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影红梨记》讲的是一对宋代笔友的爱情故事。

名妓谢素秋和才子赵汝州鸿雁传情三载未曾得见。及至见面之时,谢素秋又偏偏被相爷囚禁,欲献于金国。于是《闯门》中,两人在相府门前,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在舞台上,这道门当然是不存在的。两人只是做个槅门的姿态而已。到了电影中,基本上延续了舞台上的手法。所以电影中虽然相府的家奴高呼“秀才闯门”,实际上赵汝州已经进入门中,立于萧墙之下了。因为,如果真的立于门外,除非俯拍,否则赵汝州和谢素秋是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中的,这对于观众来说将是完全不同的感觉。毕竟,虽然赵谢两人互相看不到,观众却是看得一个明白,焦急之情更甚。而当赵汝州唱到“闯闯闯,刀斧难锄狂生胆”时,戏进入了第一个高潮。但无论两人如何挣扎,终究是无缘相见,唐涤生将观众的胃口吊了个十足。

在送解途中,谢素秋诈死,投靠到姨妈家,不想赵汝州此时也来访友。姨丈钱济之为了赵汝州前途不让谢素秋与之相认,反让她冒认做已故王太守之女红莲(女鬼一名)。可偏偏,安排两人住的地方仅一门之隔。。。古代的人还真是牙齿当金使。赵汝州第一个晚上就饮醉,竟然坐在花园中睡着。这,这,这不是对人民意志的考验吗。门这边的谢素秋终于是禁不起诱惑,将和姨丈三章约法抛在脑后。有了第一场相府中的“相对亦难见愁颜”的折腾,在儒家信义和痴男怨女的角力中,观众的心自然是统统站到了谢素秋这边,哪里还管的了什么“君子无信,不知其可”。

谢素秋终于见到赵汝州,看到酒醉未醒的情郎,她打量了个仔细,完全是“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然后喜不自禁的说“他生的好俊秀。”她还真是坦白,笑得我不怀好意的猜测,万一赵汝州是个武大郎似的人物,不知道谢同学会不会翻脸。这《窥醉》一出,基本上就是谢素秋的独角戏,好似《重庆森林》里梁朝伟对着一块肥皂和一条毛巾絮叨良久。但粤剧没有电影那么花样出新的场景道具,也不能过多的借助台词,否则就是话剧不是戏剧了。这里的谢素秋是略有夸张的,是会意的,因为需要这种表演的夸张和抽象来引诱观众想象的动力同时也留下观众想象的空间。她必须将远较电影简单的服装道具用到极致,一对水袖,一抹笑容,一个低头,一次回首,便要表现出“估话鸳鸯枕上与佢能交并。谁料望得梅开雪未晴。”的咋喜还忧的复杂心情。艺术讲究共鸣,说穿了恐怕不过就是幻觉。做的人不过是为别人提供幻觉的能力,看的人不过是为自己提供幻觉的能力。之所以一出戏可以反复看,说到底是自己被自己打动。而电影电视在这一点上反而有所局限,盖因提供的细节太多。始终都觉得戏剧和电影是不同的,无论技术如何先进,戏剧灯光幻影始终是为意象服务,不在于提供逼真的细节,而在于提供一个逼真的氛围。

《闯门》和《窥醉》便很明显的看出戏剧和电影表达方式的区别。不以错综复杂的情节铺排取胜,更多是通过演员来体现情节冲突。从这一点来说,同唱戏比电影实在是个轻松的多的事。演员不用念唱做打样样俱佳,有长相演技不太烂的遇到机会便可以准备红了,因为还有导演摄影师剪辑师甚至配音师化妆师舞美师在他们的背后。有了电影技术把表演艺术变成了流水线生产,演员甚至不是站在流水线边的技术工人,而是流水线上的产品。只是,现在的技术可以让一个由流水线上出来的的LV 包包和意大利某个工匠手工打磨的相差无几,在演戏上是否可以如此乱真却是大有疑问。不过好在现代人非常大度,明知货不对板也照收不误。

并不是说现代电影不好,仅就电影来说,我同样热爱3D的Avatar,但我也很清楚这是一次技术的胜利,它用技术来弥补人的力所不能及。就好像虽然全真七子武功平庸,但凭借精巧的天罡北斗阵,也能与东邪西毒两大绝世高手抗衡,这怎么也不能算种退步,只是东方不败单枪匹马徒手击破西洋火炮的那种骄傲却也没有了。当然这也许仅仅是我的守旧,不能痛痛快快的放技术进来改变一切。不过我不负责任的猜测,对演员来说,在台上演大戏恐怕也是比拍电影更过瘾的事。没有导演在旁边不停的喊“卡”,没有机会一个镜头反复拍八百次,更何况王家卫那种演员都不知道导演想要什么的了。拍王家卫的戏,常常被视为演技的展现,更是得奖的大热。但王家卫的电影更像是一只超长华丽版的MTV,是荣国府里的那盘几十只鸡伺候的茄子。演员不知道故事的大纲,情节的走向,甚至不知道拍了八百遍中的那个版本会被选用,张曼玉也好,梁朝伟也罢,他们功力是将一个镜头或几个镜头中表现的张力十足,但却是没有时间感的,他们总是在演那一瞬间。那些海量菲林要捕捉的也就是那一瞬间。无论拍了多久,无论是何宝荣还是周慕云,他们都像是上了保鲜膜般,永远都不再变化。阿飞永远活在他的那一分钟里,阿武总是在吃 5月1号到期的凤梨罐头,633总在买他的厨师沙拉和炸鱼薯条。有这样的导演,对演员幸与不幸大概只能冷暖自知了。而在戏台上,角儿,大老倌就是戏的灵魂,不必受制于什么导演。大戏要的是浑然忘我要得是一气呵成,真正是人戏合一。

