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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心脏病突发的杰克看着自己死去,“飞向哪里,主人?”的问题变成了一种搁置,而165分钟的电影也在搁置中走向了“最后”:看着自己死去的杰克起身离开了赌场,正在施救的宇航员没有发现他,他看见了燃起了篝火的族人和那个手掌里长着一只眼睛的女孩,“女孩长得很像lhezul,杰克朝她走过去,女孩站起身敞开了怀抱,摄像机进入了她身体的黑暗中,甚至能清晰的听见她的心跳,少顷,一串马蹄声跑远了。”死亡之后的复活被搁置,一只眼睛的看见被搁置了,敞开怀抱的爱被搁置了,但是那个摄像机却还在运动,还在记录,还在倾听心跳——这是继续的开始?这是搁置的预演?

但是没有了影像,或者说没有了被拍摄成为电影的影像:1977年《银色地球》拍摄完成八成素材之后,新上任的博览文化助理大臣下了禁令,销毁了场景、布置和服装。这是电影之外的搁置,这甚至是现实的毁灭,“您所观看的这部影片摄制于10年之前,这是一部遗失了五分之一的不完整的电影,而我们也不会再重拍那些被毁的部分,在影像遗失之处,我会奉上旁白对这些缺失部分进行描述。”在电影一开始的时候,旁白就说明了这场历史的遭遇,1977年的影像只剩下五分之四,当十年后的1987年再次进行剪辑制作,只能通过旁白来补充缺失的部分:闯入赌场的杰克因为心脏病发作而死去,是文字的叙述,杰克看着自己死亡走向lhezul也是文字的叙述,lhezul敞开怀抱迎接摄像机的进入也是文字的叙述,而最后的结局,当然也是文字:“影片最后的镜头,在剧本上是这样写的:“428号,远景,3米,在曙光中,一匹无主的马在草原上飞驰而过。”

但是,当对这部电影命运的介绍成为电影的一部分,当旁白组成的文字对电影最后结局的解说也成为电影的一部分,两年的制作,1987年的“合成”,是不是成为了一部全新的电影?不仅仅是对影片最后结局、最后镜头的交代,中间那遗失的五分之一用文字补充,也完全是电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原初的电影只是1977年的素材,而成型的电影是1987年的作品,十年经历了销毁和制作,除了记录这一段历史之外,电影本身也在合成中成为了最后的电影——文字当然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在文字叙述的同时,镜头里的波兰现实,现实里行走在街上、地铁通道里的波兰人,也成为了电影的最重要的文本,而正是这种文本成为解读《银色星球》的另一个线索:杰克看见了自己的死亡,是不是波兰的现实也看见了每个人的死亡?杰克迎向了敞开怀抱的lhezul,是不是一种爱正被唤醒?曙光中一匹无助的马在草原上飞驰,是不是关于波兰的明天也是光明的?以及最后,街头的橱窗玻璃前站着一个男人,男人像是在祈祷什么,最后的一句话是:“我是安德烈·祖拉斯基,《银色星球》的导演。”祖拉斯基在自己的电影中说着自己的电影,嵌套式的结构让他成为了电影的主角,而这种镜像般的存在为电影做出了最后的注解:“我能完成这部电影要归功于他们,同时本片完成过程中小小的戏剧性的一幕,与我们生命本身那伟大充满希望的庄严的戏剧性会继续不断交织在一起,就如同成功和失败相互镶嵌成的马赛克。”

小小戏剧性的一幕是电影素材在1977年被销毁,是1987年合成的时候只能用文字的旁白补充,但是这小小的戏剧性的一幕,却无法改变生命本身充满希望的庄严的戏剧性:电影即使缺失了五分之一,不是还可以最后合成?电影的部分变成了旁白式的文字,最后还是变成了一部电影,和波兰的现实,波兰现实生活一样,充满了希望的、庄严的戏剧性,而这种戏剧性才是真正的电影艺术承担的使命。玻璃反射着导演,导演成为镜像,最后的最后甚至成为了祖拉斯基真正的野心,就像这部电影的初衷一样,“一部拍给另一个世界的人看的电影”——祖拉斯基回归波兰拍摄这部电影,以科幻的方式演绎“银色星球”的故事,他到底要拍给谁看?另一个世界是虚拟还是理想?

