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12-10

桑湄 • 珍爱泉源:亲爱的，我在时间的尽头等你

昨天，我在整理移动硬盘的文件时看到了一部我三年前看过的电影，它的名字是《珍爱泉源》（The Fountain）。我仔细回忆了一下这部电影的内容，发现我当时并没有完全看懂。于是，带着再度尝试理解这部电影的愿望，我又看了一遍这部电影。这一次，我终于穿过了年龄和阅历浅薄曾给我造成迷雾看到了它的核心，清晰而又生动。
这是一个爱情故事，然而这又是一个大于爱情的故事。电影里频繁地使用蒙太奇剪辑的手法使时空在丽兹的小说情节和现实世界中来回跳跃，这给初次观影的人造成了一定理解上的障碍，然而，整部电影也正是因此而充满了张力。电影的头一个镜头，便是激烈的战斗场景——一队西班牙军队入侵到了南美洲雨林深处，陷入了印第安土著的陷阱，除了大无畏的领队之外，其他士兵都落荒而逃了，看到这里，再结合本片的片名（直译即是《青春泉》，即是传说中印第安人那股神秘的能令人长生不老的灵泉），很多人都会认为这是一部探险电影。但是——且慢，再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在队长腹部中刀，且土著祭祀即将给他致命一击时，场景忽然就切换到了一个与之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另一处情景里了。在这场景里，一个男人——精瘦、秃顶、孑然一身，孤独地漂浮在辽阔无边的太空里。彻底孤独吗？不，陪着他的还有一棵树，一棵他赖以生存的巨树。我们可以看到他轻柔地从树干上剥取少许树皮放进嘴里，然后瞭望着越来越近的那团金色星云，轻声对那棵树说：“我们就快到了，我们都会安然无恙的。”到这里，我相信多数人都会犹如坠入云里雾里，不知道这电影到底想要表达什么。但是，请耐心地继续看下去吧。当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出现在镜头里，并轻轻地然而又坚定地重复那句“完成它吧！”我们就随着镜头的转换进入了这个故事的主干，也是我们最为容易理解的部分。汤米——一个生命科学家，以工作繁忙为由拒绝陪伴妻子丽兹一起去看初雪。随着故事的展开，我们就会发现汤米并非是一个对待妻子极其冷漠的人，相反，他爱妻如命。然而不幸的是，他的妻子丽兹罹患了脑癌，癌细胞正以惊人的速度吞噬着丽兹的生命。于是，不愿失去妻子的汤米用尽一切手段和死神争夺自己的妻子，他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向患有脑癌的实验动物注射了一种尚未经验证过的化学物质——那是在南美洲发现的一棵树的树皮上提取的。为了挽回妻子的生命，汤米整日整日地泡在实验室里，为遏制癌魔而熬尽心血。而这时，丽兹却正在经历人生中最难熬的过程——走向死亡的过程。可以想知，她是多么渴望丈夫时刻陪伴在身边啊。不过，灵慧而温柔的她并没有叫嚷着哭喊着要丈夫陪伴，她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她正在创造的一本书上，并在时常在星空下寻找灵感。她只是在丈夫有空的时候建议他读一读她即将完成的书，而她的丈夫汤米却几乎一直争分夺秒地进行着实验，没有任何时间关注妻子的书，也没有任何时间分享妻子对生死的感悟和心灵的升华。直到那一天，当实验动物出现返老还童的迹象，可是肿瘤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时，他拥着即将入睡的妻子在她耳边轻声说：“你会安然无恙。”后，他本人却由于极度的沮丧啜泣出声，这时，他看到了妻子的书。于是，他终于打开了这本书。这时，镜头转到了西班牙，我们细细看下去，这才恍悟这就是影片开头那个场面的前因。原来，丽兹的书是一本桥连了西班牙政治宗教斗争和玛雅神话的书，书中隐含了丽兹对永生和死亡的体悟。然而，丽兹最终在差一章完稿时与世长辞了。她明白自己不久于人世时，她将笔墨和书稿交给了汤米，嘱咐他要完成她的遗作。也许，在影片开始时那个悬浮与太空中的人所看到的丽兹的身影以及那句“完成它吧！”可以理解为是汤米在阅读时不断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妻子的身影和声音。
可以说，汤米和丽兹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汤米抗拒死亡，憎恨死亡，他宣称：“死亡也是一种疾病，我们一定能治愈它！”而丽兹，并非没有恐惧过死亡，然而，最终，她却用真诚而虔诚的心洞悉了死亡与新生相互衔接的奥秘，并且，她一直希望汤米也能够领悟。可惜，如此执着于生死的汤米在她阖上双眼时也还没明白，他恨死神，恨得咬牙切齿刻骨铭心，因为它在实验已经成功的时刻夺走了丽兹的生命。所以，当他读到丽兹所写的书在印第安祭司向西班牙征服者挥出致命一击、悬浮于太空中的生命之树开始枯萎，一切情节都指向死亡时，他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他绝望地想到了丽兹的死亡，于是他掩面而泣，他看不懂丽兹的寓意，更不懂如何续写那未完成的结局。其实，丽兹在她生命最后的一段旅途中，给过他无数的启示。她说过：“玛雅的神话里，有第一位父亲，他牺牲了自己，创造了世界。”她还说过：“死亡是敬畏之旅。”
最终，汤米终于明白了丽兹的寓意，他沿着丽兹走过的路走下去，按着她指示的方向，走完了整个旅程，完成了这本书。在故事的结局里，看着生命之树枯萎的、孤独绝望的太空旅者面前出现了西班牙女王的身影，她曾向他许诺“你找到伊甸园（即生命之树的所在），你戴着它（一枚戒指），当你回来的时候，我将是你的夏娃。”现在，她再次开口问他：“你会解掉西班牙身上的枷锁吗？”于是，遥远的回忆顿时复活，他终于记起了她，记起了他的誓言，记起了他当时的回答——“愿以生命和荣誉为代价。”于是他终于明白了，他就是那个闯入玛雅丛林深处的征服者，是他割开了生命之树的树皮找到了永生的泉源，他也因此长满了花草被长久地覆盖，直到整个人类和地球都已经不复存在了，仅剩下他和生命之树和封存在记忆深处的誓言。而当这誓言重又显现时，他的女王早已烟消云散了。而此刻，在枯萎的生命之树面前，在越来越近的濒死的星云面前，她的倩影复又出现了，她在召唤他，她在召唤他的亚当。于是，他笑了，说：“我将死去。”他回到了他侵入玛雅圣地的那一刻，捡起了他当时倒下时掉落的戒指，慢慢地戴在了左手无名指上，然后安详地漂向炽烈爆发的星星，化作了无数夺目的光芒。当这光芒点点坠落在生命之树上时，生命之树奇迹般地重获新生，翠绿的枝叶在涅槃的星星身边展现出生命的华彩。这是结束又是开始，他是最后一个人，然而，他又是第一个人。这就是丽兹想传达的死亡与重生唇齿相依的关系，连缀期间的，是爱的伟大力量。
我想，在影片的结尾，当汤米扫开丽兹墓碑上的雪静静地看着它时，如若丽兹此刻能够开口说话，那么，我们不妨认为，她会带着平静的笑说：“亲爱的，我在时间的尽头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