菲尔。一向自我的葛洛丽亚在一种复杂矛盾的心情下,带了菲尔出生入死,过上了漂泊战栗的逃亡生活。



葛洛丽亚一出现,就有一个细节吸引了细心的观影者的注意。她只是来邻居菲尔家里借咖啡的,但是她却随身带了一个皮包。每次出门都挎带皮包是一种古怪的行为。在葛洛丽亚还没因为菲尔拖累,过上亡命生涯之前,她的生活里到底是什么因素造成了她这种紧张的心理习惯呢?





鱼和猫:





不幸摊上一个小拖油瓶的葛洛丽亚怀着一种非常复杂甚至后悔的情绪招呼着菲尔回到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里的葛洛丽亚为了安慰菲尔,说了一段很有意思的话,她说我卧室里有鱼;之后她又说你愿意跟我的猫玩吗。鱼和猫,显然是不能共存的两种东西,但是它们共同作为宠物存在于葛洛丽亚的房间内。

在接下来的情节里,有时她像猫的自私那般,菲尔离开她的公寓出走,她却坦然地梳妆打扮,庆幸甩掉了包袱,准备自己一走了之;有时在逃避追杀时,她看起来像是只顾着自己飞奔逃命,完全不管身后慌张的孩子能不能跟得上,当然,她的确有意地抛弃过菲尔若干次。起初面对菲尔情绪失控时对她的辱骂,她没有任何的反应和表示,像一只鱼那样被动和沉默,但是危难时刻突然她就变得凶狠果断,伸出利爪,毫不留情的枪杀敌人;有时葛洛丽亚也会被追杀整到神经过敏,惊慌失措,像一只受到过分惊吓变得歇斯底里的猫;但是困难真正来临时她又不动声色,充分利用着男性统治者思路中因为性或者裙带交情对她的短暂宽容和些许怜悯,像鱼那样圆滑地游走在一个黑社会的权力框架缝隙之中。葛洛丽亚的性格就是由她的宠物们表示出来的,她的性格具有很大矛盾,巨大的波动性,从而形成了很强的戏剧效果,这使得她的一直动荡不安的立场和心态成为了引导整个故事发展的暗线,决定了她与菲尔的分离汇合,也决定了她是否抵抗或妥协于命运之神的追讨。





一直逃亡的女人:





葛洛丽亚在菲尔其余家人遭到灭杀之后,果断带着菲尔第一时间辗转到另一个家。电话铃响,她不准菲尔去接。她要洗澡,笨拙地煎鸡蛋,清晨时她化好妆,穿了西服,在看完电视台对菲尔一家灭门惨案的报告和对她谋杀嫌疑的指控,她脸上露出一种狡猾和“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笑容,就在她离开寓所下一刻,黑帮成员就出现在了她的门前。这一系列事故中,她对家务的陌生,她有条不紊中对黑帮行动规矩的精准估计和对他们行动时间的精确把握,都显示出了葛洛丽亚区别于一般女人的不同凡响的身世背景。

葛洛丽亚在公交车上与叔叔会面这个情节,说明了她黑帮家族的背景,至少她叔叔是干这个的。而她随后也暴露出“那些黑帮成员是我的朋友们”,“我不能带你去见警察,因为我有案底”等等,也逐渐交代出葛洛丽亚曾是黑社会老大并且替他戴罪坐过牢的情妇这个事实。这使得她在第一时间得到的不是像菲尔家族遭遇的那样,是无情的枪杀;而是谈判,劝说。葛洛丽亚充分地利用了这个给她的小小开恩,无论是短暂的哀求,还是撕破脸的开枪,她都精明地利用了这个时间作为缓冲,反败为胜。



在电影中,无处不在的黑社会帮派向我们展现的就是一个典型生动的男权社会微缩景。它的执行者是男人,命令者是男人,剥夺者是男人,施恩者是男人,而它致力于要铲除的,也是一个未成年的男孩子。葛洛丽亚曾经依靠老大情妇的身份得到尊重,现在无疑变成了憔悴战栗的被忽略者和边缘分子。

但是葛洛丽亚有着猫一样的精明直觉和鱼一般懂得借势的圆滑。比如,她要求谈判时,找到了自己的前男友托尼。她懂得这个组织严密的集团中哪一点才会是自己的突破口,哪些关系可以让她暂时利用。于是她首先就利用了自己与汤姆之间“爱情和性”的这种关系。

我们知道,男权社会的关系网语境中只允许女性在某些特定背景下才会允许女性有发言和主动争取的权力——第一个就是爱情和性关系中,男性允许着女性追逐爱情和“为爱疯魔”,允许女性为了争取一个男性的爱而锲而不舍或者天翻地覆,因为这充分肯定着他们的男性性别角色和深深满足着对自身某种“自恋”式的性别情结。但是葛洛丽亚却并不是爱情至上的女子,她曾经在感情中吃过亏,现在她是利用爱情关系的女人。

她打电话时双眼激动得含泪,轻声问汤姆有无长胖,她在那一刻的确动情忘我,但这种情谊也是见机行事。

会面时,葛洛丽亚首先深情款款地注视着汤姆,要求抽一根烟。汤姆为她点烟时,她不失时机地向汤姆抛洒媚眼和郎情妾意,随后汤姆要求她交出菲尔,她说“我感觉就像是他的母亲,你们都有母亲对吧?”