这一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拍摄者和观看者,似乎就是一种镜像的关系,这种镜像关系的真正建立就像是杰克迎向lhezul的时候,“摄像机进入了她身体的黑暗中”——祖拉斯基是以一种进入的方式完成了另一个世界的命名,但是在听到心跳之前,摄像机进入的是黑暗的世界,它是一个闯入者?它在进入黑暗并最终听到心跳之后,是不是真的可以像那匹马一样在曙光中飞驰?摄像机进入身体的黑暗,祖拉斯基的进入,的确制造了摄像机的叙事本体论:当人类的飞船抵达银色星球,宇航员手持的摄像机几乎拍摄了看见的一切,镜头在摇晃,镜头跟着“眼睛”在运动,镜头记录银色星球,这种纯主观镜头构筑了祖拉斯基的“进入”方式,很明显,这种叙事的本体论具有了祖拉斯基所说的戏剧性,它就是凸显戏剧化的电影本质,它制造了电影最基本的看见方式,更重要的是它带来了在场性:这一切的发生都是被看见被记录的,都是运用工具的结果,而用在场的摄像机拍摄完成的图像最终成为了信息,变成了数据,传输到了飞船指挥中心,传输到了机器上,并最终成为人类对银色星球解读的根据。

所以祖拉斯基的进入,很明显是地球上的人类对银色星球的进入,是现代高科技对落后部落的进入,是文明时代对原始社会的进入,或者说,在这里祖拉斯基制造了关于文明的层级关系:地球上的人类代表的是先进文明,银色星球处在原始落后的文明中,当进入成为一种俯视,对于银色星球的解密便带上了人类天生的优越性。但是实际上,祖拉斯基的这种进入姿势完全是一种反讽,不仅在于当人类进入银色星球,他们失去了主人的地位,而成为了“外星人”,在部落战士驰马报告所获得的信息时,代表人类的宇航员悄悄感慨地一句话是:“我们是最后一批外星人,外星人就像树木,要么被研究被驯化,要么被毒死被处理被清除……”这是一种对自身命运的担忧,当人类处在外星人的角色中,他们无法逃离的就是这两种命运,那么这种进入完全变成了对人类优越性的颠覆,对人类层级式文明的否定,而实际上,在整部电影中,祖拉斯基都强调了进入的被动性,甚至最后完全变成了从文明到原始的倒置:没有了高科技,没有了被膜拜的地位,没有了行动的自由,甚至最后,连信仰的力量都变得空无。

这才是祖拉斯基真正想要表达的“进入”的寓言。电影的素材五分之一被销毁,如果根据合成的电影中被加入文字的叙述来区分,似乎电影被划分为三个段落,而这三个段落也正对应了从地球文明进入银色星球的原始时代,造神运动开始之后的神时代和人类难以逃离自身束缚的人时代——这三个时代之间的过渡便是旁白,便是文字,便是配以文字的波兰现实社会场景。从宇宙飞船进入到银色星球开始,颠覆便开始不断上演,这种进入本身就变成了一种对文明的解构:飞船是在坠毁中进入的,而坠毁之后一切机器运转都被破坏了,船长O'Tamor死去,船上的大部分宇航员也死去,最后剩下的是女宇航员玛莎,男性则有乔治、彼得和托马斯,而托马斯也受到了重伤,之后他几乎陷入了昏迷——进入带来了死亡,进入留下了活着的人,而托马斯处在中间阶段,他处在昏迷的时候更是看到了生者看不到的死亡图景,正是这种死亡预言让他对人类发出了警告:“共和国已经四面楚歌,现在这个时候竟要靠我们这样的懦夫来捍卫勇气,捍卫性,捍卫意识形态,捍卫肉体之美和对爱的探究,如果我们赢得了这一切,我们会被称为英雄,但是这样也只能证明我们有多可悲。”

托马斯指出的是作为宇航员担任此处任务的荒诞和悲剧性,用这种“进入”的方式制造英雄,所谓的勇气、性、意识形态、肉体之美和爱,实际上只是懦夫的行为,只是共和国为摆脱危机制造的幌子,所以英雄只是牺牲品。此后,越来越陷入死亡恐惧的托马斯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人类的堕落,“逃离是因为我们的信仰遭到了惩罚。”从共和国危机的国家层面到人类信仰层面,托马斯看见了更多的死亡图景。终于他死了,剩下的几个人似乎也看见了正在逼近的死亡,作为托马斯的妻子,已经怀孕并在之后生下了孩子的玛莎用爱来抵御死亡的恐惧;乔治说:“我相信完美的自由,不是我们迷失在世界的沉思中,是世界迷失在我们的沉思中。”他喊出“哦,地球”是对人类文明的一种执念,在他看来,地球正代表着完美的自由;而手持摄像机拍摄的彼得,则坚信信仰不灭,“只有信,才能使人思考。”但是和他拍摄看见的一切一样,他把这种信归结为艺术,甚至是表演,“表演才有根基。有根基才有信仰。有信仰才能思考。”所以他信奉的是:“人是为了表演才出生的。”

