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将莫莱蒂在10s的两部作品(《教皇诞生》《我的母亲》)称为Melodrama,无论题材还是体裁上都不太符合。但是《三层楼上》正如其片名展示的那样,以一种比喻式的空间结构组织起四组家庭的群像,并且开场就以一次车祸为切入点将所有人物带出,这样的方法注定与上述两部视点小、人物少的作品完全不同。在后续的展开中,从四个家庭中延伸出三条线索,虽然它们独立性很强、彼此交互不多,但是基于对三者的平行叙述,整部电影强烈地以情节的承递(线索之内)和切换(线索之外)作为发展方式,这与我们所熟悉的情节剧思维是一致的。
在观影时,第一个“五年后”的字幕转场出现后,难免会惊讶于情节跳跃之唐突。但很快便又发现,这样的跳跃与整部电影飞驰的行进速度相匹配。第二个“五年后”的到来进一步印证了这一点:《三层楼上》的主题是关于时间的,流逝的时间,以及那些与时间一同流逝的东西。
电影如何表现时间的流逝?班宁在《从贝克斯菲尔德到莫哈韦》中给出的答案是:耐心地还原那些在叙事中通常被忽略的“过程”,来表现一种真实的时间的流动。但Melodrama和真实是无关的,或者不如说它们反而意在制造一种“伪真实”,因此在《三层楼上》中,时间的流动也是被压缩的、被加速的时间,是“伪时间”,但却又恰恰反映了时间的某种本质。
《三层楼上》中的每一场戏都被写得非常精炼,人物总是以最有叙事效率、最典型化、最易于理解的面貌将他们自身展现在观众面前。在此前提之下,《三层楼上》以双人或三人戏为叙事的基本单元,因为这种规模的戏可以承载最清晰的人物角力关系(典型的如Lucio线的几场车内戏),人物往往自登场就处在关系之中、情境之中,也就能越过场景内叙事资源的限制,在交互中投射出自身的形象,并且勾连段落外的更多内容。
于是电影呈现出这样的形态:叙事单元之内,时间被压缩,人物不断高效生产着动作和言语,它们的开始和结束基本上就是单元自身的开始和结束,表意结束之后立刻剪辑至下一场,没有任何喘息的时刻。而连接着不同叙事单元的,则是推拉摇移的摄影机运动,迫近人物、围绕人物旋转、跟随人物行动,这些实体的速度和情节行进的速度的相匹配,将加速的时间视觉化。
当然,时间被压缩、加速后,也必然有一些东西损失了。使得这些人物们的具体境遇跨越了阶级身份、成为可以共情的普遍问题的,是高效的叙事和人物塑造,但它们的反面则是肤浅与刻板。如果只是不断地强调人物的功能化的外在特征,势必会使其失去内在的复杂,成为被观众一眼看穿的情节棋子。在《三层楼上》中,莫莱蒂给一些人物(比如他自己演的那位父亲)以留白的自由,但却让另一些人物被简单的、外在的诠释所绑架,Charlotte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在《三层楼上》的群像叙事中,人物成双成对,几乎没有聚焦于单人的戏,偶有的几场大多用于过渡。而在极为少数的时刻,电影的视点一旦越过群像的表面深入某个人物,便意味着关键节点的出现,而这种节点的情绪往往是负面的,比如Lucio得知Charlotte一家决定继续上诉后在街道上奔跑,或者Monica看见的几次黑鸟。又或者,这种节点就是人物随着时间一同消逝而导致的节点,比如Monica出走之后,伴随着一个人物的离开,这场戏中只剩下Giorgio,于是他茫然地寻找;又或者,这不只是一个节点,而是人物消逝的持续性后果,比如在丈夫死后,Dora的几通独白一样的电话。这几处,是电影无情的时间进程之中为数不多的几次中断。
《三层楼上》的故事以大多数人物搬离公寓结束,随着时间的逝去,人物、以及以空间结构表现的人物关系也随之逝去了。另两条线索的主要人物都在寓所之外获得了一定程度的和解,只有Monica真的留下丈夫孩子一去不回,为什么?在结尾众人舞蹈之后,电影中罕见的主观视点再一次出现,我们看到的是小女孩Beatrice的幻觉中Monica的微笑。很难说这究竟是悲剧还是喜剧:妄想症代代相传,但同时,Monica也像她的母亲一样,在女儿的幻觉中回归,或许同样是一种和解吧。
又名:非甜蜜生活(台) / 三家有本难念的经(港) / Three Floors Up
上映日期:2021-07-11(戛纳电影节) / 2021-09-23(意大利)片长:119分钟
主演:安娜·博纳奥图 / 里卡多·斯卡马乔 / 阿尔芭·罗尔瓦赫尔 / 玛格丽塔·布伊 / 南尼·莫莱蒂 / 丹尼丝·坦图奇 / 托马索·拉尼奥 / 亚历桑德罗·斯佩尔杜蒂 / 阿德里亚诺·吉安尼尼 / 斯特法诺·迪奥尼斯 / Elena Lietti / 保罗·格拉齐西 / Silvia Iorio /
导演:南尼·莫莱蒂 / 编剧:南尼·莫莱蒂 Nanni Moretti/Eshkol Nevo/Federica Pontremoli/瓦利亚·桑泰拉 Valia Santel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