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影片本身如何,能够留下木心先生这许多珍贵的影像,掷地有声的箴言,或者仅仅是因首映而起的,纽约料峭春寒里的相聚都是一件功德。熟悉其文字的,得以在大银幕一睹其画作的风采,当然也终于坐实了对文字背后那人的种种想象,耄耋之年,智慧从容,风骨不减。尤其亲切的,是影片里木心常抱的那只砖红色橡胶热水袋。童年记忆中,江南多雨湿寒的冬天,母亲总是藏一个滚烫的在被窝深处,肌肤触到的那一刻,是无法言说的放松与温暖。“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不妨碍他漂洋过海,重返乌镇,一世颠沛,落叶归根。

讲述中时而暗淡,时而闪亮的眼像雾中灯塔,于大苦难中愈发坚韧的真挚纯粹,伴随着欲言又止的漫长沉默。往事不可说,当艺术创作成为一种“存活机制”时,必不能与修身养性相提并论——那六十多页正反面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字的狱中手稿,在棉裤的夹层里躲过一劫,如今看来,连木心本人都难再辨识,也许就是写了无数次 “活着”。

想要在半个小时里讲述他跌宕的一生与纷繁的时代背景实难操作。也许正是因为“浓缩”的需要,影片选择用画外音的方式去讲述与串连影像,我对这样的形式不置可否。女声旁白的文本朗读配合原景重现式的搬演,略显生硬造作,几段文字倒是选的很有味道,妥帖而自然地起承转合。

“……所以在异国异域,我不知笨了多少,好些植物未敢贸然相认,眼前那枝开满朝天的紫朵的,应是辛夷,不算玉兰木兰,谁知美国人叫它什么,而且花瓣比中国的辛夷小、薄,即使是槭树、杜鹃花、鸢尾、水仙,稍有一分异样,我的自信也软弱了,哪天回中国,大半草木我都能直呼其名,如今知道能这样是很愉快的,我的姓名其实不难发音,对于欧美人就需要练习,拼一遍,又一遍,笑了——也是由于礼貌、教养、人文知识,使这样世界处处出现淡淡的窘,漠漠的歉意,幽幽的尴尬相,和平的年代,诸国诸族的人都这样相安居、相乐业、相往来……

  战争爆发了,人与人不再窘不再歉不再尴尬,所以战争是坏事,极坏的事,与战争相反的是音乐,到任何一个偏僻的国族,每闻音乐,尤其是童年时代就谙熟的音乐,便似迷航的风雨之夜,蓦然靠着了故乡的埠岸,有人在雨丝风片中等着我回家……”

木心《明天不散步了》
--

有人问木心:你是流亡艺术家么?他回答说:不是,我只是散步散远了,到了纽约。

而两位来自纽约的导演,四年中反复打磨此片,昨夜在黑暗中凝视观众反应的认真表情,有另一番真诚可爱。电影在木心其人与艺术创作前确实略显单薄,但也像是冥冥中纽约赠与这位过客的一份道别礼物。归去来兮,如陈丹青所说,无数人于这座城市来了又走,无踪无影,突然有一天,有一个名字跳了出来,人们这才发现:哦!他曾来过纽约!

不过,还是愿他已安息在“大半草木都能直呼其名”的地方。


逆流寻梦Dreaming Against the World(2015)

又名:梦想抵抗现实 / 木心:来自地下的笔记 / Mu Xin: Notes from the Underground

上映日期:2015-04-23(美国)片长:35分钟

主演:木心 / 芬顿·李 / 亚历克斯·福克斯 / 

导演:弗朗西斯科·贝洛 / 蒂姆·斯特恩伯格 / 编剧:Francisco Bello/Tim Sternberg/陈丹青 Danqing Ch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