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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定死了:天花已经布满了她的脸,也发在她的手上,她痛苦而绝望地躺在床上,即使最后一刻穆法特伯爵推门而进,即使他们的手握在了一起,但是在一个落魄的男人面前,在一个被疾病折磨的生命中,还有什么可以挽救?她张大嘴巴,她想要呼喊,但是一切都归于最后的黑暗,一切都变得寂然无声。
140分钟的电影落幕,黑白、无声,不仅仅是1926年这部默片的一种影像特点,也成为巴黎交际花娜娜一生的注解,她死去,在天花的疾病中死去,在男人的哀叹中死去,在自我的泯灭中死去,而这一种死像是作为一种肉体的自然死亡,但是从左拉的自然主义小说中脱离出来,让·雷诺阿却无力用一种所谓的怜悯来拯救这个灵魂,因为在这部默片里,娜娜甚至连灵魂都没有——在左拉笔下,娜娜是“第一流的风流娘们儿”,是别墅里的“女神”,是公馆里的时髦女人,是“一个驯良的畜生”,“她是荡妇中的佼佼者,她既目空一切又充满叛逆精神,象一个具有至高无上权力的女主人,把巴黎踩在脚下。”而在1926年的默片里,她只是一具淫荡的肉体,她的所有行为、所有经历、所有痛苦都是在肉体意义上展开而完成的,就像默片本身一样,在无声中沉寂,最后滑入永远的黑暗中。
“这时候,舞台底部的云彩散开了,爱神出现了。以十八岁而论,娜娜长得十分高大和肥壮,她穿着一件女神的白内衣,金黄色的头发自然地披在肩膀上,她泰然自若地走向台口,向观众莞尔一笑。然后她开始唱起主题歌来。”左拉把娜娜安放在《金发爱神》这出戏中,似乎用一种爱欲的结合来塑造娜娜悲惨的一生。当让·雷诺阿让娜娜出场,似乎在某种意义上忠实于左拉笔下的这个女人,她肥胖,她自信,她淫荡,当她爬上那软梯子,仿佛整个舞台都在她脚下,但是在字幕里的注解是:“她是没有才华的漂亮女孩。”没有才华便是将这个扮演“爱神”的娜娜推向了一种没有灵魂的预设,的确,在140分钟的默片故事里,娜娜只是展现了她的身体,那夸张的表情,那勾人的动作,那不顾一切追求爱欲的生活,成为娜娜不变的符号,而这一切从来不是把娜娜变成社会的牺牲品,在抽去了时代背景、人物情感之后,让·雷诺阿镜头下的娜娜只是一个符号。
娜娜的面前站着男人,男人的目光看着娜娜,这是一种双向的情节主线,在这个主线里,娜娜的所有经历都被省略了,那些男人除了身份之外的一切属性也被抽离了,只有男人和女人,只有身体和身体的对话,何来对于权力的掌控,合一将巴黎踩在脚下?娜娜房间之外那些围观的男人,或者组成了一种变态的社会景观,他们排着队,他们窥探着那扇门,他们觊觎着娜娜,当娜娜成为那些看上去像是绅士的男人的关注焦点,她的确要把男人们踩在脚下。但是当让·雷诺阿将她的生活放置在三个男人周围,这种对于男权的讽刺和践踏却又变得疲软,最后反而变成了男人和女人低俗的游戏。
省去了复杂的男权社会,娜娜身边出现的三个男人是穆法特伯爵、瓦杜尔斯伯爵和瓦杜尔斯伯爵的侄子乔治,除了乔治之外,伯爵本身就是身份的代表,他们是这个社会的达官贵人,他们拥有着金钱和权力,所以当娜娜变成他们觊觎的目标,他们所看中的无非是娜娜的那一具肉体。而娜娜也利用自己的身体寻求属于自己的利益,在《小公爵夫人》这出戏遴选角色的过程中,娜娜很好地利用了自己的身体优势和不知羞耻的性格。本来这出戏的选定的主角是罗丝,但是娜娜渴望拥有这个机会,于是她找到了本来对她有意思并且拜访过她的穆法特伯爵,在娜娜的媚态中,伯爵对她说了一句:“我爱你。”于是娜娜在这句表白之后占据了上风,她要伯爵暗通关系让自己获得主角机会。于是用色诱的方式,娜娜没有任何困难地成为了主角,在她得意忘形之际得到的一句谩骂来自于罗丝:“她偷走了这个角色。”
偷窃行为,是娜娜用自己的身体换来的:她找到穆法特,穆法特说爱她并允诺为她做任何事,娜娜故意拒绝,穆法特甚至不顾自己伯爵形象,扑在娜娜腿上做出痛苦状,而娜娜抚摸他的头发,让他不要像小孩一样,并且说出了“我憎恨金钱”这样的话,似乎她想要的角色是出于艺术的追求,用艺术掩盖自己的用意,娜娜似乎就是在这样的场合中实现了将男人踩在脚下的目的,但是,娜娜获得了这个角色,娜娜成为了伯爵家里的宠爱,都只是用身体在说话,都是用身体达到目标。而她让瓦杜尔斯伯爵爱上自己,也是充分调动了自己的身体语言。瓦杜尔斯伯爵是穆法特的朋友,他带着自己的侄子乔治来穆法特家里,被娜娜迷住了。之后再次来到穆法特家里,看到娜娜,名义上是要将乔治和娜娜分开,但是内心却想要自己和娜娜在一起。在那次赛马会上,瓦杜尔斯伯爵的伎俩就是让那匹被命名为“娜娜”的赛马赢得比赛,所以在他贿赂比赛人员最终达到目的之后,娜娜其实也成为了一个标签。
