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12-09

Fassbiner • 极恶非道3:从浅草跑出的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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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北野武71岁了。在这一年，北野武完成了《极恶非道：最终章》，兴冲冲地跑去写了一本纯爱小说《模拟》，构思了一部动画长片，甚至在上海卡地亚艺术展搞了一个个人展览，展示了一大批画作和艺术品。
仔细看他的电影你会发现，在导演一栏他填的是“北野武”，在演员一栏，自己的角色后面，他写的是“拍子武——Beat Takeshi”。我们见了太多个“拍子武”，武士，黑社会，教师，落魄画家，流氓大叔…寥寥数语的台词，总是板着的脸和不时抽搐的眼皮，所有的这一切都指向了那个“拍子武”，但不是“北野武”。“拍子武”更像是北野武在不同灯光下被投出的不同影子，暴力，冷漠，神经质只是影子的轮廓。其实北野武没那么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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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野武出生在东京北边的小街区，自小便与贫困相伴。在自传中他写道：
“父亲是个粉刷匠，每天都在施工现场、小酒馆和家之间做三点一线的往返运动，就像敲图章一般千篇一律，他平时是个胆小如鼠之辈，可每天晚上醉醺醺地回到家后，都会对老妈挥拳头。”
“老妈为我设计了一条出路：读完理科大学，然后去大型企业就职。她觉得我不可能有别的出路。而且，老妈的决定在我家里是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因为我被束手束脚的五花大绑着，因为我对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所以我体会不到或者的感觉。”
在那样的环境下，“死亡”的议题直逼北野武的心灵，但那时他甚至根本不知道死亡的意义是什么，以及该不该去死。他度过了最平淡无奇的青春，按照家里面安排的轨迹考入了大学。那段日子日本社会飞速发展，音乐，喜剧的演出大量涌现，学生运动也使许多大学陷入停顿。北野武和当时的许多人一样，流连在爵士乐茶室里。但那时北野武对文学、哲学没什么概念，他也不属于茶室。
在大四这一年，北野武赌气退了学，跑到浅草做了一名搞笑艺人。“退学”对当时的北野武来说就意味着死——对母亲命令的反抗，对身世的否定。没想到误打误撞，他的艺人路走的很顺畅，一下就是十几年。TWO BEAT是当时他漫才组合的名字。北野武一口气成了全日本最当红的漫才艺人。
有一次，死亡又找上了北野武。他骑着摩托车摔了出去，头颅上植入了大量钛合金，用大夫的话说，他的x光片就像芝麻博饼，金属影子散落在各处。这场险些夺取北野武生命的事故，却只是源于一场赌气。因为这次意外，他的半张脸几乎瘫痪，但他并不难过，他还戒了烟。后来他做了导演，没想到几年的时间里拿下了两座威尼斯大奖。“北野武”这个名字也逐渐被人们熟知。
许多出身优渥的富家子弟，可以夸耀他们的成功来自于优良的教育和不懈的努力，但有些人想努力都没有办法。北野武就是这样，连飞的方向都找不到，只是甩开袖子，想在这个世界上干出一番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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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人认识他是通过他的电影《菊次郎的夏天》，拍子武扮演着那个嬉皮，无所事事的中年大叔，以他别扭又可爱的方式陪伴小男孩成长。但北野武并非只是在讲中年大叔的故事，北野武是这个故事里的每一个人。——菊次郎，是北野武父亲的名字。
在自传中，北野武对父亲的回忆不多，仅有的文字更显出了父子间的隔阂。
“不过，我从小到大和父亲之前有过什么真正的交流吗？我一次都想不起来。我只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曾带我去江之岛看过大海，但那也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我不喜欢“和解”一词，人们总爱说那是一种和解啦，《菊次郎的夏天》是北野武与家庭的和解啦，等等。有许多事谈不上和解，也有许多事无需和解。《菊次郎的夏天》更像是北野武对自己童年，对自己价值观的一次追问。毕竟在年轻时，他没有机会得到正确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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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野武不爱讲故事，他的电影是在描绘一种状态。《极恶非道》里面的不讲道理的大友，《花火》中颓废失败的中年男人，《菊次郎的夏天》中嬉皮的大叔，甚至他演过的《大逃杀》里面的教师，他都是在描述一种少有的，极其细致的感情状态。用他的话讲：
“将自己体会的好像怎么怎么的感觉“具体地表达出来，就是艺术的使命。”
处于北野武设置的时空中，体味主人公们的经历，以及他们作出的选择，这是北野武电影相当感人的地方。北野武的电影或多或少都是个人浪漫主义的悲剧，但《坏孩子的天空》不一样，这是一部属于每个人的自传。
《坏孩子的天空》电影平静的镜头中是巨大的撕裂和不安感。阿胜，信治，小林几个人的命运按各自的方向发展，其中贯穿始终的便是“欲望，目的性和方式的失衡”。整部电影充满物哀的眼光，北野武“去目的地”记录了这一段属于他们的青春。时空若隐若现地成为他们的背景，他们是背景前无人理会的演员。在“北野蓝”色调之下隐藏的终极议题是：人生的价值和目的。
如果说《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是一个怪诞激烈的极端，那《坏孩子的天空》则是另一个极端，极度的寻常，极度的平静，却和《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共享一个内核。“对人生意义的探讨”是这些作品以及许许多多战后文学的共同主题。
