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文前:

我始终玩不明白狼人杀,偶尔跟朋友玩的时候也多是捣乱的暴民。所以,诸位也就别想着在下文中读到什么推理的成分了。我的书评、剧评、影评大多都是那种非正常评论,如果你能从中看到些什么喜欢的地方,不妨帮我评论或转发。

当然,如果不喜欢或不习惯看我这类胡乱文章的,之前也说过了,随便喷就是了。


(一)人间世

看剧的话,我喜欢美剧;但写剧本的话,我更愿意写日剧。

读本科的时候,特别喜欢看宫部美雪阿姨的社会派悬疑推理,如今每每回想起《无名之毒》和《火车》中的那种沉重黑幕下的人性微光,都觉得这大概就是自己这一生应该为之努力奉行的信条:

要小心人性,要相信人。

就像我吐槽过无数次的那样,种花家是没有编剧人才吗?才不是啊。只是现在的环境对于部分类型的写作者实在是算不得友好,这就让我更眼馋隔壁了。写爱写日常也好,写恶写犯罪也罢,霓虹国的人间世总是看起来更生动些。同样是谈恋爱,我已经懒得吐槽国产剧男女主们过于刻意的“命中注定”式相逢,美好的事如果前面加上“太”字做修饰的话,往往就会变得很假,观众也就很难共情得来。但如果是像《轮》中手冢夫妇这样的小爱情:甜蜜与谎言并存,猜疑与挚爱并行,想来就会有很多人会被突然戳中泪点吧。

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下的学生,一身学问到最后无非是落到“视野”两个字上。就像历史大佬们说的“全球史观”,我们在看到什么、读到什么的时候,往往不是先想到什么理论,而是要先想到与之有关或相反的事物,并形成联系。

那,什么能跟《轮到你了》这种大型社交狼人杀节目相联系呢?

大概就是2020年初的我国媒体环境吧。

(二)一小点混乱与羊群效应的覆灭

在狼人杀中,非常重要的一条规则就是:“投票放逐”。自古希腊的“陶片放逐法”以来,到现代文明选举制中的少数服从多数原则,“大多数”们为了保证自己的话语权和投票权,做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

而随着群体权力的水涨船高,社会学中就出现了一个与之对应的词:

“乌合之众”。

《轮到你了》的故事核心,就是其中的“交换杀人游戏”。而“交换杀人游戏”成立的前提,则是社群间的某种“信任”——我帮你杀了人,你就也要帮我杀人。很可笑吧,明明是件残酷又反人类的事情,其中相关责任和义务的成立却是建立在一个看起来非常美好的词身上:

“信任”。

在剧情发展的初期,我对于交换杀人这件事最在意的就是其中的“交换”。这里的交换包含着几层意思:

第一层,是字面意义上的交换,也即因交换杀人目标而产生的联系;

第二层,是社会关系上的交换,也即因群体活动中的配对而产生的联系;

第三层,是法理关系上的交换,也即因替对方承担直接杀人的因果而产生的联系;

第四层,是潜规则层面的交换,也即因某种“承诺”或“契约”而形成的联系。

交换杀人游戏的成立,并不只是“一件事”,而是四个叠层相加在一起形成的“复合事件”。人们想违反第一层,是很简单的;到了第二层,就会受到小群体或小圈子的谴责或排斥;到了第三层,就基本不可能脱身;而至于第四层?那是作用于人潜意识中的。

所以,《轮到你了》告诉了我们什么?

不必费劲去干掉头羊,随便找只羊杀掉,羊群自己就会开始逐渐失控了。

(三)桌上的人,桌外的人,掀桌子的人

如果你问我,怎么相对客观地快速捋清一件社会热点事件?

找到谁是牌局的参与者,也即桌上的人。

找到谁是牌局的旁观者或监管者或阴谋者,即桌外的人。

最后,找到谁是第三方,这既可以是破坏牌局者,也可以是急于组建下一场牌局者,即掀桌子的人。

举个例子,就像年初轰轰烈烈的AO3事件。

首先,我们会发现桌上的人有两者,其一是肖战的毒唯粉,另一则是受到毒唯粉影响的许多圈子的从业者。

其次,谁是桌外的人,又或者说,谁还没有被这场风暴牵扯进去?媒体自然是旁观者,政府、法律和宣传部门也自然是监管者,至于阴谋者,自然就是明星的利益对立方。由于毒唯粉们实在是太给力了,所以人家甚至都不必亲自下场……

最后,谁是那个掀桌子的人?是下一件社会热点,也是下许多件社会热点。

按这样的顺序捋下来,先不站在其中某一方的立场去看问题和思考,是不是整件事的轮廓就会相对更清晰一些?

