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不隶属在“那些个夜晚”之一,准确地说,我以为它就是那些个夜晚的模子了:年轻人尚有拘束地谈,不尽快地喝酒,无奇的影片,对自己职业还有一切感到有趣实则我连话都不想多搭几句的巴黎人,还有笑,如果这一个夜晚是这样,那酒精的挥发,它的余力只能使这一切丑陋,那些笑容和癫狂,些陌生的欲望会像是出自怪兽的搭建,而它,这个夜晚恰巧绕过了我不够穷实的期待,所以酒啊,使一切看起来,回忆起来且够淋漓又丰腴。

品质是从影片本身开始的。由Alex和Maeva创建的Hejoroma,是线上旅游杂志,一个社交传媒的平台,“北京朋克之夜”,是他们脱离线上,在巴黎中心举行的第一个实展和电影演出,我因为和乔在18区的La Chapelle,一个实在的印度/斯里兰卡街区,错过了八点的餐前聚酒和展览。Meava,这个和我同年出生的泰法混血,从选址,协商,策展,竟从无到有一手包办了一切。十点,影片正式开始,我也匆匆赶到了位于巴黎中心Hotel de Ville上的Le Nouveau Latina电影院。全场满席。

这是非常纯熟,真实,真诚和独特的记录片。一部分的纯熟,是赖于音乐的质地。北京地下的朋克音乐,以没有想到的爆发力,构曲演唱至现场的成熟征服着在场的每一位,也只有北京了,这个波西米亚的大都市摇篮才能孕育出被官方明令禁止的朋克。三个地下乐队MiSanDao, Demerit还有Hedgehog,他们的演出和对话,他们的日常生活构成了影片的大部分内容,MiSanDao的主唱,像是纪录片中典型的受访者一样,可以说出观影者和导演想他说出又愿意听到的话:新鲜,反叛,有趣,肆无忌惮。可惜的是,首先,乐队对德国的再访申请遭到了使馆的拒签,此片在国内也遭到了禁止上映的举牌,不过,一个国家,有朋克,就有希望。

将近一个小时四十分钟的影片结束后,Alex请来了这位来自澳大利亚的导演,Shaun Jefford,在影片放映的时候,他已经在楼上的休息室里醉了。他是这样说拍影片的初衷的:“去年我去。。。法克是什么地方。。法克。。哦是墨西哥的时候,我开车的时候撞死了一只鹿(全场大笑),然后我在那里遇到了。。。Public Enemy乐队,他们告诉我有人正在拍有关Demerit的纪录片,当时我正在筹备另外的东西,但是这个主意一下子抓住了我,你知道,”中国和朋克“,于是我就去了北京。在那里,我爱上了这群人,你们知道什么叫爱吗?我爱上了这群人,当你爱上了什么东西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是你应该做的了。”

散场以后,我们就和Alex,Maeva,导演,我的表哥,还有零散的人去了Chatelet附近的朋克酒吧: Black Dog。这也是这个夜晚最后的落脚点,也是美丽的Maeva姑娘安排的。我们下落到地下昏暗的cave里面,酒保是长发的黑衣人,除了我们一伙人,又都是黑色的哥特装扮,他们没有什么话,亦不跳舞,在我看来,颇为无聊。导演和酒保说了一会话,要了好些酒,就开始四处和人散布酒话了。他不停地问Matthew有无drogue(抱歉只能用法语来写以避免屏蔽了),有时候干脆倒在一行男人的膝盖上,和我说话的时候,已然支离破碎,我一句也没有听懂,他就被他正经的伙伴给拈走了。我仅仅记得他在地穴的中心喊道:我真他妈的喜欢巴黎。但愿我可以住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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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和影片无关,可以忽略)

是的,没有人不呢?巴黎的夜晚,并不担心会被冷落。如果没有人赶来和你说话,总可以发现近所同样落单的人,拿起酒杯走起,朝他努努嘴开口鼻便是了。当然,会经历许许多多苍白的对话。Alex告诉我,我并不知道你其实是住在巴黎的。我以为只是拜访。那个对话发生在我们同时记起,去年十一月的某个派对里,我们确确遇到过对方而发生过这种苍白的对话之后。他说,“你知道,那天是这样的夜晚之一。” 这样的夜晚之一,是的,你和偶然遇到的人觥觞交错,谈及你隐约的生活,然后你又举起剩下不多的酒走到另外一个陌生人旁边,继续进行这番浅显旁白。这种并不曼妙却实则无人在意的法则,确实经常发生在巴黎的夜晚,但这个夜晚,它不是。

