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地马拉导演杰罗·布斯塔曼特第三部作品《哭泣的女人》

“哭泣的女人”这个传说在拉美地区流传已久，讲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被丈夫抛弃，哀伤过度后疯了，亲手将自己两个孩子溺死在河里，之后再自杀，此后她的哭泣声一直萦绕在人间。这个惊悚恐怖的传说已经由好莱坞改编拍成《哭泣女人的诅咒》在去年上映，但这部同样名为《哭泣的女人》的危地马拉影片却大相径庭，尽管也有类似的情节，但这不仅仅是一个惊悚恐怖的故事，而是借助类型片的外壳反映出玛雅原住民在独裁军政府统治下的惨痛历史。

影片导演杰罗·布斯塔曼特（Jayro Bustamante）来自危地马拉，他迄今为止的三部作品成功地将危地马拉这个陌生的拉美国度呈现给全世界的观众。他在2015年凭处女作《火山下的人生》入围柏林电影节竞赛单元，并最终擒获银熊奖，打破了危地马拉在世界影坛上的零记录。而在去年2019年，他先后推出两部作品，讲述同性恋受社会和宗教压迫的《震荡》再次入围柏林，在全景单元引起不少关注；第三部作品《哭泣的女人》则入围威尼斯电影节，在“威尼斯日”单元获得最佳影片奖。

▲独裁将军在法庭上接受审判

影片讲述的是独裁的将军因当年犯下种族灭绝的罪行被送上法庭审判，之后却以身患疾病为由而逃脱制裁。从法庭回到家中，全家人陷入示威者的抗议包围之中，而新来的女佣似乎带来了更可怕的秘密……这部《哭泣的女人》应是导演三部作品中最成熟和风格化的一部，完美地将惊悚恐怖类型与政治题材融为一体，将原著故事中母亲的负罪感迁移到这个犯下反人类罪行的独裁者家族里。

拉美独裁者的题材可谓多姿多彩，智利导演帕布罗·拉拉因的“独裁者三部曲”以平民视角去展现皮诺切特的罪行，而墨西哥导演吉尔莫·德尔·托罗用魔幻现实主义如重现法西斯独裁的历史更是博得满堂彩。这位危地马拉新导演采用近年流行的类型融合实验，不断提升影片的惊悚程度，却不失其历史与现实批判的意味。一开场描写将军在家中半夜疑神疑鬼，差点开枪击中妻子的一幕具有极高的类型片水准。之后新来的玛雅女佣入职后，类似的一幕再次重现，却巧妙融入幻觉，并揭露出独裁将军身患老年痴呆的事实。在布斯塔曼特的这部作品中，所有的惊悚情节设计都是深有用意的，而非好莱坞类型片中用来吓人的低级手段。将军妻子在噩梦中亲眼目睹自己两个小孩被溺亡的情节也是如此，将这位独裁者枕边人的真实恐惧心态剥开。而后半段，新来的女佣教导外孙女在水中闭气呼吸的情节也同样具有双重暗示，观众在猜测这些惊悚的情节里不断猜测女佣的真实身份。

▲画外空间与声音的大胆运用

画外空间与声音运用是本片一大特色。一家人从医院乘坐救护车回家的一幕令我印象深刻，车子在家门口停下来，镜头瞄准车里空间：躺在担架上的将军，他身旁的妻子和女儿，还有一位警官。观众只听见车身遭到外部愈加强烈的敲打声，虽看不见外面示威者的模样，却足以体会到他们不可遏止的怒火。影片绝大部份情节发生在一间屋子里，因为他们全家都被外面示威者的抗议活动包围了。导演充分利用画外空间与声音，精准地刻画出独裁者一家人惶恐不安的心态。这个叙事的视角相当独特，近年来很少有看到从这个角度表现的独裁者故事，其中一幕完美复制了伊朗导演阿巴斯《如沐爱河》猝不及防的结尾，效果同样令人胆战心惊：女儿站在窗边，被突如其来击碎窗户扔进来的硬物吓得花容失色。另一幕则是拍摄抗议示威者的宣传单飘落在泳池水面，女佣在打扫时看到上面的内容，从侧面描写出这个独裁者犯下的滔天罪行。

长镜头的运用也让人对这位新导演刮目相看。最厉害是在法庭上审讯的情节，摄影机一直对准玛雅老妇的陈述，身旁是翻译员，而镜头静止不动而焦距逐渐拉远，暴露出整个法庭的旁听观众和证人。同样的镜头运用在将军陈述时，具有千夫所指的批判力度。结尾将军葬礼一幕也是由一个长镜头完成，有意让其家人背对镜头，刻意隐藏他们的表情，让观众有多的思考空间。

▲影片以玛雅原住民为焦点

这部作品与处女作《火山下的生活》同样以玛雅原住民为焦点，在此主题上深入展开分析，揭露出独裁统治者对待原住民玛雅人的态度，由此引出种族和阶级问题。影片中五个女性角色的设置似乎别有深意：代表独裁统治阶级的将军夫人痛恨那些被强奸的玛雅女人，认为她们是勾引丈夫和军人的娼妇，之后却备受心灵折磨和良知责备，最后在召唤亡灵的仪式里亲手杀死将军。思想开放的女儿嫁给了玛雅人丈夫，却不讨父亲喜欢，丈夫之后被神秘消失，她想揭露父亲的罪行却被母亲阻止。年长的玛雅管家在其他女佣离开后坚持留守，似乎对将军屠杀玛雅同胞的行为视而不见，被怀疑是将军和玛雅人的私生女，已沦为独裁统治的帮凶。

新来的女佣举止神秘，貌似原著里那个哭泣的女人，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她代表着年轻一代玛雅人，她们从没有忘记种族屠杀的仇恨。而与之保持相同理念的似乎只有将军的外孙女，她们两人是最融洽相处的一对，尽管有几段惊悚的情节带有迷惑性。由此，无论是统治阶级，还是原住民，只有年轻的新一代才能具有进步开放的思想态度，推动国家和社会回到种族和谐共存的状态。这一点似乎跟导演前一部《震荡》结尾，父亲和女儿眼光接触的一幕如出一辙。

这是一部有别于传统好莱坞的惊悚恐怖片，导演的目的是让观众反思玛雅人在军政府独裁统治下的惨痛历史，也让观众对危地马拉的种族和阶级问题有更多的思考，这一点在近年来的拉美影片中层出不穷，这部作品算是在错综复杂的种族问题上为玛雅原住民勇敢地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