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中的BGM是非常有味道的一个部分,也是这部电视剧很值得一说的部分。
一部电视剧除了演员的台词之外,
声音还包括各种环境音(像这部剧中街道上嘈杂的人生、鸽哨声、烟花爆竹的声音、枪炮声、驼铃、车铃、开关门的声音、脚步声、镣铐声、电话转盘声和铃声、录音机唱片机的声音、唱戏的声音等等);
为了凸显人物而为个人量身打造的专属BGM(金海在监狱里穿着白褂子逼退犯人那场戏,那个音乐简直是无与伦比的贴合);
此外,还包括如片头片尾主题曲等歌曲。
早在默片时代,电影院里就有专门在旁配合画面弹钢琴的人。
不仅要有视觉,还要有听觉,整个世界才会变得立体且真实。
好的台词,通常是一句话里有几层意思;好的背景音,除了和整部片子协调、让故事可信、让人物丰满之外、让氛围得到烘托、让情绪饱满有感染力并得以传达之外,还必须是一种类似添加剂的存在,不是在重复整个电视剧已有的内容,而是在不知不觉中,让故事更有层次更有味道,是浑然天成、如盐入水的。
《新世界》发生的时间主要集中在是1948年腊月的最后小半个月;空间是北平。
要让人们觉得这个故事是在那时候的北平,而不是上世纪初或明朝末、也不是上海或广东,除了人们穿的衣服、风土人情、口音方言等,有那个时代深刻的北京烙印的,恐怕不能少了京剧以及同时代的一些曲艺。
京剧之于北京,就像昆曲之于江浙、粤剧之于粤港,用好了,绝对是个加分项,不知不觉,就陪着观众一边听戏一边看故事。
本文将重点盘点本剧中出现的京剧,也会提到提一些其他的曲艺和插曲。
关山月关老爷子此处必须C位出道,代表作《挑滑车》。
最震撼的倾情演出就在E63~E64集,演出地点,北平大街上。
两边是撤退的国民党军队,他追着铁林从巷子到了街上,一把上前想干翻铁林。
老人家的精湛演出,已经达到人戏不分的境界了。
铁林有多操蛋,杀了徐允诺、开枪打大哥,这一刻,连他岳父、一个痴呆的老人都要碾过去,关山月横眉怒眼、立在当街。
高宠挑滑车的故事中,高宠个悲壮的人物,他使的是錾金虎头枪,先挑金国四猛将,过数座金营、扎伤金兀术,后又连挑11辆铁滑车,在挑第12辆的时候,战马累倒、高宠被铁滑车压死。
关老爷子最离不开的人是徐允诺。
像关宝慧最后说的,徐允诺和徐天不是我们家的下人、是恩人。
徐允诺好吃好喝供着关老爷子,宠出关宝慧的坏脾气臭毛病,两进院子甚至写的都不是儿子的名字是关家人的名字,老爷子脑子是糊涂了、他开心就好。
徐允诺被杀,老爷子看见了,哪怕脑子糊涂了,都忘不了——哪怕忘了自己老了不中用了、忘了自己不是在演戏了,也要像高宠一样,挑滑车。
他也有愤怒,他是恩怨分明的人。
关老爷子和《挑滑车》的关系,就像药瓶和田丹一样,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老爷子在电视剧中第一次登场,是在第二集,出场就是一身行头,扎着靠旗、穿着高腰厚底靴,一口白胡须、黑色瓜皮帽、黑衣红裤,拿着大铲头枪。
徐天见了就劝他,年纪大了、少票点武戏;一旁是关宝慧、削着徐允诺好不容易弄来舍不得吃的水梨,边吃边对徐天说「凑合」;门外是来接关宝慧的铁林。
一晃而过的几个镜头、几句对白,就把人物关系和性格都大致展现出来了:
关老爷子老糊涂但在徐家地位高(好吃好喝供着)、关宝慧是二嫂但这里是娘家(留下悬念和伏笔)、关家和徐家的关系(早年间是包衣)、关宝慧闹脾气跑回来和铁林来找她回去都不是第一次了、铁林是个窝囊废、徐天是个直线球思维和吃播潜质(「一饿就心慌」)、徐允诺「认老理」也是言行合一。
