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电影的视线放在台中一家人身上,一部典型的台式温情家庭剧。
阿蕊在台中经营家庭理发店,四十年如一日照顾乡亲邻里的头发,彼此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有三个子女。大儿子阿男忙忙碌碌,平平凡凡,住在台中但也很少来店里帮忙;二女儿阿欣和男友住在台北,平时在剧组打工;小女儿阿玲,也是一名发型师,阿玲前夫阿川是一名汽车修理工,两人有一个儿子,两人因为理念不同选择了离婚,但阿川还常带孩子来理发,同时看望阿蕊。
理发店不只是理发,阿蕊与顾客亲如一家,大家都习惯了在她店里理发、聊天,母亲会带着儿子来,从小在这里理发的孩子长大了会带着自己的孩子来,老顾客搬家了路途遥遥也要赶回来。一位住在彰化的老客户许医师许久未来,阿蕊电话询问,得知他生病了,她和许医师女儿商定去他家里帮他理发。
从电影的片名看,阿蕊的这趟远行应该是主线剧情,但其实在电影的44分钟才上演,旅程中除了偶遇陈柏霖客串的年轻农夫并帮他理了发,并无更多故事。帮许医师理发的一幕则是电影最催泪的段落。原来许医师已经不省人事,人生到了最后时刻,他的女儿邀请阿蕊来,其实也是让他们见最后一面。阿蕊眼睛里湿润着,一边为许医师理发,一边给围在身边的儿孙们讲述许医师的故事。让老人以最美好的状态离开,是对家人们最好的慰藉。
阿川本来想陪阿蕊一起去,因为临时有事未能成行,阿蕊的驾驶技术不行,出门前又没带手机。儿女们看到门上挂的“本日公休”牌,才知道母亲独自出了远门,在家里焦灼万分又不知所措。深夜的雨中,阿蕊回来了,情绪低沉,孩子们埋怨着,但也终于放了心。
孩子们其实一直反对这次旅程,尤其阿玲,她觉得综合时间和金钱成本,这一趟太不划算了,但阿蕊会慨叹一句“人生不是这么计算的。”母女都是理发师,但她们很多观念都是不同的。阿蕊的头发就是中老年偏爱的方便面卷发,阿玲的头发染成了鲜艳的粉色;阿蕊就想在这家老店用老方法照顾好周围的人,阿玲想在商圈开一家自己的店,可以快速作业,设备材料都要用最新的,还要有电子的提醒系统。
阿川与阿玲的矛盾也类似。阿川修理车子,经常赊账,阿玲等不得会挨个打电话催账,阿川背着阿玲借钱给自己的小学同学应急成为他们离婚的导火索。阿玲评价阿川是个“不懂得拒绝”的人,但阿玲有自己的想法,她想尽快攒钱,买一个干干净净的明亮的大房子,她想给家人更好的生活状态。阿川觉得现在的生活就很好,住得习惯,老人也方便照顾孩子,不着急做改变。“变”还是“不变”,即使离婚后,他们还是会因为这个话题争执起来。
新与旧,都市与乡镇,传统与现代,两种价值观的冲突在剧情中逐渐显现,最多的笔墨放在阿蕊与阿川的和谐、阿玲与阿川的矛盾上,阿男和阿欣表现空间不多,但显然他们与阿玲是一边的。
电影里表现的价值观差异并不简单来自代际差异,阿川的言行举止显然和前岳母阿蕊是步调一致的,做生意不只是为了钱,要多体谅周围人的难处,助人为乐,知足常乐,人活着是要讲情谊的。在阿玲的眼里,他们就是整天“都忙着别人的事”。
阿蕊开车撞到了一群年轻人的机车,又因为紧张滑到路沟里,气势汹汹的年轻人很快就认出阿蕊是小时候常给自己理发的阿姨,兴师问罪变成笑意盈盈,张罗着大家帮忙推车。阿川给手头紧张的客人赊了账,客人走的时候喊了一声“好人一生平安哦”。
投桃报李,善意也是能量守恒的。
阿玲当然也没有错,她想要的世界更大更广阔,她愿意投入资本和精力,在远离家人的地方独自打拼,承受压力,对抗风险。某一天,也许她会功成名就,也许她会像陈柏霖饰演的农夫一样,主动放弃了在大城市的巨大压力,回归乡野。她活得很累,但是有盼头。
老戏骨陆小芬完美诠释了一位忠厚朴实的女性,电影常常给她特写,阿蕊在理发时眼睛是发光的,专注的、深情的、呵护的、家人的光。
电影结尾处,阿蕊和几位闺蜜来了一次说走就走的旅程,她们穿着花花绿绿的鲜艳服装,顶着方便面发型,在海边开心地大笑,大声喊着“儿子儿媳想让我帮他们带小孩,我才没那么傻!”“我照顾他几十年,现在他走了,终于没人烦我了!”虽然隔着海峡,但是两岸母亲的审美和心声却是出奇的一致。她们一辈子相夫教子,扶老携幼,老到浑身都是毛病的时候,才有片刻机会做自己。
但说实在的,我们身边太多这样“刀子嘴,豆腐心”的母亲了,毒舌的时候她们是人间清醒,吐槽完了还是放不下这个家。
按照戏份多少和情感重心,母亲阿蕊是电影的绝对主角,三位子女和女婿是配角,但电影的焦点有些游移,导致电影叙事上稍显混乱,尤其后半段,究竟是从阿蕊的角度看对传统的坚守、看世代的迭变,还是从一家人的视角看新旧观念的冲突和抉择,似乎没有校准。电影中段也有些松散,比如被妈妈逼着剪掉刘海的男孩,老顾客们在店里吃面的彩蛋,与主线没有直接关联,显得冗余。
也许,编导们对母亲的感情太深,又像母亲一样牵挂着孩子们的成长与变化。一家人,齐齐整整,都要有个交代吧。
像这样故事“老套”、价值观“保守”的电影越来越少了。阿蕊、阿川等人的岁月静好,从个人的角度是念旧,重情,从文化的角度看是沿袭着安土重迁、邻里互助的熟人社会,电影对他们的认同本质上是现代工业社会、都市文明发达后,对传统生活方式的怀念。
庆幸的是,电影没有让任何人做妥协和迁就。
传统与现代,保守与进取,没有谁对谁错,他们都在不同的地方各自美好。
阿玲在电话里中对阿川说,自己其实也搞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可是自己就是不想停在原地。有时候,换一个发型师,换一个发型,也许更适合自己。
是时候放下心结了。
就像阿欣的驾照教练说的,直直开,就像人生一样,直直开就顺了。
今日公休,为的是明日再出发!
推荐电影的片尾曲,吴念真作词的《同款》:
人说人生说短也是长
谁来谁去都是靠缘分
若是互相信任和理解
再是陌生也会变熟识
心头一旦有人留在那
路途再暗再远也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