而《轮到你了》也是如此,我看豆瓣里的很多大佬都在说要把它当做悬疑来看,而并非是什么严谨的推理小说——这自然是因为反击篇里的许多问题。对此我就不过多分析了,毕竟在最前面就说过,我并不擅长推理之类的,在这里我是想要借着本节的三段论分析公式来套一下剧情,看看是不是也对理解剧情有所帮助。

首先,先看桌上的人。这里不只包括直接参与交换杀人游戏的十三人——无论你有没有在纸上写别人或自己的名字,你都已经是坐在桌前的参与者了;还有因此而无辜被卷入其中的“被害者”们,他们间接地上了桌,并成为了桌上游戏者的砝码。

其次,谁是桌外的人呢?当天没有参会的冰雕家佐野和作家木下小姐算一个,警察神谷和水城算一个,协助杀人者微笑变态男内山、女护士樱木、东南亚偷渡男甲乙丙也算一个。

最后,掀桌子的人就很显而易见了——男女主角。虽然他们本身就是游戏的参与者,但作为串联全剧的线索和推动剧情发展的因素,这就注定了他们要成为掀桌子的人,将游戏背后作怪的暗线一点点全都剥离出来,捋清全部因果关系,并最终停下这场杀人游戏。

Ps.关于本节中的三段论公式,诸位在使用时还要注意两点。

一方面,无论是文艺作品或是现实事件,往往没有理论中所说的那么简单,现代人的身份多样性就注定了很多人在事件中并非只扮演着单一的角色,他可能既是参与者又是破局者(eg.喜欢读同人文的公检法系统从业者),也可能既是旁观者又是参与者(eg.创作同人文的媒体人)等。在进行分析时,也不可把人进行单向关系的分割,而是要意识到其中的复杂性。

另一方面,三段论的分析公式也并非万能,切不可对某种观点持迷信的态度。独立思考的本质是保持个体的“偏见”,以及保持对权威的怀疑,但也并非意味要过分迷信怀疑主义。

(四)拿刀的和张嘴的

自人们开始意识到社会舆论的力量,并开始根据自己的利益持方来对其进行使用后,人类文明中的杀人方法就又多了一种:

除了拿着刀杀人,也可以张着嘴吃人。

关于《轮》中交换杀人,我之前说过了“交换”,现在来看“杀人”。

什么是杀人?从字面意思是说以暴力方式剥夺他人的生命。而在剧中我们还得知,教唆杀人者与杀人者同罪,所以杀人的另一种解释就浮出水面了:

以言语或利益威胁或利诱他人剥夺第三者的生命。

所以,交换杀人游戏成立的另一个关键词就是“他人即地狱”。如果游戏的参与者之间存在数个并不威胁他人杀人的个体,那么整个游戏很快就会因为其中部分链条的断裂而解体。而“轮到你了”这句话的潜意思也就是在说:

“这个人是我杀掉的,但也是你教唆我杀掉的。要是我被抓住了,你也不可能跑得掉。”

如此,每个人都是对方的威胁和定时炸弹,而《轮》的故事也只有在这样的高危社交关系下,才能够得以不断进行和展开。

至于在现实中就更简单了。譬如最近的鲍某某侵害幼女案,你以为杀人者只有鲍某某吗?不是的。在我个人看来,那些持所谓鲍某某无罪论的媒体们,也一样是本案的杀人者。在中文词汇中,有很多形容这类现状的成语:三人成虎、言之凿凿、众口铄金……一件事情,一种观点,只要信的人足够多,在一段时间内就能够具有“杀人”的力量,这一点看看中世纪神学家对科学家的迫害就明白了。

对直接杀人者的判决是必须的,但对杀人的既得利益者、教唆者、煽风点火者、浑水摸鱼者等间接杀人者的处罚也是必要的。西方先不说,单就东亚三国来讲,为什么底层女性维权如此困难?为什么自杀率和离婚率逐年上升?为什么年轻人和中年人始终有种焦虑?这其中固然有社会模式的原因,但部分亦是来自于媒体舆论数十年如一日不断地强调——人们树立起公序良俗,是用来维护基本社会秩序的,可一旦矫枉过正,公序良俗就会变成对现代人最犀利的迫害武器。

拿着武器的这一头,是掌握话语权的人;武器对者的那一头,是被迫拿起刀自卫,却被塑造成杀人凶手的人。

是的,你不会因此失去生命,但你已经无法再重新融入社会,被其他人所认同了,而这就叫做所谓“社会性死亡”。

(五)我们与恶的PTSD

这个题目很取巧,《我们与恶的距离》想来诸位也不少都看过吧,关于这部剧我也写过相关的文章。而看完《轮到你了》后,我最先浮现在脑海里的两部剧,其中之一就是它。

《我》没有《轮》这么残酷而变态,它更讲究的是一种人文关怀,也即对杀人者家属处境的关注,但这是基于“无辜”而产生的——也就是说,杀人者的家属与杀人案本身并无关联,既没有促使杀人者进行杀人的行为,也跟被害者并无关系的基础上。如此,我们方才可以说对他们施以一定的善意。

