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9-08-13

郭小渔 • 陈情令:忘羡：少年爱情理想与对抗世界的沉重挽歌

有人说蓝湛的苦在于他的痴情绝恋，而魏无羡的惨则在于他的全部人生。就剧版来说，魏无羡不需要他的的全部人生，仅仅沉浸式的代入他的爱情线，就已经是情深似海、惨不可言。
如果说蓝忘机眼里的魏无羡是丰神俊朗，那么魏无羡心中的蓝忘机则是湛然若神。不论前世今生，蓝湛在魏无羡心目中始终皎若云边月，皑如山上雪，是一个一直放在心尖儿上的完美的人。每一次看向蓝湛，眼中人都如同明珠着晕、美玉生光。他对蓝湛的爱慕从不源起于任何依赖与感激，而是来自于由衷的认同、激赏与本能的钦慕，这种原初的吸引是爱情的本来面目。因此而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他、追随他，而且不论被冷冰冰地拒绝多少次，依旧锲而不舍、百折不悔。这是忘羡爱情非常纯粹的一点，我爱你不是因为你如何待我，而是衷心爱你原本的样子。
但是少年心性心比天高的魏无羡，少年时的爱情理想绝不仅仅要志同道合、一生相随，还要戮力同心、旗鼓相当。你有你的弦歌如战，我也有我的剑气如虹。我衷心爱慕你，但也绝不需要被你救赎，而是要以势均力敌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共担寒潮风雷霹雳，共享雾霭流岚虹霓。山前初见，月下乍逢，玄武洞天两个生死相许的少年。故事的开头，也确如少年所愿。
只是本以为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谁曾料一朝天崩地摧，神州板荡、中原陆沉。少年的命运如同星陨长河，还深陷于沼泽密布的泥淖。在污泥浊水中苦苦挣扎的时候，抬头看一眼夜空，心上的那个人却依然如皎皎明月，纵红尘风起云涌，任海上涛声明灭，他只随星河在天。既如此，就让我独自在尘世的浊流中沉沦，而你却永如月华流转，照耀在我心上。只是，我终究辜负了你呵，我那冰冷如银的月光。
为了实践对江氏夫妇照顾好江澄的承诺，魏无羡放弃了金丹。失去了修为，失去了正道登顶的机会，并且自此之后，和蓝湛携手此生再无可能。即使如此，在乱葬岗暗无天日的永夜里，蓝湛仍然是唯一穿透这沉沉黑寂的光。是蓝湛清冽如琴音的三声“魏婴”唤醒了他，并支撑着他炼化了阴铁剑，走出了那黑沉沉的万古荒原。
岐山玄武一别，本已是两心相照，如同云影投映在海心、天空在大地的回响。不料世事摧折至此，夷陵再相逢时，竟是寒山已失翠，冻浦不闻潮。一袭白衣的蓝湛依然身披月华向他走来，但那皎洁明亮的光辉，却照得他身上泥泞不堪、满目疮痍。这个时候的魏无羡，其实连自己都不能接纳这个修诡道的自己，又怎敢指望他心上那如霜如雪的少年能接纳他呢？只是少年意气，毕竟自卑又自负，你有丹心，我也尚有傲骨。我不需要你的规劝，也不需要你的救赎。你果然厌弃我，那么最好远离我，别让你如雪翻飞的衣袂沾上我身上的一丝脏浊。这样，至少我还可以在记忆中保留爱情最明澈的样子。爱情难道不是合该如此吗，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可是情之为物，便是这般欲罢不能、难分难舍。即使冷言冷语，终于气走了心上人，目光却情不自禁地追随着他离去的背影，只一眼便满目破碎。即使心里清楚结局已然注定，却依然还是想要靠近。在蓝湛不理他的时候，魏无羡既被苦涩难言的心事淹没，只能给笛子取名陈情以寄，又忍不住想要靠近蓝湛，哪怕只是痴痴地看着窗纱上他弹琴的影子。而只要他稍微流露出一些对自己的关怀，就要拉他去屋顶谈心，跟他保证一些自己根本无法保证的事情，在听到他说要帮助自己的时候，明知他帮不了什么，却依然笑得像个孩子。你看，我便是这样虔诚地爱着你，只要你有一星半点的光芒照在我身上，我就像在黑夜的尽头看到崭新的银河。