老爷子在中间穿插,说着一些看似颠三倒四的话,一会儿大清、一会儿北洋张大帅,说着「新世界新生活」、「又要改朝换代咯」,问起铁林在哪里「高就」……
末了,连问了两句「杀过人吗」——这就像一个预言,关老爷子这身衣服也穿到了最后单挑铁林那场戏。
老爷子看似说了一堆「胡话」,在观众看来,却比很多人要「明白」,这不仅是对关老爷子这个人物的塑造定了基调,也对整体氛围的营造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关老爷子作为一个活过了三朝的老人,说他在演戏也对,说他在看戏也对,不管是因为年纪大了看得多了活明白了,还是因为人糊涂了天真了一厢情愿了,他就像一个超然的存在,老小孩,有时候可笑,但有时候又那么深刻,不可缺少。
除了京剧,他常说的台词是「快跑、快、快」和「站住、你给我站住」。
老人的记忆在退化,语言表达似乎也在退化,尤其是在他最信赖最可依靠的徐允诺死去之后,经历了朝代更迭和人生起伏之后,面对生命逐渐的老去,可能也就剩下这样的词语了。
对上小耳朵的人,那两次,老人家也有精彩演出。
E17,小耳朵知道被金海和徐天涮了之后,绑走大缨子,关老爷子知道后非要裹乱,拿着白缨枪就上了人力车,一路就像在马上狂奔一样,刀姨在一旁拉着护着。
他拿着演戏的枪去对小耳朵的人,顶着人家的肚子就被绷了回来;接着一把刀,非常利落就把这烂缨枪砍成几段。
英雄暮年,大概也就是如此了。老人懂得认怂,直接就退了回来。
在紧张的气氛中有了一丝缓解和缓冲,也是对一个旧时代逝去、不可追的比喻。
E47,连虎(小名连联)这一货真价实的彪形大汉,受命于兄弟小耳朵,带着一帮打手到徐家门外堵徐天,徐天已经从后院上房顶溜了去送信,老爷子扎着靠旗、拿着大铲头枪就出来了,结果说漏了嘴、还以为自己帮了忙。
他被连虎一把提起来,面对这样一个老人家,就像对着一个小孩,谁都不会真计较。他只能用夸张的表演来吸引注意力,除了一直关注他的徐允诺,感觉到老人的落寞。
这种落寞在他每次扮戏、显得格格不入或者非常搞笑的时候会更加突出,在徐允诺死去后,集中爆发、并将故事推向高潮。
最后一集,徐天要到石景山报到前回了趟家,关老爷子说着「不听戏了」,说着「叫允诺来弄」,徐天可能不是第一次告诉他,自己的父亲已经死了。
老爷子很落寞,说:「没戏」——这两个字有几层意思,是说没戏可听可票了,也是说自己照顾好自己没戏,更是指徐允诺不在了自己没戏。
徐天放了唱片,说:「瞧,戏来了」——这是指老爷子可以听戏,也是指新世界新生活,老爷子您要好好活着。
唱片放出来的是《四郎探母》的《坐宫》,铁镜公主所唱的西皮流水:
「听他言吓得我浑身是汗,十五载到今日他才吐真言,原来是杨家将把姓名改换,他思家乡想骨肉就不得团圆,我这里走上前,来把礼见。」
这一出戏,说的是北宋时,杨延辉杨四郎于幽州「双龙会」被擒后,改名木易与铁镜公主成亲,15年后,萧天佐摆下天门镇,杨六郎在飞虎峪抵御侵略,佘太君押粮草而来,四郎想去见自己的母亲,心里焦躁万分,被公主识破,并盗了令箭帮他出城。
把这样一幕戏安排在最后。
是徐天对老爷子「吐真言」讲出徐允诺已死。
老爷子「浑身是汗」,想来就复杂了,既有对铁林杀死徐允诺,他看见了却没有第一时间说的自责,有自己老了什么都做不了(无论是对抗还是报仇)的无力感,有某种程度上导致恩人「骨肉不得团圆」的羞愧悔恨。
