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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分钟,被终止在那里,仿佛时间停滞了,仿佛爱结束了,仿佛流水没有了方向。他说:“我想为什么不是我?”她说:“那么各人为了自己。”他们说:“只要有了战争。”甚至喊出了“南斯拉夫”。应该发生故事,应该还有剧情,应该还会继续:他会不会变成她的丈夫西蒙?她会不会坐起来看见真正的西蒙?他们会不会抹除“传递的悲哀”?
一种和技术有关的停止?中午的一切都在继续,继续着无数个日子发生的事情:工作,吃饭,吃饭后的午睡,工作前的休息;继续着关于戈达尔的电影,以及“百人千影”的计划;继续着一个人,以及所有人的现实,但是当一种被终止的74分钟发生的时候,1993年的电影如何走向它该结束的95分钟?甚至当74分钟的终止发生的时候,2019年的现实如何走向它该继续的情节?但疑问发生的时候,当刷新依然无法奏效的时候,一种没有结束的结束,是不是如电影里说出的那句话:“一切都归于平静了,好像整个宇宙都是一个巨大的失败品。”
是戈达尔在喃喃自语?是化成了西蒙的神在感叹?或者从电影里面蔓延到了外面,横跨过了26年的时间,成为所有人的一种“悲哀”?悲哀于我,悲哀于他,悲哀于每个人,甚至导演,甚至神,如此,发生的终止就像是电影本身的隐喻,那些错乱、停顿、引用,那些断裂、倒置、插入,那些声画分离,那些非线性叙事,在打上戈达尔印记的同时,其实就已经消弭了完整性,甚至电影就是为了打断逻辑,就是解构叙述,就是制造混乱——像一种隔阂,从来不是为了让你知道已知,而是为了让你陷入未知。
未知一开始就是那种被拒绝的无力感,“每当父亲的父亲要完成困难任务,要走进某个地方燃起火,一心一意地祈祷,愿望就能实现。”那个叫亚伯拉罕·克里姆特的人这样说,这是祖先对于神迹的呼唤,这是祖辈对于上帝的信仰,当困难在面前,要燃起火,要安静地祈祷,这样才能抵达信仰之地,才能和上帝连接起来。但是这是不是变成了传说,当父亲的父亲时代,遇到困难,没有燃起火,但是也祈祷,“只要知道那个实现愿望的地方就行了。”一样能够抵达信仰,一样可以传递愿望,也一样会走近上帝。但是在我的时代呢?没有点燃火,不知道如何祈祷,甚至连那个地方也不知道,在所有东西都缺失的情况下,何来虔诚,何来仪式?
父亲的父亲,是父亲的平方,当从父亲的平方,到父亲的形式,在到没有父亲的缺失,上帝其实如父亲一样,变成了一个虚无,而信仰,也终于在那孩子的一声“妈妈环游梦游症,爸爸整天游手好闲”,以及修理厂的工人说:“这样称呼又不是小说中的人物。”便把一切都抹除了,男人走在路上,男人走进房子,男人在黑暗中看见那相片,在找不到向上帝祈祷的地方,如何找到那个女人?如何命名那个女人相关的记忆?
照片里的女人,是一种记忆的再现?可是她到底是谁?“名字是父母给的。”这是一个关于命名的问题,当妈妈是梦游症患者,当父亲游手好闲,孩子如何被命名?也许每一个孩子都在这种不被命名的世界里成为找不到上帝的流浪者。而这和那个“我们被期待地来到了这个世界上”的命题又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谁期待我们?是上帝还是我们自己?父母和孩子,一种血缘关系,毋宁说只是伦理,在一个父亲的父亲、父亲和我不同的时代,这一种伦理其实也是被割裂了,而当割裂成为现实,那种无法传递的悲哀便成为现代人最无力的情感。
当两个学画画的年轻人问老师“何为罗马风格”的时候,站在对面的摩诺老师却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当书店里的书被打开,男人说:“真实近似于可能性。”当牧师给他们指引方向,女人却问:“如果阶梯坏了,神就不回来了?”图书和绘画,甚至神的仪式,只不过是一种投影,在由语言组成的对话和疑问中,如何和影子一样抵达真实?似乎谁都在寻找答案,但是谁也不知道答案,于是亚伯拉罕站在河边说:“这个故事里我谁也不是,我只是置身于平凡人之中。”每个人都在一种没有答案的世界里滑行,他们看见自己在日光下的影子,水中的倒影,灯下的剪影,甚至镜头前模糊的影像,都看成了自我命名的自己。
“一切都在一个人当中,其他人也在其中。”人包含了一切关于谁的问题,人似乎取代了神,甚至是无力的,一种矛盾的产生:人渴望接近神而自我神话,还是让神便成人,被期待着来到这个世界?而其实这个矛盾的潜在线索是:人和神之间如何传递?靠一种语言,如绘画和诗歌,如电影和仪式?但是当命名都被解构,还有什么语言?靠一种思想,可是思考证明存在,就像一种已经过时的存在,在已经变成了过去的起源;靠想象?“过去慢慢变成了一个现在,刺激着一个视线,于是根据现象引导着现实。”其实不管是语言、思想还是想象,神和人之间无法传递的悲哀,其实是现实和信仰之间的隔阂,就像被终止的现实一样,成为一种偏执,一种误解,甚至一种危机。