之后的日子里，是射日之征出生入死，是百凤山千回百转表白后，两颗早已澄明却注定无处安放的心。我已知你心意一如当初，可是我早已失去了和你并肩站在一起的资格。世事如日升月落不可转圜，昨日在地平线外云蒸霞蔚。
直到在那长街之上，魏无羡遇见了温情，也狭路相逢了自己猝不及防的命运。虽然剧里分成了几集，但时间线上是一天之中的事情，上午百凤山千回百转表白，晚上穷奇道肝肠寸断分手，这真的也太惨了吧！因为深爱，魏无羡不能相信蓝湛会来阻止他，在他看来，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来阻我，唯独你蓝忘机不行。因为你是我交付了全部真心、两心相照的心上人啊！但是如果必有一战，如果终有一死，我也情愿死在你含光君手上，此身如寄，此心早已属于你，心是你的，命也是你的，若你真的要，就拿去吧。可是蓝湛怎么可能要他的命呢，他就是蓝湛的命啊。于是在比依萍回家拿钱那天的雨还大的雨中，两个深爱对方的少年都哭了，今后正邪殊途。此别无少年，万里相思。
魏无羡一定曾以为，自此命运的翻云覆雨手，终于已经写好了结局。千里孤坟，明月夜，短松冈，就是此生的归宿了，却不知道还有更加惨烈的命运在前方等着他。但不论如何，此时他以为结局已定，反而不再患得患失，再次见到蓝湛，又好像回到了剖丹之前的日子，卸下了心防。他笑得像是什么都没变，又像是什么都变了。但从来不曾改变的是，他自始至终都是他心上的白月光。他不愿让阿苑在吃饭时叨扰他，给他喝白水都觉得是怠慢。他甚至卑微到不敢开口留他吃一顿晚饭。是啊，他心上如霜如雪的蓝二哥哥，怎么能吃这乱葬岗上种出来的萝卜呢？白日将尽，暮色四合，一切都是瞬息，一切终将过去。两个本该携手此生的少年，终究还要天各一方。我多想在，你的身旁，哪怕一夜的时光。只是任两心相照、此情不渝，终被这世事摧折、雨打风吹去。
在乱葬岗这段前世最挣扎、也是最后一段平静的日子里，魏无羡只有在喝醉酒的时候才能大大方方地想念蓝湛，想起他们第一次月下相逢，那时他还未失丹，生命还像是刚刚展开的图画，还能和他神仙一样的意中人平分秋色、比肩而立；而乱葬岗今晚的月色依然冰冷如银，和那晚姑苏的月色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却只能在这月下独自吹起你为我弹奏的《洗华》，想念你。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而这样一个心志坚定的人，在救下温氏之后，唯一一次怀疑这个决定，就是因为晚上梦到和蓝湛穷奇道分手的画面，又想起自己只能通过给金凌起字叫如兰来聊寄此心，救下温氏他失去了很多，而只有蓝湛，只有因此彻底失去蓝湛这一件事情让他觉得是生命无法承受之重，曾经动摇过他的决心。不恨年华去也，只恐少年心事，强半为销磨。
不夜天的命运，如同没带伞的人在旷野中突如其来地遭逢一场泼天的暴雨，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站在这宿命般的屋顶，头顶上空悬的依然是当年姑苏的那轮月亮。却已万劫难回身。我所护者妇孺，尽皆失去。我所惜者长姐，为我而死。我所信者大义，分崩离析。我所爱者蓝湛，拔剑相与。这天地一瞬间失去了色彩，所有的兵戈、杀伐、战吼，都没有了意义。我曾是怎样深爱着这世界呵，云梦的荷花和纸鸢，姑苏的美酒与春潮，长姐的汤羹和关心，蓝湛的容颜与怀抱，哪一个不让人深深眷恋呢？却从没想到有一天，我会丧失活在这世上的勇气。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而爱人的手终究是在崖边死死拉住了他，在永远的黑暗与岑寂之前，那是最后一线光明。睁开双眼，是那魂牵梦萦的容颜。命悬一线，蓝湛的伤势却依然令他挂牵。千钧一发，死志已去，眼中的希望微茫若萤火闪过，若可以，哪怕苟延残喘也是想留在爱人身边的吧。可是江澄的剑锋与松动的岩石扑熄了这最后的萤火。