「姓名改换」或许也有两层隐喻,一是徐家和关家的地位,下人到恩人的变化;而是新中国就要建立了,新时代真真正正地来了。
「(西皮二六)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何鲛珠化泪抛。此时却又明白了,(流水)世上何尝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轿内的人儿谈别调,必有隐情在心潮。」
「耳听得悲声惨心中如捣,同遇人为什么这样嚎啕。莫不是夫郎丑难谐女貌,莫不是强婚配鸦占鸾巣?叫梅香你把那好言相告,问那厢因何故痛苦无聊。」
「梅香说话好颠倒,蠢材只会乱解嘲。怜贫济困是人道,哪有个袖手旁观在壁上瞧。蠢材问话太潦草,难免怀疑在心梢。你不该人前逞骄傲,不该词费又滔滔。休要噪,且站了。薛良与我去问一遭。」
「听薛良一语来相告,满腹骄矜顿雪消。人情冷暖凭天造,谁能移动他半分毫。我正不足他正少,他为饥寒我为娇。分我一枝珊瑚宝,安他半世凤凰巢。忙把梅香低声叫,莫把姓名信口晓。」
E39的03:39~09:17。
将近六分钟的剧,BGM是《锁麟囊》的《春秋亭》一折。
《锁麟囊》是程砚秋先生创立的程派代表剧目,讲的是一个善有善报的故事。
讲述的是富家女薛湘灵和贫家女赵守贞在同一天出嫁,途中在春秋亭避雨相遇,薛听赵痛哭,仔细询问后心生悲悯,主动赠给赵一只锁麟囊,雨后天晴、各自散去。
六年后,登州大水,薛与家人失散,流落莱州,前往当地官员卢家为仆,偶然间发现锁麟囊,薛赵二人再度重逢,感慨万千。
《新世界》这一集单截取的是《春秋亭》避雨一折中,薛湘灵演唱的西皮二六转流水来呈现。
京剧和电视剧,戏里戏外一一对应,堪称完美踩点。
「春秋亭外」刀美兰扭开收音机,
徐天带着越狱的田丹,一同坐人力车去宝元照相馆。
此时是徐丹是越狱在外,金海正在满城找人、黑云压城,「风雨暴」,但所幸田丹得到了徐天乃至后面一干人等的信任和庇护,就像躲进了「春秋亭」并得到帮助。
「何处悲声」镜头切到铁林看着媳妇儿关宝慧涂口红、谈未来、谈着去柳如丝家里吃饭,口红歪了,想要讨回一巴掌,铁林却想着让她去探探路。
这一段对话非常精彩,把两口子自私的小心思展露无疑。
铁林渐渐露出狰狞的面目,想要出头想疯了,但还是非常懦弱,想要的那么多,可惜能力就那么点,惧内,需要老婆去帮他「探路」,对自己没有自信和把控力。
关宝慧一边瞧不上铁林的窝囊,一边又对自己能掌控住他而得以。被徐叔宠出来的小姐脾气,一心就想着那巴掌要讨回来,以致于对镜子擦口红都能歪。关心自己的丈夫,是建立在关心自己未来的基础之上。
这对,有种「狼狈为奸」的感情,坏到一处去了;也都找了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给自己。
铁林会说「要前途」、「要保兄弟」、「三家是一起的」,但他把大缨子和刀美兰都卷进来,面对杀金海杀徐天有挣扎但也有心思,而对徐允诺、虽然是误杀但却是有意藏尸。关宝慧虽说最后是把铁林供出来,但其中的几次反复,多多少少也能看出她的个性;在被金海扇了一巴掌之后,不惜挑拨离间——如果说大缨子是傻,那她就是坏。
这难道不可悲?
「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何鲛珠化泪抛」句,这样的两个人结了婚,作为相对来说善良点的关宝慧,是不是真的该好好哭一哭?