不管是玛莎的爱,还是乔治的自由,或者彼得的表演和思考,其实都带着人类文明的印记,或者说他们还是人类的某种残余,而在这个银色星球上,连基本的生存都可能遇上危机,怎么可能去寻找爱、自由和信仰?怎么活下去成为了他们唯一的问题,而这个关于生存的问题又在他们那里演变成一种命运,“天父给了每个人种子,让我们自己在身体里成长,是植物的种子就会成为植物,是动物的种子就会成为动物,理性的种子会成为神学家,智性的种子就是天使或上帝之子……”人类的命运是被种子主宰的,而种子观所强调的天父也是一种信仰,但是信仰何为?此时谈论信仰仿佛就是一种愚昧,只有生命才是最重要的,也由此,人类开始了从信仰到生命的蜕变,新的星球,新的生活,新的历史从此开始,在这个意义上,“进入”之前的人类,以及“进入”初期对信仰的谈论,只不过是一段“前历史”,只有在这里开始了生命的新阶段,才是历史真正的开启。

人类返回到了他们的原始状态,三个男人一个女人,托马斯死了之后留下了托马斯一世,这种男女完全失调的比例要让生命得以延续,无疑其中必有乱伦的成分,因为最初只有玛莎这一个女性,也就是说,她的男人不仅仅是托马斯,也可能是彼得,也可能是托马斯一世,也可能是乔治——乔治否认了这一点,崇尚自由的他也还有着人类的道德感,但是之后这里形成一个族群,玛莎也便有了“繁衍之母”的称号,这是人类母系社会的一种翻版,“这是我最后一个孩子。”生下Ada之后她便失去了最后生命,与其说玛莎是母系社会的象征,不如说她只是起到了繁衍的作用,而生下的Ada到底谁是她的父亲?Ada说自己就是玛莎,“女儿就是女人”的潜台词里就是一种表演式的称谓,所以Ada自认为一个演员,那么很明显,Ada的父亲就是彼得。但是在这个原始社会中,伦理或者道德都不应该成为问题,“玛莎创造了这一切。”这是托马斯二世对繁衍之母玛莎的赞誉,也意味着生命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存在。

但是,原始社会不需要信仰吗?当原始社会进入到托马斯二世的时代,在生命得到保障的情况下,死亡还在发生,人们必然会寻找原始繁衍之外的东西,当托马斯二世之后的托马斯三世终于把眼光放在了大海之外的“那边”,他们的扩展也开始了,但是扩展带来的不是胜利,而是毁灭——这是不是重新回到了托马斯当初对共和国的讽刺,太空飞船、宇航员不正是对“那边”的一种征服?而结果却是让人类重新回到了原始社会。但是在这个原始社会里,乔治还保持着人类文明的印记,他是这个社会的元老,“老头子”的称呼是对他的一种尊敬,连托马斯三世出征前都要祈求“老头子”的保佑,而正是这个“老头子”的存在,信仰才没有从零起点开始萌生,自然,“老头子”成为了他们的神,而当乔治在生命的最后时光来到了埋葬宇航员的巨石堆,他对死去的托马斯说:“你是神。”

