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球崛起:新世界》:旧世界的长长阴影

Erma冯

转载请注明出处

《猩球崛起:新世界》(以下简称《新世界》)的故事时间线发生在《猩球崛起》三部曲之后的数百年。通常的商业片里,这属于以几句话的字幕就可以完成的叙事交代。然而《新世界》选择以凯撒(原三部曲里的主角)的葬礼作为影片的开场情节,是要提醒观众:旧王已死,但旧王所留下的精神/政治影响,仍给新世界留下长长的阴影(“Old sins have long shadows”)。《新世界》是虚构的未来的故事,但影片的议题,直指人类社会遥远的过去,也映射人类社会复杂的当下。

(《新世界》海报)

电影用接近两个半小时的时长,讲述一个非常不商业化甚至反商业化的故事,在这一投资体量(特效开销肉眼可见的所费不赀)的好莱坞院线电影里,近乎孤勇。观众以看好莱坞爆米花大片的心态进入影院,在影片一度相当沉闷迟缓的剧情推进里昏昏欲睡,这不是观众的错。

影片的叙事节奏存在拖沓的问题,桥段设计也缺乏商业电影应该回馈给观众的“爽点”段落和“高光”时刻。 但电影去类型化的尝试,一定程度上也是试图通过让观众“不适”,而调动起观众在欣赏视听特效之外,对影片文本所指的思考——即使电影本身在意识观念上同样存在含混不清和表意不明之处——这其实恰是影片创作态度的体现。观众并不缺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轰炸大银幕的“大片”。《新世界》“错误”地模糊了自身在观众里的定位。

《猩球崛起》三部曲的主角名字是凯撒,显然是要让观众意识到三部曲故事部分脱胎于或曰借鉴自古罗马史实。《新世界》主角的名字则是诺亚:那么答案已经不言自明了,这部电影的叙事、观念、以及情绪基调,都来自于《创世纪》。于是《新世界》所面临的文本上的挑战,难度和三部曲相比,陡然拔高。电影勇气可嘉是真的,完成上出现了大的失误也是真的。但不影响电影值得被用来做一次审视,以及用来对过去、当下、乃至未来,进行一次观照。

影片受《创世纪》的启发(inspired),但当然不是文本上的亦步亦趋(2014年由罗素·克劳主演的《诺亚方舟:创世之旅》,票房和口碑上均以滑铁卢告终)。除了诺亚这一角色名字,以及电影高潮情节段落里的洪水(由人为制造的决堤引发),可供识别的“诺亚方舟”故事里的核心元素,均没有出现。

(形似“大船”的建筑物及洪水,是“诺亚方舟”故事可供识别的核心元素)

影片里的反派,角色名字为塞撒(Proximus Caesar,直译则为“下一个凯撒”),是明显强调这一角色和三部曲里凯撒的关联,即使这是塞撒曲解历史人(猿)物,又强行攀扯关系以建立起政治上的正当性。塞撒囚禁人类学者,而将其豢养为图书馆里的清客。电影提到赛撒的书单,包括库尔特·冯内古特(2007年去世)的《欢迎来到猴子馆》。这当然不是闲闲一笔,既是提醒观众这是个科幻电影,又是提醒观众这是个“当下”电影。故事虽然架空,故事的根基,仍在复杂的人类社会局势。

《新世界》的议题,以及这一议题所植根的西方历史、政治、人文传统,存在太多的晦暗之处。不同于漫威电影,例如《雷神》系列、《黑豹》系列、《海王》系列等均有明确的特定时代隐喻(《复仇者联盟》系列反而就是纯粹的爆米花大片),也不同于热映记忆还未褪去的《沙丘2》对非洲殖民史、中东民族史和欧战史强烈又明显的“文化挪用”,《新世界》在一个粗读起来并不复杂的“末日神话”里,加入“同一个星球上是否能容纳具有竞争关系的智慧种族”这样的主题(出自编剧阿曼达·斯尔沃的访谈),出现了主题的不相融与冲突。

