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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震惊,吴念真肯定不会去讲百年前的洪秀全。说《太平。天国》,不如先提下《恋恋风尘》剧本,里面有讲述两个故事:一是恒春仔讲他们那边军事演习,父亲偷搬美军东西,结果拖回来两具尸体,该段落在《太平。天国》被具体化。一是阿远讲小时候写信检举父亲赌博,结果信转一圈落到父亲手里,讨得一顿打,这就是自传性质的《多桑》。

恒春位于台湾最南端,依山傍海,《太平。天国》就是一个发生在屏东恒春的故事。眼下恒春为人所知的原因,更在于它是《海角七号》的拍摄主场景。由此及彼,从乡村到小镇,台湾在过去几十年发生了什么变化,仅仅是电影包装手法的差异么?

阿陡仔与乡巴佬

片中美军到来是个很特殊的事件,牵涉到政治经济军事等多重原因。不过放眼全球,表现美国军队到来、对本土民众造成影响的电影有很多,从韩国《故乡之春》到罗马尼亚《加州之梦》,日本战后一系列反映社会现实的电影里都有美国大兵的身影。《太平。天国》里,乡民称呼美国佬为“阿陡仔”,意指美国人鼻梁高挺,熟悉闽南语的人应该不会陌生,要知道这个称呼里多少包含有轻视成分,非我族类。

由于人种外形差异过大所带来的喜剧感,以“美国黑人”尤甚。黑人大兵的两次笑意示好,均吓坏了小孩。一次六神无主,需要招魂归位。一次是吓得转过了身,躲在大人怀里。几段下来笑得肚疼,不禁想到黑暗中两排牙齿飘过来的笑话。

即便有如开头所说,村民与美国的冲突关系是影片重点,但直刺美国并非《太平。天国》的专利。早在《儿子的大玩偶》之《苹果的滋味》里,一个底层家庭因祸得福,美国海军医院的白色空间和光明景象,显然是有意发挥。他们依靠美国人的施舍,大口地咬着苹果的画面更是成为影像的历史记忆。有一种说法是《多桑》回顾日本情结,《太平。天国》直指美国情结。依个人所见,《太平。天国》的中心问题不在“讽美嘲中”,影片的最大意义在于断指。

断指再植的不可能

阿宪在日本工厂打工,被机器切断了手指。祭祖上坟的路上,阿盛(仙仔)对弟弟说了一通意味深长的话,如日本人歧视亚洲人、美国人科技无敌之类,倒是有在理。然而求医无路,美国人对他们的来意并不知晓,确切说即便明白也无能为力。断指的无处可救医恰恰应证了台湾的现实处境,自日本殖民统治结束、国民政府迁台,美国人成为主导东亚局势的排头兵。台湾依附美国,接受施舍更是毫不意外,这种援助赠与的关系反映在片中就是美国人位居高上,发放礼物、给点小钱。表面行动以外还有暗中扶助,所以“才有美国人真的走了吗”的疑问。

台湾这断指,该接往何处。日本人不仅不负责,态度还恶劣。美国人纵有高技术,却也不愿意出手。接往中国,好像本土医术不行,只能放在罐子里腌泡,等待神医高科技。断指的结局是烂掉埋入土中,好浇水寄以重新长出的美梦。台湾何去何从,电影里跟电影外都没有一个标准答案。

太平天国说太平

《太平。天国》的主角是村民,太平时代地道本色的乡间小民。去掉老小,村民主体就是一帮种田度日、辛苦耕作、缺乏文化的人们。影片似乎有意暴露些村民的愚昧,美国人到来前他们愤愤不平,缺乏主见。土地被借用,生活场所被封为禁区,他们入住学校,做的最多事情就是聚桌开赌,无事可做。要么还有羊毛出在羊身上,美国人侵犯了我们的地方,大家就该从他们那里拿回些东西,贪图点小惠小利。

阿盛在一群村民里是个特殊的角色,他曾经说错话,不然是名受尊敬的老师。电影掩藏着一个不想明示的事实,阿盛可能触犯过当局,可联系到白色恐怖等影响。总之不动声色的他,现在是村里响当当的知识分子。他识字翻书,看上去是有几分魄力,发言权受到重视。最底层村民与权势阶层的对话中,阿盛充当传话者和调和者。阿盛有被收买么?电影里是看不出来。总之他是表现出顺服的姿态,一开始村民对他也是言听计从。

村民的不满

包括阿盛在内,村民无法解释很多事情,面对英文和铁棺材,他们表现得无能为力,在美军的开枪示警中退缩。对村民来说,美国人的到来破坏了眼前的太平,这是第一大罪。

美军的所作所为还是打破了村民预期,他们有两类重要财产遭受侵犯,一个是赖以生存的庄稼田地,属于物质层面。一个是代代相传的祖辈墓地,属于精神领域。片中对此有不少表现,坦克压过种植蔬菜的田地,大有气势。至于后者更有三处不同的表现,先是村民哭诉,骨灰罐都碎了;再是阿婆丈夫的坟墓被破坏,她只能采取死守;最后是演习结束,美国人走了,阿盛父亲坟头的墓碑缺了个角。

中间祖先牌位入住教室,与孙中山肖像齐列的景象也有弦外之音,《太平。天国》里处处体现着中国人浓厚的传统观念,即便他们说着闽南方言,却不阻碍观众的顺利读懂。

《童年往事》里,反攻大陆被证明是个玩笑,跟随祖母一代人躺榻榻米去世而烟消云散。《太平。天国》继续对“反攻大陆”开些玩笑,路边一人尿急,下车方便,却被急驶而过的军车所扰,他破口大干,骂说等不及要反攻大陆不是?小孩子放学后,更嚷嚷国家机密就是反攻大陆,影片狠狠地开着台湾人能心领神会的玩笑。