而且这一句,也直接暗示了他们俩去柳如丝家吃饭,并不会太顺利,关宝慧被羞辱,铁林一心想往上爬却毫不在乎夫人受了多大委屈。
「此时却又明白了」句,镜头对准金海在寻找徐丹的路上,步伐匆匆,想着事,想不明白的事越来越多。
一会儿就切到徐天和田丹在车上聊天,聊政局聊北平。
「谈别调」是可见的,田丹越狱了,尽管金海已经多次给出会保她的承诺;那「隐情」到底是什么?金海心中充满了问题,但同时也隐约有了答案。
「耳听得悲声惨心中如捣」句,金海进徐家的门。这一段,声音来源已经切换至关老爷子的唱片了。
「夫郎丑」句,切到关老爷票戏,金海推开房门进屋,和徐允诺说话。
只是闲聊,在对话中带出了许多信息,徐允诺舍得给关老爷子花钱,「他高兴,我舒心」。
徐允诺报恩对应锁麟囊报恩,一样是地位转变,一样是知恩图报;但还有一层,对于徐家这样的恩人,铁林却是做了伤天害理不得好死的事,这一层是对比也是反讽。
「夫郎丑」三个字,也可以看成是对铁林的一种侧面刻画,老爷子此时穿的是坤角的衣服,铁林确确实实是个丑陋可恶之人。这戏一咂摸,就有味道了。
「梅香说话好颠倒」句,切到徐允诺说「天儿招事了」,对应金海的用心遮掩、重事轻说、急事缓办,没有说徐天劫狱,只是转了个弯说了小耳朵。这是金海对徐允诺的照顾,也是真心实意对待自己兄弟的做法。当然,徐叔的为人处世是配得上这样的对待。
「袖手旁观在壁上瞧」句,有两种效果,有点喜感的是对应徐叔说看儿子扛了两箱雷回家的当下台词;有点预言性的是后面一晃而过的关老爷子,对应在徐允诺被杀时,关老爷子「只是看着」、「大事糊涂」。
「难免怀疑」句,徐允诺听了金海有些「潦草」的话,于是「怀疑在心梢」,问到:「出什么事」,金海答「没什么事」。
徐叔追问是合着「不该人前逞骄傲」,这一句对应徐天仗着金海是大哥,大胆劫狱;「不该词费又滔滔」,对应金海遮遮掩掩的一番说辞。
「听薛良一语来相告」句,金海开始扯出「天桥有个叫小耳朵的」、「还是上回那档子事」来遮盖越狱的事;徐叔满腹疑问「顿雪消」,反过来安慰金海,事情来了就应着、不怕。
「她为饥寒我为娇」,句子唱的是目的不同所需相同,剧中演的是一样是徐天「捅娄子」,只是有一大一小两个篓子,金海和徐叔都仗义,都认老理,插香拜把的兄弟,能帮就要帮。
于是有了后面,金海散尽自己的金条,对应「分珊瑚宝」;而平了兄弟俩一杀一劫的事,对应了「安凤凰巢」。
还有一层,关在监狱里的铁林和徐天,两个人都是为了田丹而被关进去,一个杀田丹为升官发财,一个劫田丹为「帮忙」,却为都难着金海这个大哥。
结束在「莫把姓名你心口哓」,京剧里是薛湘灵做好事不留名,金海何尝不是?拿出自己的钱,宁可自己损失半辈子积蓄,兄弟的钱一分不少。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边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我也曾差人去打听,打听得司马领了兵就往西行,亦非是马谡无谋少才能,皆因是将帅不和才失街亭。你连得三城多侥幸,贪而无厌你又夺我的西城。诸葛在敌楼把驾等,等候了司马到此好谈谈心,令人把街道打扫净,等候司马好屯兵,诸葛亮我无有别的敬,早预备下羊羔美酒犒赏你的三军,到此就把城进,为什么在城外犹疑不定,进退两难为的是何情。只有我的琴童人两个,我是又无有埋伏又无有兵。你不要胡思乱想心不定,你就来来来,请上城来听我抚琴。」
E53的20:33~23:37。
《失·空·斩》是前后因果联系紧密的三个故事,《失街亭》、《空城计》和《斩马谡》,取材自《三国》;因《空城计》最出名,有时直接称之为《空城计》。
《空城计》可以说是家喻户晓的故事,诸葛亮和琴童在城楼之上抚琴、镇定自若、而城门大开,以此来诓骗司马懿。司马懿疑心城内有重兵把守、对方要诱敌深入,便作罢了;诸葛亮险胜一局。