曾以为一生很长，长如少年眼中无边无涯的山河浩荡；没想到一生很短，短到只有玄武洞底生死相依的七日时光。我心爱的蓝湛，我曾想过许多事，都希望与你有关。却没想到，我最后能为你做的，竟只有甩开你的手，保你平安无虞。此情无悔，此生已了，此身已死，此罪已销。吾心之所爱，唯愿你安好。
在这一段感情里，终究是魏无羡先被迫放弃，又一步一步踏入死局。蓝湛的虐就在于，他什么都没做错，他甚至什么都没做，却独自承担了魏婴身死的几乎全部悲惨后果。可是，谁又能说魏无羡什么呢？如果他可以放任江澄失丹、坐视温宁温情受苦，自己去和蓝湛双宿双飞，他也就不是让蓝湛爱得死去活来的魏无羡了。在前世的这段感情里，蓝湛因为不知道所有的原因而迷茫、痛苦、不知所措，而魏无羡恰恰因为知道所有的原因而自卑、绝望、无可奈何。对于早已两心相知、生死相许的两个少年来说，被放弃者固然痛苦，而放弃者又何尝不痛苦呢？蓝湛固然是其苦不堪说，魏婴又何尝不是其痛难言停？魏婴爱蓝湛其实和蓝湛爱他一样卑微，甚至还要更卑微，因为他在失丹又修习诡道之后，已经不敢奢望蓝湛还能爱他，他面对的是一段真正无望的感情。他让自己卑微到尘埃里，来换取心上人纤尘不染，把无人可说的刻骨相思，无处可诉的生死憾恨，都埋葬于无人知晓的暗恋里。洛河三千星，独不照月明。
忘羡对彼此都是非常纯粹又极致的爱情，而之所以剧里会觉得魏无羡对蓝湛的感情有点隔，一是因为一些改编不合理、后世感情线走势有点混乱，二是因为蓝湛实在太强，他基本上是不需要魏婴为他做什么，属于那种there is nothing more you can add to him, 一直扮演一个拯救者的角色。以至于大家都快忘了，在蓝湛一生唯一潦倒的时候，在魏婴有能力守护他的时候，魏婴是怎样倾其所有的守护他的：在不夜天得知蓝湛的腿伤，明明自己也伤痕累累奄奄一息，还是要把伤药都留给蓝湛用；和蓝湛一起被困玄武洞底，明明是狼狈不堪、生死未卜，却只是因为对方第一次跟自己说了这么多话就乐不可支；虽然自己也是伤痕累累，却还时时刻刻关注着他哪里不舒服，对蓝湛百般心疼，万般呵护。而后世面对围攻第一反应是推开蓝湛保全他的名声，江澄对他百般辱骂，他充耳不闻，说蓝湛一句不好就差点大打出手，气到流血。纵使成为夷陵老祖，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名声早就烂透了，但是他心上如霜如雪的人儿依然被他小心呵护，永远纤尘不染。
再简单说一说蓝湛。其实大家说蓝湛说的很多了，珠玉在前，我也不能说的更好。不论剧里剧外，蓝湛的感情都可以说是一条明线。但我实名反对那些说蓝湛就是高冷男神没人敢撩，于是被魏婴一撩就方寸大乱的各种说法。蓝湛是雅正端方，又不是眼皮子浅，怎么可能被别人随意撩拨就方寸大乱。他喜欢上魏婴的前提是魏婴是一个天赋卓绝、心怀坦荡，可以和他平分秋色的少年，两个人真正是分则各自为王，合则天下无双，因为惺惺相惜而互相吸引。更何况，蓝湛一生都是云端上的人物，但在唯一狼狈不堪、跌落凡尘的际遇中，在少年时云深不知处被烧、叔父重伤、兄长失踪、自己又断了一条腿身陷人手中、为怕温氏报复人人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这世上，只有魏婴，这个他心上的少年，从不畏惧温氏的狠辣手段，眼睛几乎是一刻也离不开他，时时刻刻关注着他的伤势，自己身受重伤也要把伤药留给他，为了救他一起被困玄武洞底，给他治腿伤，照顾他，和他勠力同心斩杀妖兽，性命相托、生死相许。他们就是彼此的救赎。只能说，忘羡相爱，大概是这世界上最轻而易举又合情合理的事情。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唯有我知音。