这样细究起来,5、60年代的粤剧电影是个有些特别的时期。那些著名戏宝改编的粤剧电影基本就是舞台的剪接版,导演的作用非常有限,演员表演的空间很大,不至于被导演切割成片(想想,王家卫剪下来的底片都够陈果拍部新片了)。但在台上唱大戏,巨浓的妆之下对表情特别是细微表情要求不高,观众离的也远,顶多也就是讲究个眼神,而电影中七情上面就成了不可回避的重要成分。所以又必须顾及到细节,又必须讲究身段,那些念唱做打也是一点不可马虎,倒似乎是更难了。同时,镜头也终究只能捕捉部分的光影,镜头之外的就无能为力了,不比戏台上,无论你是正印还是梅香,观众都看的一清二楚。电影只能将一段段时间、空间截取到若干卷菲林上,这个变化率的多少恐怕是没人知道了。

如果《窥醉》是场独角戏,那么赵汝州追蝴蝶追到隔壁谢素秋的院子里来引出的《亭会》、《咏梨》便是两人的对手戏了。谢素秋以王红莲身份出现,对一切了然于心,偏偏那个呆秀才“神魂颠倒欠聪明”,枉费谢素秋费尽心思提点也未解其意。这两节虽然也有很多唱段,但其实用电影白话来表达也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唯独是两人关于谢素秋手中的那束花的对答戏味极浓。谢素秋让赵汝州猜是什么花,赵汝州分别猜了海棠、石榴、碧桃和茶花春夏秋冬四种花,最后谢素秋才接蛊“花亦不忍分枝,故此梨花泣血,久染成红,变成红梨花”。此时谢素秋的心情是复杂的,她听到秀才郎的真情表白自是开心,但想到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又不免伤怀。她固然想告之实情得偿所愿,却又碍于承诺和爱人的前途着想不能相认。所以一方面她百般暗示,一方面又千般掩饰。而赵汝州的心思就简单的多,什么海棠还是红梨都没有太大区别。正如《亭会》初始谢素秋问他:你找的是蝴蝶还是鬼魂?他回答:蝴蝶就是鬼魂,鬼魂就是蝴蝶,一样地。他一边口口声声今生今世都忘记不了谢素秋,一边约人家大姑娘王红莲半夜三更去书房咏红梨诗。他到底是移情别恋了,还是当真把红莲当做了素秋,他不计较,素秋不计较,观众也不甚计较,大家历来对文艺男青年宠爱的很,更何况是预备状元郎。

谢素秋终究还是被相爷重新抓回相府,赵汝州也毫无意外的高中状元,在新科状元大过天的古代才子佳人戏里,他自然要回来收拾这个通敌卖国的相爷。让我们姑且忽视这结局裱的颜色花式衬不衬,忘记这应试及第封官其间那么多个漫漫长夜相爷和谢素秋发生了啥,不去管相爷怎么就糊里糊涂的忘记了赵汝州曾经大闹相府反而要将谢素秋贿赂状元郎——一切都为了这大团圆。好在最后有谢素秋《宦游三错》中的扇舞补数。谢素秋并没和赵汝州直接见面,而是风情万种的将一支红梨花抛入赵汝州怀中,真是要将这猜谜游戏进行到底。状元郎没见过谢素秋,以为红莲是女鬼,又是疑惑又是害怕“这到底是平章府,还是地狱门”。而谢素秋更是“半遮面,再遮面”,极尽风流挑逗之能事,一支舞跳下来几有摄魂夺魄之效,果然这花魁不是浪得虚名。

《蝶影红梨记》和现代电影相比,显得有些简陋。即使和仙凤鸣后来的作品相比,也算是相对平和的一部戏,甚至颇有些喜剧的气氛。那些演技、唱词也谈不上惊天地泣鬼神,倒是谢素秋这个角色,她没有长平的负担,没有霍小玉的心机,她又高傲又温柔,美貌和才情并举,是仙凤鸣排的戏中花旦角色中最让人喜爱的一个。说到底观众中意的恐怕无非那么一样或几样,交足功课即可。

最后这部戏的大卖,也终于让仙凤鸣坐上的班霸的位置。

蝶影红梨记蝶影紅梨記(1959)

又名:Butterfly and red pear blossom / Die ying hong li ji

上映日期:1959-09-16

主演:任剑辉/白雪仙/靓次伯/梁醒波

导演:李铁编剧:唐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