E52~E53徐叔被杀并被弃尸藏尸,很沉重压抑,徐叔的尸首被铁林扔进结冰的什刹海开车逃走、随身的葫芦浮出水面。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句,关老爷子在房门口来回走,焦急慌张,下台阶都是「乱纷纷」,走到前院「空翻影」——徐允诺已经被铁林带走了,老人家可能也明白凶多吉少。
走进徐叔的房间,又急忙地出来,眉头紧皱,「去打听」,可是谁又能给回音?急匆匆来到大门口张望,四下荒凉。
「并非是马谡无谋少才能」句,镜头从关老爷在大门口张望,切换到徐允诺被抛尸的冰面。铁林的头脑用在邪路上,有谋有才能就是害人不轻。
「皆因是将帅不和才失街亭」句镜头转到冰面之下。
三兄弟不和,主要是铁林已经和大哥三弟不是一条心了,才导致徐叔的死去;而徐叔的死,也必将使铁林和他们的关系进一步恶化到不可挽回。
句末镜头切换至铁林开车回家。
「连得三城」句,镜头转向铁林开车,夜里车灯明晃晃,回家。
「连得三城」,意指铁林攀附冯青波、柳如丝和沈世昌,得了虚妄的组长甚至是科长、站长;
「贪得无厌」句,铁林这样还不满足,还要「出头」,一方面是被冯青波和柳如丝耍的老羞成怒,另一方面是觉得沈世昌是高挂的指路明灯,也暗示着后面得到的可笑的「少将」任命状。
此时铁林走上楼梯,楼梯缝隙里看到他的脸,疲劳和麻木,「谈谈心」这件事对他来说已经是太过奢侈的事了,他是没有良心的人。
「打扫净」句,铁林转而下楼,拧开水龙头洗手,血水往下流。
「好屯兵」句,铁林丢掉良心后,在出头的路上一路狂奔,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做个坏人了,手段可以商量,但目标非常明确,简言之:不择手段。
开始脱衣裤,接水洗车,血水从车上淋了下来,红色的血水浇在雪地上,拿着自己的衣服抹车窗玻璃,怎么擦都不干净,咬牙切齿。
「两个人」句,此时,他觉得除了他和死去的徐叔两个人,没人知道这件事——这是没缓儿的事,能藏就尽量藏;铁林的岳父和老婆是第二批知道这件事的两个人;金海和徐天是能瞒一定要瞒的两个人。
「无忧埋伏又无有兵」句,是的,没人看到,处理干净就好,谁都不知道;
「不要胡思乱想心思不定」,就想着前途想着出头好了,其他都不用想,哪怕是踩着别人的血走过去的,就像透过那块被抹得不干不净的玻璃一样,有指路明灯、也上了贼船了,沈世昌就是榜样。
「请上城」句,上楼拿中药,关宝慧跟出来,一车底的血,穿着秋衣秋裤的铁林,放火烧掉脱下来的衣服和中药。唱的就是空城计,诳的就是你们,我的新生活就要从这里算起了,咬牙发狠不要良心,就行。
不得不说,张鲁一的功力实在是太强了,这样的心理变化,看得人背脊发凉。
「忽听得家院一声禀,老徐策我站城楼。我的耳又聋,我的眼又花,我的耳聋眼花看不见。城下儿郎哪一个跪在城边,我问你,家住哪府哪州并哪县,哪一个村庄有你家门。你的爹姓甚,你的母姓甚,你们弟兄排行第几名。说得清你道得明,放下吊桥开城门,放你进城。你若是说不清来道不明,要想开城万不能。你报上花名。」
E31的05:43~07:15。
这是「麒麟童」周信芳先生创立的麒派的代表剧、连台本戏《大闹花灯》中的一折,《徐策跑城》。
最早是《薛刚反唐》中的一折。讲述的是徐策上城观望,见自己养子薛蛟,搬来薛刚纪鸾英夫妇的兵马,准备反上长安,甚是欢喜,飞奔入朝、代其雪冤;并迫使朝廷杀了奸相张天佐之子张泰。
电视剧中,徐天劫田丹,铁林杀田丹,金海左右为难:既要保全这两个拜把子的兄弟——两人还是对头,也要招呼好监狱里的手下们——职责所在和人情道义。徐允诺去监狱看情况,金海送他回家。
到徐家,金海先下车,徐允诺坐在车上问:「你们哥仨这就散了?」
金海没有正面回答。
「忽听得」句,徐允诺从车缝里看金海。
镜头切到关老爷子在票戏,放着唱片机,戴白髯口,
穿高腰厚底靴,脚步特写,急急行走却不自如,左右来回移动。
镜头切换到金海走在大街上,心情沉重,走在路上想办法,左右为难。
「老徐策」句,祥子在街上遇到金海,金海想事情,情况复杂。祥子拉着他在城里跑。
「眼瞎耳聋」是可以「装」的,他要把这件事遮掩过去,就要狱警们都「眼瞎耳聋」。金条可以做到这一切。
但,金条要从哪里来?