蓝湛这个冷若冰霜的少年，只有在和魏婴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只是后来，他失去了这个少年，他的星终究是在他的眼前落了。我甚至不太敢细想蓝湛的十六年究竟是怎么过的，只是稍微想一下就有点虐的肝儿颤。而我觉得最虐的点在于，当他想起自己和魏婴共同经历的种种，最美好、两颗心离得最近的时候，竟是在他一生最狼狈、最低谷的玄武洞底。从此那些最不堪回首的经历，却成了心头最珍贵的珍珠。不仅是失去了挚爱，还要被无尽的伤心愧悔所折磨。恨少年时候的自己为何要如此高冷，一次次拒绝那人双手奉上的热忱心意。恨自己如果当时不曾执念于剑道是唯一的正途，不执着地以为世上总有两全法，是否就不会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少年。十六年间无数次反复追问自己，都道初心不曾负，而初心，是何物？为何坚守了这初心，却是君埋泉下泥销骨，留我独寄人间朝与暮？一生只爱一个人，一世只怀一种愁。他也一定曾以为，那个和他月下比剑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了。依旧当时明月，照此后影孤绝。
其实忘羡少年时的爱情理想是高度一致的，都希望有一个志同道合又势均力敌的爱人。所以失丹后魏婴自觉配不上蓝湛，蓝湛看魏婴修鬼道一直要把他拉回正道，那时两人都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一举突破正邪藩篱。而这几乎是所有少年对抗成人世界的沉重挽歌。爱一个人的感觉或许是先验的、与生俱来的，但爱一个人的能力却是后天习得的。多少曾经太过年轻却绝对真心的爱情，最终飘散在风里，其实不是世事流变，也不是彼此不合适，而是太年轻的时候真的能力不足。在还没有学会如何完全交付己心之前，已经听过太多在爱情里要如何保持自尊的教诲。只是自尊心这东西，太强，有时候像一把刀，伤了自己也伤了爱人。
年轻是一种品格，青春是尚未遇见悲剧的生命。在还没有见识过人世上的无奈的时候，少年们不会明白成人的世界背后总有残缺，两个人在一起就已经是命运的仁慈，而不能再去奢求最初的完美和世俗眼中的匹配。只是很多时候，失去是成长的必经之路。如果不曾经历痛入骨髓的失去，便无法获得义无反顾的孤勇。所以后世的蓝湛已不再对魏婴有任何要求，而更难得的是心比天高的魏无羡也不再争强好胜。当他真正向蓝湛敞开心扉，那曾以为已永远失去了的冰冷如银的月光，从此在他的世界里夺星替日，照破山河万朵。
忘羡后世的感情，是毫无保留的付出，毫无条件的信任，毫不犹豫地相随，不计代价的相护，毫不功利的相守，是一种百分之百的纯粹，可以说把爱情的每一个组成要素都做到了极致，就是爱情理想本身，是爱情的本体。这种极致纯粹是忘羡爱情最动人的地方。当然，后世之所以能求得一个圆满，可能更主要的是此时含光君已经是满级神装武力值max。毕竟，双道长是忘羡的metaphor,好比晴为黛影。如果不是在曾经对抗的成人世界中挣得了足够的话语权，还是很难保证一个理想的结局。
幸好，幸好，感谢聂导。这世上最美好的词汇里一定有一个是失而复得。十六载，相思染，倾心相随、虽九死而犹未悔。有你携手就是天涯，有你相依即是故乡。
幸好，幸好，明月依旧，何来怅惘？依旧的其实不是当年明月，而是他们少年时的理想。过尽千帆，看遍人间坎坷辛苦，仍是故人踏月归来，初心不改。两个人相互辉映，光芒胜过夜晚繁星。红日辗转过千百嶂山川，月夜奔流过十万里大江。再归去云深处，共你半窗图画梅花月，一枕波涛松树风。从此红尘应是忘机语，梦醒皆为无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