“未知数x和存在与神类似。”戈达尔以未知的方式设置了一个神,这个从法国诗人季洛杜1929年发表的喜剧《安菲特律翁38》改编的电影,那个神就是一个人化的符号:安菲特律翁是希腊神话中的人,宙斯趁安菲特律翁不在,勾引他的老婆,遂生下海克利斯——片名“悲哀”(Helas)一词就是源于这段希腊神话典故。于是勾引发生了,于是引诱进行着,于是神变成了未知数:西蒙就是化身为雷切尔丈夫的神,当他以肉身勾引雷切尔的时候,是不是就变成了一个人化的神?为什么勾引?是连接上帝和人之间的对话,是对人进行一种命名,或者,是探讨“上帝与爱”的问题?
“那真的是一个可悲的女人。”他们说,雷切尔仿佛活在他们的命名里,仿佛就在他们的权力中,“在今天,人类的权力只集中在数个人的手里,我们每天目击不同的事变,然而却不知根由。”戈达尔如此表达这个世界的权力,所以当雷切尔投身到水里的时候,用流淌的水洗净身体的时候,似乎是在去除一种他们命名的肮脏,似乎在摆脱一种权力的束缚,“赤裸的真实往往被看成是肮脏低级的东西。”也是他们的命名,也是他们的权力,于是雷切尔背负了羞耻的罪名,而这是和神有关的“诱惑”——如此,是神制造了悲哀,是神命名了耻辱。
似乎是背反的命题,就像语言,说着却无法抵达真相,就像思想,证明存在只不过是伪命题,就像想象,只不过制造了虚无。所以这一个神和人“无法传递的悲哀”需要的是一种和解:西蒙要在爱的名义下被命名为西蒙。“今晚,我想和雷切尔谈谈。”为什么是夜慢慢变短的夏天?西蒙说,现在是夜晚,但是外面的光线却赤眼无比,像是这一种被颠覆的白昼和黑夜,它们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一体的现实。雷切尔站在光影的背面,那衣服下面是若隐若现的肉体,而西蒙穿着衣服,他说:“你喊了我的名字,我是你的东西。”
是在回忆那个勾引的夜晚?喊了名字,也是一次命名,那个夜晚不是勾引,因为她把他当成了丈夫西蒙,“我的肉体,你的肉体。”而现在,在重新演绎的故事里,在渴望成为西蒙的夜晚,他说:“我想吻你。”想吻你是在看见了远方的那一夜,是在声音没有震颤的那一夜,而在今夜,雷切尔的手终于绕到了他的头部,然后紧贴着额头,然后抚摸,“不要命令,我们的爱还在,以前的西蒙,是我的丈夫,而他现在不在了。”丈夫的西蒙,是一个人,是把爱单纯地付出的人,而现在丈夫不在了,西蒙却成为另一种爱,一种神和人希望消除隔阂的爱。
过去被带到了现在,眼前的西蒙甚至要去除神的印记,“主啊,你有没有考虑过西蒙的事情,大家仅仅是爱着自己,这是我的肉体,那时西蒙的肉体。”肉体和肉体是平等的,人和人也是平等的,所以即使不燃起火,即使不祈祷,即使不知道那个地方,也需要用爱的方式来消除隔阂,来抵达信仰。“眼睛不会满足于看见的东西,耳朵不会满足于听见的东西,之前有的东西而之后也会有。”不是为了看见,不是为了听见,是为了复活,以人的名义,甚至以肉体之爱的名义复活。
但是,这一种隔阂的消除仅仅靠一种命名?西蒙走向了水,他没有以肉体呈现的方式去除那种罪恶,穿着衣服,带着外套,拿着报纸,又从水下面走上来,而雷切尔站在岸上,然后躺在那里,西蒙抱住了雷切尔说:“这是第一回吵架,爱着你。”然后放开手,离她而去,传来的是自己的声音:“西蒙,为什么不是我?”而那件外套在水面上漂浮,像一个遗落的传说。而起身的雷切尔听到了战争的声音,“那么各人为了自己……”又回到了一个人的世界,只不过不是赤裸,也不在水中,甚至没有了西蒙——无论是丈夫的西蒙,还是神的西蒙。当一切在消失和空无中起身的时候,74分钟就到了,戛然而止,仿佛为这个现实提供了悲哀的注解。
各人为了自己,每个人都是自己,诱惑也好,命名也罢,在一个隔阂的世界里,神和人的阶梯其实早就已经抽去了,而戈达尔探讨的不是单纯意义的信仰仪式,而是一种爱的可能性,“对于女人而言,每个她爱的人都是上帝的影子。”不是男女之爱,是世界之爱,是信仰之爱,甚至是虚无之爱,“成为我的虚像吧!”所以西蒙如何命名根本不重要,那个叫马克思的人也可以是网球手,而雷切尔,成为他们说的“莱茵河里的女妖”之后,也可以是贞淑的女人,因为在另一处的存在里,爱会打开每一个路口,燃起火,一心一意祈祷,最后走向信仰真正的阶梯。

悲哀于我Hélas pour moi(1993)

又名:算我倒霉 / 算我唔好彩(港) / Alas for Me / Oh, Woe Is Me

上映日期:1993-09-08片长:95分钟

主演:热拉尔·德帕迪约 / Laurence Masliah / 贝尔纳·维尔莱 / 奥德·阿米奥 / 

导演:让-吕克·戈达尔 / 编剧:Jean-Luc Goda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