「我问你」句,切到监狱,铁林和徐天关在一起,「你们弟兄排行第几名」,这一句对应的画面是铁林和徐天在一个牢房里,一左一右,大眼瞪小眼。
外面还有个大哥在为了这俩兄弟伤神费心。
「说得清」句,切回老爷子跑圆场,撞上门——金爷估计这时候脑壳痛得像撞了门。
「放你进城」句,老爷子到门边打开门往外看,关宝慧叫他回屋,看见徐叔走进院子心事重重,那也是一种求告无门的处境。
「说不清来道不明,要想开城万不能」句,监狱的门,如果说不清道不明,是怎么都开不了的,金海的俩弟弟只能关在里面。
「三国纷纷乱兵交,四外里狼烟滚滚动枪刀,周公瑾定下一条火攻计,诸葛亮他借东风把曹操的战船烧。赤壁鏖兵那曹操跑了,孔明派兵前去挡曹,把各路的兵将全部派到,关公在帐下皱眉梢,问军师这样的军务全派好,你是明明白白把关某我瞧薄。孔明说,说二将军别看你是能征惯战,刀马最好,据我瞧你不能够前去挡曹。关公闻听,火往上冒,军师说话太理糟,层级的我们弟兄桃园结拜,我在何人的手中就落过下梢,破黄巾贼不少,只杀得张角望影而逃,温酒也曾把华雄斩,有那三战吕布在虎牢,斩颜良诛文丑我的刀法玄妙,保二皇嫂在灞桥挑过袍,过五关连把六将斩了,我在古城的南门外。」(刀姨关掉匣子)
E05的06:03~09:57。
这是一段京韵大鼓,节选自《华容道》。
故事是赤壁之战前,「诸葛亮智算华容,关云长义释曹操」,诸葛亮算准曹操必定败走华容,但命不该绝,于是派了关羽把守,趁机放水、做个人情。
预示着三兄弟虽然处境艰险,但终究会有网开一面、并能从那一面逃跑的。
剧中兄弟仨因为金条的事,去柳爷的住处闹,被抓上兵车,燕三报信。
「三国」句,兵车开出东交民巷,来到金水河边,金海透过缝隙往外看。
一群当兵的都在里面。
暗示时局处境,是两军「兵交」;
「四外里狼烟滚滚动枪刀」,对应两个,一是近处的三兄弟和柳爷之间的擦枪走火,二是燕三多次提到的「城外打炮」。
画面细心的安排过,夕阳西下的时候、头顶有飞机飞过。
「周公瑾」句,三兄弟在车上使眼色交流、还扫过士兵们的脸。
三兄弟在观察,并且伺机逃跑。
「诸葛亮他祭东风」句,转到金缨熬粥,锅盖烫手,透着窗户看到外面的刀美兰,站在院子里。
窗户一半是红色的窗花、一半是玻璃,就像一半是血一半是冰。
对应小朵穿着红袄、被扎流的血都是红的;小朵死了,在冬天,天寒地冻,当妈的心如冰。
「鏖兵」句,从刀美兰看的夕阳渐渐落下,伴随着鸽哨的声音,画面转向徐允诺家——鸽子回家,三兄弟都回不了家;
这里没有出现铁林家或者家人,似乎导演有意无意的在暗示着什么。
「曹操跑了」,暗示三人逃跑成功,但会有阻碍。
「派兵前去挡曹」句,从徐允诺处转回金水桥附近的兵车,远景,
「各路的兵将全都派到」,有车、有兵、有武器、有投放,金水桥周围的广场上都是当兵的。
「瞧薄」句,远景转中景,三人从车上下来,继续观察。
老大金海比较镇定,眼也毒,看全局看细节、还会变通。
二哥铁林更像是在看自己兄弟的反应,他对自己没有自信,会宁愿相信另一个人,无论是现在的金海、还是将来的沈世昌。
老三徐天,心里挂着其他事,有点分神。
人物性格不同,神态各异。
「桃园结拜」句,镜头环绕,三兄弟为中心,呼应戏文。
这一唱段主要讲的是诸葛亮和关公的故事,关二爷以「忠义」为人称道,也是无双的勇猛之将,更有刮骨疗伤的过人胆气;对应金海三兄弟,老二铁林可以说彻彻底底站到了关二爷的反面,实在是非常讽刺。
「北宋朝刀兵四起乱纷纷,全仗着杨家将一秉忠心。老令公一口大刀安天下,妻子是无敌女将佘太君。有八儿是七狼八虎能争惯战,生二女八姐、九妹武艺超群。这一日三月初三春光明媚,杨八姐一心到郊外去游春,在绣楼梳洗打扮,把衣服换好,又带上了一口宝剑准备防身。」
E01的03:00~04:45。