但《轮》中的杀人者家属们,怎么说呢,就像那句很有名的话:“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最典型的就是赤池一家,因为婆媳矛盾的严重激化而导致的杀人倾向,几乎不必通过杀人游戏的方式,只要再过几个月似乎就能够直接“成真”;再有像榎本一家、儿岛一家,前者家有因过分爱护儿子而变态的母亲,后者家则有因为没有子女而变态的母亲。所以,相对于《我》,《轮》更注重与讨论确实存在的恶,以及人们在与作恶后的PTSD斗争的境况。

作为一个从小就被家里人说成是“无理咬三分”的孩子,我非常明白人的一种本性就是“自我合理化”。也就是说,人们会对自己的诸多行为给出一个能被自己所认同的解释和理由,不论这些行为是否已经违背了公序良俗或法律。这就像是我们在很多影视剧中所见过的犯罪者们,为了睡一个好觉而不断地编理由,最终将自己的杀人行为“正义化”、“合理化”。而对这种本性的“恶心”,就是我们与恶的PTSD。

PTSD,全称创伤后应激反应,是指人类在经历肉体或精神伤害后,对该类刺激所形成的条件反射,具体反应有癫痫、癔症、狂躁等。在一个正常人作恶之后,作为一个对公序良俗和法律规则的“明知故犯”者,其注定需要对自身的行为合理化,这种合理化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人类对于自身威胁的应激反应。而在一个人长时间作恶之后,他习惯了对自身行为合理化的心理过程,人的认知就会发生改变,从把恶当成威胁而远离,变为对恶的逐渐认可——这种认可正是在逐渐的犯罪行为合理化过程中完成的。

说白了就是,人们一旦开始接受了恶行的合理化解释,作恶也就失去了原本的约束,变为一种正常行为。如此一来,人们与恶的距离就开始缩短,开始时对恶行的PTSD症状也逐渐消退,正常人也就逐渐变成了“恶人”和“变态”。

所以,《轮》告诉人们的还有一件事:

有时候,恶心是件好事,它证明你至少还有良知,对某些事情仍然是抱有恐惧和敬畏。

而当你对恶行不再有PTSD症状之后,那才是件可怕的事。

(六)长犄角的天使和被拔掉翅膀的天使

除了《我们与恶的距离》,看完《轮到你了》后,另一部浮现在我脑海中的剧,名字叫做《3年A班~从现在起大家都是人质》。嗯,没错,交叉点就在少年犯和少年受害者身上。

我本人是非常讨厌小孩子的,特别是那种特别强势、不听话、欺负别人的男孩子(eg.胖虎&小夫)。而现在只要你随便上网搜一搜,就会有很多什么十三岁男童猥亵十岁女童,什么少年恶霸群体霸凌同学这样的新闻报道。印象中在听罗翔老师的刑法讲座时,他也是建议将少年犯的年龄降低的支持者,而且,除非援引“青梅竹马”这一法外条例可以形成从轻处罚外,其他任何对未成年人的侵害,无论侵害主体是否成年,都应该是一视同仁的。

我们看过不幸沦落风尘的母亲,带出三观特正的子女;我们同样也看过大家庭出身的母亲,带出心理变态的恶少。同样的,我们看过一般院校里阳光可爱的学生;我们也看过高等院校里面目可憎的学生。无论是《3年A班》中的校园霸凌,还是《轮》中孩子与父母间畸形的情感,其实都在隐隐指向少年犯和少年受害者的成因。前者注重的是未成年人之间,因社会风气、舆论环境、家庭教育而形成的强弱秩序——强者富者对弱者贫者的歧视,以及这种歧视引起的不良风气对弱者贫者所造成的恶劣影响。而后者注重的主要是不健康的家庭环境对未成年人心理造成的威胁和扭曲,也即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少年犯的产生跟环境有关,但又跟环境无关。它可能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折磨,一朝突然的爆发;也可能只是某个强权者偶然的一个念头,就导致了一个孩子一生的噩梦。人本身是没有善恶可言的,因为人本身就是善恶交织的复杂形象,一个性侵少女的恶棍,可能也曾捐过款救过灾;一个三观清正的教书先生,可能也曾经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就目前的社会环境来看,未成年人是永远不可能占据话语权的,占据话语权的始终也一直都是成年人。那么,除去家庭和校园的影响,作为成年人的我们,在享受着话语权带来的红利的同时,是否也应该考虑到自身话语对未成年人的影响?

不让少年犯和少年受害者继续产生的方式其实很简单:

拔掉天使的犄角,拥抱折翼的天使。

也就像罗翔老师所说的,对小孩只需要做道德教育,一个遵守道德的人是不可能去犯罪的,但遵守法律的人有可能去犯罪,因为他会发现法律的漏洞。如果所有的孩子都知道了不满14岁杀人不负刑事责任,那请问诸位,天底下谁还有安全感呢?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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