这个内核并非是《人间失格》的精神价值观。《人间失格》是一部相当个人化的作品，几乎没有人能真正体悟太宰治的内心世界，但《坏孩子的天空》不同，这是一部属于每个人的自传。心理与社会的失衡，生命的空洞感，目的性的丧失等等迷惘、不安是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的体会。
《坏孩子的天空》没讲任何故事，它只是描绘了一种状态，而状态需要心灵的感知和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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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力”是北野武一定要用到的元素，在几乎所有电影中，他都将暴力用到了极致，出道的第一部电影《凶暴的男人》便使他获得了与暴力美学大师深作欣二几乎同等的名誉。北野武电影中的暴力与《古惑仔》、《热血高校》那样痛快淋漓的暴力不同，与《黑社会》、《无人区》那样强烈原始直白的暴力也不一样。在“菊与刀”式审美、武士道的刻板精神之下，暴力是执行规矩的手段，正如日本黑社会对“断指”的理解；同时暴力也是与极端压抑相对应的极端爆发。北野武的电影都像大友一样，板着张没有表情的脸，只有在某些瞬间会有嘲笑和凌厉一闪而过。在北野武的电影里，“暴力”在角色身上时隐时现，随时准备刺破外表，保持着一种和外界压抑强烈对峙的不安状态。
在北野武的电影中暴力是过界甚至神经质的，电影中出现的种种手段，很大程度上是在描绘单纯的暴虐的释放。“暴力”被北野武升华了，它不再是人性的冲动，而是社会、内心、道义扭曲在一起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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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极恶非道：最终章》完全是为了满足北野武个人趣味的电影，有些夸张但是说的不假。通过《极恶非道》系列，北野武的重点并不在于讲黑帮的争斗，那是一套极其个人化的电影。“大友”是一个游走在故事之中的人物，故事依附着他展开。大友是不屑于为所谓的黑道规则拼杀的，他的出手有时是为了复仇，有时甚至复仇都算不上，大友只是在过自己的人生，这种冲动也体现在北野武的身上。他对别人的体谅可谓无微不至，但不论是漫才，还是其他事业，北野武在打拼时总会透出一股坚决的狠劲儿。
对大友来说，死亡是极其重要的一件事，他绝不会白白送命，但是在终章他可以云淡风轻地对自己扣下扳机。如此对对待死亡的态度也是北野武对于生命价值的讨论。对于观众来说感知大友的价值观是相当困难的事情。一个这样压抑，纠结的男人或多或少带着导演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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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花火》时我相当着迷于那几幅北野武手绘的画，后来才知道北野武还专门拍过一部电影叫《阿基里斯与龟》，他在里面扮演了一个落魄的艺术家，遭遇了一连串的碰壁。
这是北野武很真实的一个方面，也是最贴近“创作者”心态的视角。天赋与现实交织在艺术家身上，一边成就，一边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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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已经成为北野武特有的符号。北野蓝之下影片总是带着平静压抑的格调，所有的主人公都谈不上幸福。这也是日本战后艺术风靡一时的风格。
在北野武的成长经历中，战后的社会变化，城市中无厘头的热情和空虚与家境的贫穷，父母的无力纠缠在一起，为他的青春奠定了如此基调。这样的迷茫也成为日后北野武拼命生活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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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野武与世界的关系总不是很融洽，但过早接触社会的他从未改变姿态，而是带着野孩子般的新鲜感直到现在。他看待世界的眼光相当犀利，诸如
“而如今的教育呢，说什么“人人都是平等的，大家手拉手”之类的，其实就是让孩子们躲到暗处去争吵打架。”
“拜这种技术所赐，邮件的世界不仅文字，就连个人的情感表达也变得像流行的T恤衫图案一样整齐划一了。”
他的许多看法相当一针见血，对于残酷的敏锐感知也正是这样一路闯过来的“野孩子”才有的独特能力。
另一方面，北野武又相当知书达理，绝不会让别人难堪，教训徒弟后总要再安抚一下，和老师出去吃饭会给出好几倍饭钱的小费。与朋友谈论起来他总是滔滔不绝，毫不遮掩。有一次北野武和朋友款待了法国来的两个影迷，在半夜两点他突然抄起话筒：
“今天，我在平时一直吃的饭店里吃了晚饭，像平时一样喝了点酒，，饭后还像平时一样去了夜店。我没有撒谎，也没有虚伪，这就是真实的北野武。你们俩似乎很欣赏我，看到今天的北野武说不定感觉有些失望了。不过呢，今天能和你们在一起，我感到非常开心。谢谢你们，我会再拍出好电影的。”

坦诚、热情，他的生活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即便是有机会让我的人生重新来过，我想我还是会选择那种会以几亿度高温飞速燃烧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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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年北野武还喜欢上了写书，散文、诗集一口气出了好几本。他对自己的电影永远不满意，那这些书他自己会不会再看呢，我不知道，但他永远都是那个想大笑就大笑，对往事直言不讳，为没有吃不起的餐馆而沾沾自喜的野孩子，至于评价议论，就交给别人来做吧。毕竟——他要忙的事情还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