这是北京琴书《杨八姐游春》的片段。
北京琴书和北平是标配,「游春」和追贼擦出了不一样的火花。
剧中的有许多曲目,都是通过热心听众刀阿姨的匣子播放出来的。
这既展现刀姨个人爱好、让人物更鲜活,也让这样的BGM出现更自然,整体氛围也会变得更加浑然天成。
画面里刀姨放好匣子,听到门外有动静,插上门、拿上针线篮里的剪刀,侧身在门边。
展现了刀姨的性格,细心、认真也坚强。
回看的时候发现刀姨的门上的装饰是兰花,她叫美兰,美、孤独、有傲骨。
随着徐天说「拍寡妇门」,观众可以得知她的婚姻状况和生活状况。
随着后面故事的继续,也进一步带出贾小朵、金海、金缨这些人物,还有人物间的关系,一一 都展现给了观众。以及他们所生活的环境,哪怕没来过北京,看完剧,都会对珠市口、白纸坊、平原胡同这些地名多少有些印象。
电视剧的开头,通常是用来展示人物所处的时间空间环境,并初步确立人物和故事的基调。
一场徐天追贼的戏,穿街走巷,跟随他的动线,观众得以看到整个北平的胡同街巷和市井民风,卖糖葫芦、杂耍、自行车、人力车、拜神、茶馆听书……
当然不能忘了,还有本剧重要参演嘉宾、特邀演出的「大眼萌」——骆驼。
关于「骆驼」的含义,总结网友们的讨论,大致有几层意思:
第一,它始终伴随着小红袄杀人前后出现,预示着危险;
第二,「骆驼」一共十七画,暗示十七是凶手。
这个意象或许可以参考老舍先生在《骆驼祥子》(emmm,祥子曾经因此被怀疑是凶手,但这可能就是故事的安排)。
《骆驼祥子》中有这样一段话:
「四外什么也看不见,就好像全世界的黑暗都在等着他似的,由黑暗中迈步,再走入黑暗中;身后跟着那不声不响的骆驼。」
骆驼可能是当时北平常见的运输工具,和牛马一样,都是负重、苦力的象征,他们只能吃苦耐劳、无声无息、日复一日地生活。这一层意思,和徐天柳如丝讨论的「蚂蚁」,是一样的意思,都是小老百姓,都在为生活奔波劳累。
从老舍先生的故事开始,「骆驼」、「祥子」、「人力车」就和那个时代的北平成为共同体了,都属于特定时间空间的符号和象征——三者在《新世界》里被运用得恰如其分。
虽然如此,骆驼是毕竟是沙漠动物,出现在北平街头,还是有点突兀;大眼萌,抬着头四下看,好像都看见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有种茫然和混沌的感觉。
就像那个时代,人人都不知前路,但也不敢停下脚步,只能随波逐流、盲目又尽力地活下去。
E12的27:52~32:22。
这一段曲牌,最有路人缘的恐怕要数用在《霸王别姬》的虞姬剑舞时了。
京胡忽徐忽疾,在京剧中配合虞姬的双剑,在台上翻飞起舞,煞是好看。
在电视剧中,这段曲牌,更是凌波微步一般,不着痕迹间「轻舟已过万重山」。
「夜深沉」暗合了这个夜晚注定不安宁,夜色深沉、人未安睡;
《霸王别姬》的主题之一是「分别」。
京剧是霸王帐下虞姬一舞以作死别,局势是两军交战、四面楚歌,楚霸王和虞姬,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对应大时代下城里城外两相对垒、兵革未息,对应剧情小朵死去、而徐天误把金海当凶手;而剧中一干人等又都被裹挟进来了。
曲子开始于资深听众刀姨装好电池、拧开匣子,独自一人在屋里听曲儿。
她女儿刚刚死去,周围还都是小朵的痕迹,墙上也挂满了照片,这种悲伤感尤为强烈。她和女儿天人永别。
这段安排很有意思。
刀姨开始并不认可徐天作为女儿小朵的伴侣,但女儿死后她看着徐天不止疲惫并一根筋地要找出凶手,渐渐接纳了这个有些愣的小伙子。
徐天对刀姨上心,是因为对小朵有心,两节电池都记在心上。
镜头切换至徐天在警署,喝闷酒,恐怕徐天会有许多的疑问:
