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痛恨《我们的那时此刻》,但我喜欢《红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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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盒子》以传统布袋戏操偶师陈锡煌为被摄对象。电影不全然介绍布袋戏位于台湾的文化定位,反倒专注耙梳陈锡煌的个人身分。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儿子”这项身份。陈锡煌是布袋戏大师李天禄的长子,依据华人父权的继承思维,他理当继承戏团。可惜遗憾来自于他的姓氏,“陈”。因为父亲当初入赘陈家,长子的他就此姓陈,更因为这个姓氏使他不得宠,甚至无法继承父业。

导演杨力州很聪明,他将己身的父子关系带入纪录片本身。这策略使得观众透过他的主观旁白转化为个人(以为的)主观感受。观影过程中,对照陈锡煌活在父亲阴影下渴望认同,令我(与观众们)不自觉想起与父亲那种亲人近乎陌生人的情感政治。

台湾电信业者广告鼓励我们开口说“爱”;但我们就是开不了口。我质疑,究竟说不出口的那些真的是爱,或者是根本就没有爱?我相信杨力州认为是前者,他才会如此剪辑安排。在电影后段,导演在访谈请陈锡煌对父亲或是儿子说几句话,他说不出口,觉得无话可说。反倒导演请他改对神明说话,他侃侃而谈。

很讽刺地,陈锡煌得不到父亲的爱,他作为父亲也说不出对儿子的情感。这种吊诡的轮回令人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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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十多分钟的布袋戏演出,是全戏最精采的片段。这段没有杨力州旁白的情绪引导或是过于矫情趋于煽情的配乐,仅仅是“纪录”。情绪由观者自行酝酿。银幕上,观众得以仔细端详陈锡煌的精湛手艺,望着人偶细致磨墨盖印,叫人赞叹师傅功夫的绝顶功力。

赞叹的同时,我们被导演先前旁白:“请再看一眼,这也许是最后一眼。”所暗示,了解这或许是此生最后一次目睹布袋戏。毕竟在台湾资本主义盛行的士绅化社会,文化仅只是政策宣传手段,除了偶尔上台表彰外,文化人根本分配不到足以存活的资源。不向市场靠拢,坚持“传统”的布袋戏终将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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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人生如戏,但戏以外的人生依旧“精采”。随着《红盒子》上映,继承李天禄衣钵的“亦宛然掌中剧团”于网路上抗议电影的片面视角。声明文指控陈锡煌得不到父传在于品行不良并非在于姓氏,更回应文化必须“忠实诚实”斥责电影的偏颇观点。

真实始终是纪录片电影讨论的大哉问。电影纪录片的“真实”,真的是“真实”吗?然而,这世界又存在着百分之百的“真实”吗?

我没有答案。但我想提出一个问题:

假若你因为虚假╱片面事实而“感动”,是这份“感动”重要,还是“事实”重要呢


红盒子紅盒子(2017)

又名:Father

上映日期:2018-10-19(中国台湾) / 2017(金马影展)

主演:陳錫煌 / 

导演:杨力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