而乔治似乎对于娜娜来说,更像是发自内心的一种爱,这个17岁的腼腆男孩本身没有什么权力,他是一种青春的代表,在娜娜看来,他是具有活力的男人,所以她似乎对乔治情有独钟,而乔治在娜娜身上也失去了自我,当瓦杜尔斯伯爵想让他们分开,乔治喊着说自己爱着娜娜,而娜娜也说他们像兄弟一样,但是当娜娜在穆法特和瓦杜尔斯面前展现放荡的一面,终于使得乔治在嫉妒中用剪刀戳向了自己。穆法特在娜娜面前可以像一只小狗一样被踩在脚下,瓦杜尔斯伯爵可以不顾个人声誉为娜娜做任何事,他们在娜娜的肉体世界里迷失里自己,乔治看上去是着迷于娜娜包括身体的一切,当他看见穆法特在娜娜的脚下做出恶心的动作,他在隔壁的房间里打开了娜娜的衣橱,然后将衣服抱起,或者放在椅子上亲吻,在他看来,娜娜的衣服也是她的一种投影,在这样一种仪式下,他终于将剪刀刺向了自己——当那些衣服变成娜娜的投影,无非也是身体的一种外延。
乔治是在自己的妒忌心里,瓦杜尔斯伯爵因为屈辱而放火烧了马厩自己也葬身火海,最后的穆法特也在妻子的离别、家产的空荡以及仆人的集体出走中,孤身一人,三个男人,似乎都被娜娜踩在了脚下,但是娜娜即使还在混乱的酒吧里,在康康舞伸出大腿的狂欢中迷失自己,她也不是胜利者,或者说,她一切的出发点并不是要毁灭这个男权的社会,不是要让自己拥有控制的权力,她只是沉醉在男人的讨好中,只是想从男人身上获得自己的利益,而这一切也都是欲望使然,当她最后被感染了天花,一切都走向了终结,这在肉体上滋生的疾病也是这个病态躯体的隐喻,而在最后的呼喊中,最后的求救中,漠然吞噬了她的肉体,黑暗夺走了她的生命。
让1雷诺阿让娜娜周旋于三个男人之间,其实只是展现了女人和男人这一种维度的关系,甚至,男人和女人也都只是一种个体。自始至终,娜娜都是以一种淫荡放浪的形象出现,在黑白而无声的影像里,娜娜的内心活动几乎为零,正是在这种单一的声画世界里,娜娜也成为一个单向度的人,她是妓女,是情人,是舞台上的荡妇,这一切只是娜娜的一个身份,在左拉的小说里,娜娜自身的悲剧在于她的多面性,她是出卖肉体的女人,但是她也是一个母亲,男孩小路易便是她在十六岁时生下的孩子,而且在和男人的勾搭的日子里,她还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最后生命流产成为娜娜自我戕害的一种注解。但是在让·雷诺阿的影像里,娜娜从来没有展示作为母亲的一面:不仅没有那个不知道父亲但养育了十六年的小路易,也没有之后怀孕的生命,一起都被抽空了;而且,在左拉的小说中,乔治作为一种特殊性而存在,因为在这个17岁的少年身上,娜娜的确看到了小路易的影子,他是自己孩子的投射,在乔治的爱里明显有一种母性的情愫,甚至从乔治身上娜娜看到了自己向往的乡村、田园和洁白无瑕的精神追求,这是娜娜很少的属于精神层面的追求,但是在雷诺阿的镜头下,这可怜的精神欲求也不存在了,她对于乔治没有表现出母性,即使在乔治自杀的时候感觉到一种恐惧,也是对于他赤裸裸在自己面前的自杀行为感到害怕。
一个没有母性的女人,一个不存在爱的女人,一个只是男人玩偶也在玩男人的女人,注定只是一个在影像里的符号,男人为她而死,她也为自己而死,从欲望到死亡,平白铺陈在140分钟的默片里,只有动作,只有表情,只有行尸走肉的生活,所以在封闭的男人女人故事里,在看不见田园乡村和“赏心悦目与洁白无瑕的东西”的世界里,死去只是死去,没有豪华大饭店的凄凉中听到的“进军柏林!进军柏林!进军柏林!”的呼喊,没有“啊!她的样子变了,她的样子变了”的痛苦挣扎,黑暗降临,世界如一具肉体,在默然中归于病态,归于沉寂。

娜娜Nana(1926)

上映日期:1926-06-25片长:150分钟

主演:Catherine Hessling/Jean Angelo/Werner Krauss

导演:让·雷诺阿 Jean Renoir编剧:让·雷诺阿 Jean Renoi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