尽管主角诺亚是猿类,但这一设定上应该正当盛年的男性角色,面容及神情里有太多的忧心忡忡。《创世纪》神话里诺亚“是个义人,在当时的世代是个完全人”,《新世界》里的诺亚,在影片大部分时间里并没有做好承担起部落首领重任的准备。和标准的超级英雄电影叙事一样,影片里诺亚是部落领袖的长子/独子,并目睹了父亲的被害以及部落的沦陷,但《新世界》不是一部复刻《狮子王》或者《沙丘2》的王子复仇记。诺亚的成长不是主动的寻求复仇。诺亚被动地接受了自己被无情抛入的命运,以殉难者的心态,在百死一生的处境下,靠着信仰所带来的“神迹”,而“侥幸”在与命运的缠斗中获得短暂的胜利。——这很不“爽文”。

(诺亚有着这一类型的商业片里主角罕有的精神处境上的“内忧外患”)

正如电影用凯撒的丧礼作为开场,影片里弥漫着浓重的死亡气息。诺亚怀中被挤碎的鸟蛋,成为影片不祥气氛的第一个暗示。被挤碎的鸟蛋代表美好事物在暴力面前的不堪一击。之后的第二幕情节段落里,诺亚及部落卷入赛撒所掀起的近乎灭绝式的掠夺及奴役。诺亚失去同伴苏娜与厄那亚(这一角色戏份不多,但存在感极强),孤身上路,身边陆续加入人类角色梅/诺娃,以及“先知”角色拉卡,又先后失去拉卡(生命层面)及梅/诺娃(精神层面),是让角色完成精神层面的“成人礼”(被挤碎的鸟蛋,也代表诺亚原生命轨迹里按部就班的成人仪式的中断)。不能说电影没有赋予角色成长的人物弧光,只是诺亚的成长太不“逆天改命”,太不“燃”。

(“先知”拉卡的出现和死去,代表诺亚内心良知的被“点亮”与涅槃)

一个曾经“被过度保护”、“用一种非常乐观的态度看待过去的世界”(诺亚饰演者欧文·泰格对角色的理解)的“好人(好猿)”,在疾风骤雨中经受洗礼,接受并承担起命运的安排,经历了亲人的离去和朋友的背叛,却仍然相信那些关乎生命和爱的美好信条(尽管影片最后暗示诺亚对信条开始动摇及怀疑),这才是电影在“正反大战”这个虚晃一枪的主线故事之外,真正的叙事主旨。电影也大方地回馈给诺亚“义人”应得的正义的回报。

而影片的反派赛撒,在智识上远远没有达到三部曲里那些彷佛从莎翁剧里走出的反派所达到的高度,是一个可以在商业片里被充分解释(explainable)与预测(predictable)的野心家和独夫殖民者与种族主义者。因此影片对其结局的安排是轻蔑的:赛撒在群鹰(影片里称为“金乌”)竞啄中跌下山崖,坠入沉沉海湾中。尘归尘,土归土。

(赛撒是商业大片里非常标准的“反派”)

《新世界》当然要为可能有、也(商业上)必须有的续集铺路,但《新世界》在这个改编后的“诺亚方舟”(也有“出埃及记”的影子)故事里,完成了情节上的小闭环,又留下了开放的空间。这个开放空间是由人类角色梅/诺娃撕裂开猿类世界的口子而形成的。在《新世界》里,梅/诺娃的行为逻辑缺乏充分的阐释,让角色行事悖乱。整个电影的崩塌,在于猿族与人类这一对种族间的对峙关系,完全没有做到剑拔弩张与势均力敌,双方缺乏互信也缺乏理解,成为了各说各话的鸡同鸭讲。或许要在影片的续集里,才能再次检验编剧能否将故事给“圆”回来。

(观众期待的“人猿大战”,只能等到在续集里期待能否精彩“归来”)

服务于院线市场的商业大片是否应有作者意识和实验勇气?对这一问题的回答莫衷一是。大获成功者有之,折戟沉沙者也有之。《新世界》在创作上的跌跌撞撞,使影片本身如同影片的叙事一样,变成了一个强烈的象征:在旧世界的长长阴影下,可以选择害怕与回避,可以选择曲解与执拗,也可以选择相信所愿意相信的,并将其作为行动的信条。阳光之下当然有阴影,但阴影之上也当然有阳光。

(金乌在影片里代表正义与良知,也代表“天谴”)

(电影中的火把和篝火,代表智慧与文明,也代表生命的死去与重生)


人猿星球(2024)

又名:新人猿星球

主演:欧文·泰格 / 

导演:韦斯·鲍尔 / 

人猿星球相关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