在和Matthew谈话之前,我经历了好几番这样错位的交谈,就快要被它归类为这样的夜晚了:一个英俊的project manager,谈他“有趣”的工作;一个工程师,问我的基本状况;Maeva,我忘记我们谈了些什么了;还有一些我记不起来的家伙。最后,一个奇怪的胖子,一个哥特坐到我的右边,像友好的诅咒一样开始他诡异实则又平淡无奇的音声,他重复着几个我永远不解其意的单词,这种场面是连做个假意的友善表情都难,而工程师在我的左边,面对这种灾难性的地理位置,我只能环顾四周,只有马修一个人坐在对面,他并无看我们,只是一个人喝酒,良好的表情。后来我在审视我们拍的照片的时候,也端倪出了这一良好表情,和他和人之间所营造出的良好距离感。

于是趁着他们说话的间隙,我便跑到马修那里。我们有了愉快的对话。这才是那个夜晚的转折点,主旋律和星空幕布下的一切。是我在巴黎所剩不多的日子中﹑心的转折。我并不想在此把它写出来,供奉出来,它已然延伸成一条轨道,是去建造或是解构这条轨道,这取决于同样偶然的未来性事物,取决于马修和我本身。但是,在我不情所愿地答应哥哥去派对看电影,我并未想过这种勉为其难的决定所给予我的改变,巴黎是个太过偶然的城市,除却偶然这个词,我并不知道应怎样去摹访它,昨天我拿着乔给我的票子,身无分文,在拥挤的地铁里我不快地下了站,却不是家,而是远的Menilmontant, 这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我想念乔,想念马上要面临分开的他,我饿极了,我甚至不知道怎么回家,一个硕大的男人回头望了我,一下,两下,我打了招呼便开始有了交谈,摩洛哥的导演,激励人心的对话,强者丢来的橄榄枝,最后,他把我送到家的车站,在分别后他转头向我又大声喊:姑娘你要不要我的长棍面包,还有烤鸡。我说,好呀。他就先用手扳开了长棍子,鸡很烫,他拌了几次才落下个大鸡腿给我,然后他把装长棍面包的塑料纸拿来擦了他由于拨开鸡而油腻不堪的手,把它和鸡放在一起,再又和我道了别。就这样,我有了食物,我的手好干净,我笑得也开心,我回了家。

而再次回到那个偶然的夜晚,整个晚上我算是粘住马修了:比手劲。给我买伏特加。跳舞。我躲在树荫下哭。是猫对狗最大程度的任性。我不记得我们有没有谈过海明威,事实上我遗忘了和他之间的大部分对话,我们之后有过回省,然后他才了那是一模一样被我们遗忘的对话的复刻,而我仍然充满惊异并对此一无所知。海明威是我和所有人的话题。和路边给过我烟的穷鬼子,和法国朋友,和那位摩洛哥与我分享鸡的汉子,(当然还有开瓶器,也是所有爱酒的巴黎人的话题),还有大卫,跳舞总归是释放性的极乐的,那天大卫把我举到木桌子上,我把乔也拖上来了,我们像领舞的领袖,事实上我们跳得很好。六点钟的时候,他们在路边做俯卧撑,大卫看到我的海明威,扔得很高,我丛恿他,那你扔啊,我不在意的。于是我就这样失去了我的海明威。它现在躺在一个阳台的角落里,和花啊草啊一起观着日出日落。我是这样和别人说的,我把海明威给了一位boobie, 一位实在的阳台美人。

总之我不知道我和马修有没有谈过海明威,但之后我们确是谈起过他,连同很多无名的美国作家的,我知道关于马修,我还可以扯好远,但实情是我什么也没有说,我打算为他写,或者篡改一个什么其他的故事,为这位美国人,一个作家,双子座。我还没有具体想好,我只有几幅嘹亮的画面,写作让人痛苦,让人丑,像是被”钉“住了,但是巴黎的夜晚,我和乔乘上夜晚的公共汽车,因为是去gare de nord, 或者gare de l'est, 充斥着黑人,印度人还有中东人,我坐在他的身上,看着景色倒转,在灯光下我知道我们拥有一样的思想,他抱着我,而我知道我们心里同时想到:上帝啊,我们是多么热爱这座城市。他说,夏天来了,所有人都雀跃得如小鸟,但对他却是最坏的消息,白昼的光要到晚上十一点才落幕,而早晨四点多的时候,天就又亮堂起来,根本没有那么多的黑夜可以度过,可以走过。这真让人沮丧,哎,我知道关于巴黎的夜晚我还可以写上很多,乔可以拍无数的电影,马修也可以写无数的故事,我现在就又要回去了,但我会记住导演说的话,“当你爱上了什么东西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是你应该做的了。”

-上帝,我们是多么热爱这座城市。

北京朋克Beijing Punk(2010)

上映日期:2009片长:85分钟

主演:Alexandre Kyriakidis / Xu Bo / Liu Bao / Nevin Domer / Brian Hardgroove / 

导演:Shaun M. Jefford / 编剧:Shaun M. Jeffo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