小朵死了、金海有重大嫌疑,关着的胡屠夫可以作证,大哥手上的伤也确实在,之前金海还怼过小朵,这两个都是至亲的人。为什么当时不为小朵说话?为什么要隐瞒行踪?到底要信谁?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平渊胡同这头,燕三在金海家门口徘徊,金爷和天哥是兄弟,自己和金缨又好上了,这将来要怎么处,他也很煎熬。
铁林回家,在门口脱完衣服往里走,发现关宝慧回来了。
关宝慧被徐叔吼回家,让她叫铁林去警署。
徐叔预料到金海和徐天要有事,需要有个人从中调和缓冲;而关宝慧是那个从中使了心眼的人。
这事得让她去办,一来是给她个机会弥补,二来使唤铁林必须她出马。
关宝慧一脸委屈,觉得自己没错,哭着冲铁林撒气,心不甘情不愿,让铁林去珠市口帮她搬行李,然后「顺道」去趟徐天警署。
铁林被吼出家门。关宝慧的娇气和铁林的懦弱都展现无遗。这是一场深夜分别。
金海和金缨在房间里吃饭。
金缨吃、金海看,一边给妹妹添菜、一边嘱咐她揣好枪,然后像说家常一样,说着:「吃完我去徐天警署」。
金缨把事情前后稍作交代,给金海夹菜,金海端起碗来吃饭——此时音乐的节奏明显加快,预示着小高潮的到来。
金爷人狠话不多,一两句,该嘱咐的没落下,稳准狠,想通了就往下做;金缨的个性是直爽豪气、姑奶奶会搂火、没有太多弯弯绕,也是一场深夜分别。
镜头切换到警署,徐天靠着栏杆,和胡屠夫一里一外吃着花生米就酒,叫他「别认岔」了。
镜头切回平渊胡同,金海大步出门,金缨对着燕三没有好口气,关门。
音乐停止在警署,徐天手旁的酒瓶空了,他在玩弄桌上那把匕首,金海入门。
后面的故事,是金海自证清白,因为徐天的不信任,气愤至极。
这一夜,故事中没有安睡的人。
《牡丹亭·游园惊梦》
「(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赋予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在沈世昌家,柳如丝刚吃完饭走人,七太太打开机器,播放的正是这一段。
七太太是江浙人,通常煮汤圆招待客人们,她让沈世昌去上海避祸,沈不肯。
这段昆曲,贴合了江南人的身份,也符合七太太温婉的性格。
沈世昌打电话给金海,让他照顾好田丹,放下电话后,收音机播放时事新闻,30小时就「战略撤退」的第四兵团。
沈世昌继续在自己的院子里坐着屹立不倒的美梦,只可惜,梦终归是要醒的。
京剧唱腔VS《夜来香》
关宝慧和铁林去东交民巷,陪着柳如丝冯青波吃完饭后。
关宝慧受了羞辱、再次跑回徐家,铁林再次追了过去,关老爷子拿戏腔唱着:
「一纸休书从天降,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
——关老爷子优哉游哉,脑子一时糊涂一时清楚,他看到田丹来徐家,但她是铁林二房,颠三倒四说着一些胡话;而此时田丹在徐允诺房里,刀姨在徐天房里,因为这俩夫妻的到来,徐家的气氛变得非常紧张。
柳如丝和冯青波,柳如丝爱慕冯青波,冯青波钢铁直男不懂爱,两人就这样一个屋里一个客厅,一个屋檐下。柳如丝气极,下楼喝茶。
小洋楼、西式茶壶、西式点心,柳如丝着洋装,自然转盘里放的就是新歌《夜来香》。
这一切,穿着大褂、死死扣住全部扣子的冯青波与之格格不入。
冯青波也老实交代,对田丹是爱情,对柳如丝是恩情。
两人都是「我为你歌唱、我为你思量」,也都得不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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