葛洛丽亚又利用了另一个女性可以获得重视,尊重,和主动权的身份——“母亲”。

这个理由使围绕着她的帮派高层们不好反驳。之后她要求一杯酒。这些假动作都表明了她愿意继续谈判的姿态——喝完酒之后她也许会下狠心改变自己的初衷,也使黑帮对她放松了警惕。有一个成员在离开谈判房间后说葛洛丽亚是一个“好女孩”。

无疑是葛洛丽亚扮演的无私的“母亲”的角色感染了他,而葛洛丽亚的假动作也使他放心。于是黑帮召唤门外的手下们拿开武器,可以下班回家,放松了警戒。

葛洛丽亚没能打动托尼。她使用了可怜,温情,暧昧,情人,老友,无私的母爱和对汤姆无比信任和依赖的一系列形象,但是托尼无意于打破整个集体的秩序,他与葛洛丽亚情薄如纸。在谈及自己和葛洛丽亚的关系时,只是很粗鲁地说了一句“咱俩做过爱”。画外音是就是因为这个“做过爱”,他才愿意给葛洛丽亚这个对话的平台。葛洛丽亚明白她想要的东西已经失败,所以她趁黑帮成员麻痹大意的空隙,站起来就往外走。

开始洗澡,正在吃饭的黑帮成员们始料不及,狼狈着卷着浴巾从卫生间里冲出来阻止葛洛丽亚,门外的警卫还完全不知道门内的事变。葛洛丽亚头也不回,如同旋风般从这个黑社会的权力中心中抽身而去。




吉娜在扮演葛洛丽亚时已经五十岁,脸部边边角角的皱纹和疲倦都无法再用化妆品来掩饰,长期的吸烟酗酒使她对自己情绪的控制力也在减弱。在她已经开始老去褪去鲜亮外壳的岁月里,她逐渐演出了最耀眼的角色:比如44岁时的《权势下的女人》,47岁时的《首演之夜》,50岁时的《女煞葛洛丽亚》。在《权势下的女人》里她奉献了毕生最灼热的光芒,最辉煌的出演,这次的表演是殿堂级别的一次倾泻,层次繁杂迭出,控制精准迅速;她成为一首听不到,却能感受得到的狂想曲;在生活的严严黑幕下,她是不甘屈服的魔术师,浑身上下都布满了各种面具,在各种面目纷纷剥落下展示着她惊艳的内心世界和狂暴的抗争,这次演出彻底征服了整个电影界,让最挑剔的影评人都为之倾倒叹服。

但是银幕是个残酷的世界,它巨大而明亮,总能无情地照出你外表的老态和逐渐残败的内心。50岁时这部《女煞葛洛丽亚》就像一首英雄最后的挽歌,强大的演员总能在角色中演绎自己,吉娜让我们看到了她表演生涯尾声,那最后的惋惜和迷茫。葛洛丽亚面容疲倦而看透人情世故,拔枪动作僵硬不真实,剧情很多细节没有得到应该有的完善和润滑,对于无处不在敌人或者欺软服硬的小伴侣,她都没有多少留心和在意,她始终是在街头惊慌失措,无依无靠,不知道该去向何方的自我。



在各种纠缠不清,强加于己的,沉重的责任道义和身份中,在各种周旋应付和命运所给予的少得可怜的温存中,吉娜拼命想扯掉孩子依赖的手,她是被世界剥夺了自由选择的权力的人,无论是在银幕上,还是在她自己内心,她一直都是逃亡着的女人。

女煞葛洛莉Gloria(1980)

又名:铁血娘子歌莉亚(港) / 葛洛丽亚

上映日期:1980-09-05(威尼斯电影节) / 1980-10-01(美国)片长:123分钟

主演:吉娜·罗兰兹 / 巴克·亨利 / 朱莉·卡门 / 约翰·亚当姆斯 / 约翰·芬尼根 / Bill Wiley / 瓦尔·埃弗里 / 

导演:约翰·卡萨维蒂 / 编剧:约翰·卡萨维蒂 John Cassavet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