这是银色星球历史的开始,当人类文明成为前历史,无疑这段历史的书写带着人类的印记,而在文字叙述的引出中,历史进入到了另一个阶段,那就是神时代:一艘飞船降落在银色星球,正好是乔治站着的地方,而从飞船里走出的是宇航员马克,于是,马克便成为了乔治之后的“新神”,大祭司直接把自己的宗教权力都传给了他,但是这个神就是普通的人类,他是在造神运动中成为了神,而马克自己从最开始的“我是谁”变成了“我是神”的命名,银色星球开始的新历史就成为了神化的历史。新历史如何被书写?这里有“新神”,那个山洞成为了神殿,人们在上面跳舞为神举行仪式;这里有等级,那些半人半物的渣滓,只有一只眼睛,它们是屙人和人类女性交配而成,它们是低等生物,它们只是杂战争到来时作战;这里有学者和演员,这是知识和艺术的代表,这是文明逐步发展的见证……这无疑是人类早期文明的象征,但是在这里,信仰却是被异化的,马克只是一个航员,因为降落在“老头子”的位置而被加冕为神,所以当他被膜拜,人类的欲望便爆发出来:他看不起那些屙人的俘虏,像对待动物一样对待他们,屙人讽刺他:“你何尝不是自己的禽兽?我们是你内在的映射。”大祭司有个女儿叫lhezul,战士Yeret爱上了他,但是马克却和lhezul交合,他给了lhezul更多的快感,也满足了自己的欲望,“这种爱的感觉和在地球上不同。”因为这里有学者,有演员,他们代表的知识和艺术对神的地位发起了挑战,所以他们被驱逐;而更多的人被钉上了十字架,理由是“他们的信仰不坚决”……

神的出现,意味着权力,意味着欲望的满足,意味着等级制的加深,意味着杀戮,所以这不是真正的信仰,这是异化的神,当马克制定的征服计划失败,当马克在众人面前让他们归顺自己,最后忍无可忍的人群将他也钉上了十字架,“我是神”成为他垂下头之前的最后一句话,而实际上被神化的他连“我是谁”都没有找到最终的答案,而这是不是人类文明必然经历的阶段?在前历史和历史之后,电影的叙事进入到了后历史阶段,以宇航员杰克为代表的人类开始以回归的方式寻找信仰。但是很明显,杰克就生活在自己成为“外星人”的世界中,他面临的是被驯化或被清除的命运,“所有激情的下降,都是灵魂的自相矛盾。”所以他要重新唤醒人类的激情,但是激情是一种信仰?他进入了那座废弃的塔楼,他寻找心爱的女人Aza,但是所谓爱其实本身就是一场阴谋,Aza说:“你不记得了,正是为了我们,才把马克发射到了那里。”在这样的阴谋面前,爱不存在了,信任不存在了,而马克被设计而降落在银色星球成为了神又被钉上了十字架,是不是一切的罪都和杰克有关?那一刻杰克的确看到了人类的罪恶,而祖拉斯基在这里完成了一次穿越,他让杰克来到了马克死去的地方,这是一种对他人之死的看见:在马克被钉上十字架之前,他是被lhezul刺中了身体,lhezul为什么要刺向马克,很明显,因为马克用权力满足了欲望,因为马克让她本来的爱消失,因为马克用谎言把自己变成了神——杰克的看见,是看见了真相,lhezul像是一个神权的谋杀者,在制造神的死亡同时完成了信仰的救赎;而杰克也看见了自己的死亡,因为和Aza一样,他们为了自己的私欲设计了马克的离开,“我们都是有罪的。”

有罪的人类“进入”银色星球,在星球上开始构建文明,而文明的发展史也是罪恶的演变史,经历了造神运动之失败,最后回归到人类社会的时候,罪依然存在——在这个循环里,爱是什么?自由是什么?信仰是什么?似乎都没有最后找到答案,祖拉斯基的“进入”就是一种黑暗的轮回,但是当摄像机最后进入lhezul的身体,“在曙光中,一匹无主的马在草原上飞驰而过”便成为了祖拉斯基的一个宣言:从黑暗“进入”光明,才是人类终极的方向——1977年的禁令是黑暗,1987年的重构是光明,站在橱窗前的祖拉斯基让自己进入电影,在看见自己、看见复活中,“一部拍给另一个世界的人看的电影”也成为永远让人类自己看到丑陋、集权、罪恶的启示录。


银色星球Na srebrnym globie(1988)

又名:On the Silver Globe / The Silver Globe

上映日期:1988-05-12片长:166分钟

主演:安德烈·瑟韦林 / 杰吉·特雷拉 / 格拉齐娜·迪拉格 / 瓦尔德马·科纳克基 / 伊沃娜·别尔斯卡 / 耶日·格拉莱克 / 埃尔兹别塔·卡尔科什卡 / 克里斯提娜·杨达 / 马切伊·古拉伊 / 亨里克·塔拉尔 / 莱谢克·德卢戈什 / 扬·弗雷奇 / 亨里克·比斯塔 / 维斯瓦夫·科马萨 / 耶日·戈林斯基 / 

导演:安德烈·祖拉斯基 / 编剧:Andrzej Zulawsk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