对多数人来说,大陆不过是个未曾眼见的虚像。一旦反攻势必要打仗,不复太平,所以村民发自本能地讨厌此类口号。民以食为天,只要不至于让他们活不下去,历来是不会怨声载道,逼到要造反。

仙仔的挫败

阿盛有文化,会解梦,由此可以联想到他还会不少东西,故有仙仔的绰号。仙仔是村民所信任的对象,后来他失去了这种信任。被妻子激怒后才叫上弟弟,跑去美国人那里拖了两个大铁箱子回来。不用说,他又一次遭遇挫败。再次失败后阿盛对弟弟与人打斗毫不理睬,他原本不是也不该置身事外,为何如此冷眼看待?阿盛受挫来自两方面,一是外部,丧失村民信任,成为奚落对象。二是内部,无法帮助家中弟弟,还被鄙视。

对比《多桑》里的乡民纷扰和亲友相护,阿盛的表现真是不中用,这恰恰是底层知识分子受挫后的自然反应。观察那个过曝发白的镜头,慢镜头,人物揪扯打斗的确有些悲意。因何而起、如何收场都不再重要,适当拔高下,这无非是小农意识加喜好内斗的民族劣根。

阿婆的忧愁

阿婆是《太平。天国》里的有趣角色,《太平。天国》里的老与小都很有意思。她在开头让观众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哭坟叫得是撕心裂肺,一会自道喉咙痛,阿婆的前后反差当真是黑色至极,也是后面内容的事先预告。话说闽南乡间地区依然有丧葬仪式残留,让人感慨封建余孽未除。常见披麻戴孝哭得是满地打滚,转眼又是好好一活人。

阿婆是反对美军到来的激进派,因为她是等死之人,无所畏惧,就连村民也形容她是疯疯癫癫。不过即便有如阿婆者,也要一日三餐,她放下手下武器就不管守坟之事,可以说十分典型。不应忽视一个细节,先后有两次美军飞机划过天空,声响巨大。阿婆用日语大叫空袭警报,惊扰了村民。村民们仅仅是感觉到吵,并未有过度反应。在阿婆身上,她有着台湾的过去与未来,等她入土为安,一部分中国人的祖辈观念也会随之消逝。

Hello与hey You

语言差异,又一个常见的电影论题。看完《太平。天国》,不得不说下翻译的嘴脸和长官说话的恶心腔势。他们的存在理由是包括美国人在内,许多人听不懂闽南方言,反之村民一方亦是。翻译自作主张,擅自将美军长官的发言改篡,传达出另一层恐吓意思,蒙蔽了村民。这类人物形象的存在,顺道讲下《鬼子来了》和《叶问》(看专业影评)里也有表现。

阿宪吧外第一次求医,美国人给钱打发。阿盛带阿宪一起前去,美国人的行为激怒并刺伤了阿盛。阿盛看出自己被当成乞丐,掉头离去,都是语言不通惹得祸。两次事件,翻译乃至会懂英语的舞女们都有参与。

听不懂对方的语言是一大难题,在听不懂的前提下加上翻译的从中作梗,交流成为一种不可能。学校里老师教给学生要对美国人Say Hello,之后引发的喜剧效果就跟阿盛兄弟希望佛祖保佑美国兵一般好笑(电影英文片名Buddha Bless America)。他们不知对方信基督,要保佑也是上帝的事。村民怕大兵阴魂不散,这一黑一白两洋鬼,再高明的师公(道士)都镇不住,原因是念经的语言都不通。

观众把这些当笑话看待,但村民是有他们的推理逻辑。他们会想到人的身前死后,关心起孩子。《太平。天国》后半程,可以发现电影的第一视角更多是从年轻一代出发,他们对美军留下的一切感到新鲜和好奇。

片中的满天扬尘和裸露黄土,与传统中国有着意象上的紧密相连。《太平。天国》里的字幕插入,跟王童《稻草人》的说书人姿态很是相似,黑色幽默、勇于自嘲。这部片子里,你看不到特写,影片大多以中远景加长镜处理。这一方面是由于采用非职业演员所决定,特写容易穿帮,不自然。再《太平。天国》要揭示一种共性,村民与村民之间差异无多,他们的生命与祖辈一样,跟土地绑在了一起。包括前文提及的断指,最终也是做了入土处理,它的隐喻象征跟片中的土地与村民有直接关系。

作为一部参加1996年威尼斯电影节竞赛单元的影片,《太平。天国》比之前侯孝贤、王童的作品都要来得通俗。江淑娜等人的表演更是水准之上,既泼辣又“闽南”(大男子主义主导下的女性人物),遗憾的是小孩戏份虽多却不够出彩。以一部带有商业喜剧元素的影片来看待,《太平。天国》的乡土气太浓烈了点,它没有遵循娱乐电影的叙事节奏,故事本身也不讨好主流观众,所以两难处境下,它也没有挣出台湾电影的泥潭,知者寥寥。

注:片尾曲是Ami Jackson所唱的《Crying In A Storm》,一首越战时台湾酒吧招待休假美军时的必点曲目,跟影片时代气息相符。

太平天国太平。天國(1996)

又名:Buddha Bless America

上映日期:1996-07-20(台湾)片长:118分钟

主演:林正盛 Cheng-sheng Lin/江淑娜 Nana Chiang/杨宗宪 Chung-Hsien Yang/许永德 Yung-Teh Hsu

导演:吴念真 Nien-Jen Wu编剧:吴念真 Nien-Jen W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