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天的淫雨,像史前大洪水那样的毁灭同时也暗含着清洗意味的雨中,颓圮的罗生门影影绰绰、摇摇欲坠。如果它是奠基于人性之上的历史,那么整个这部历史只有一半真相,另外的一半则被躲雨的人们一片片拆解下来用于温暖自己、慰藉自己、遮蔽自己。
一件罪案发生了。在这个既成的事实里,必定有受害人,必定有凶手,还有目击者。只是,这几方如何相互发生关系,以完成案情,就全部交给了回忆和叙述。而我们的历史大部分就是这样而来。
强盗、武士与妻子各言其“志”,各自润色、歪曲了部分“真相”。而最终的审判始终缺席。(衙门里的审判官与最后官司的结局是缺席的。)
然而,倒带到历史事件发生前的那一瞬,是一阵微风,吹起了马背上女人的衣裙,撩起了她神秘的面纱,露出了她温柔又惊艳的面容。“如果不是因为那阵风,我也不会杀了那汉子。”可是,我们能去责怪风吗?不能,于是我们只能哀叹这一切都是——偶然之中的必然,或曰命运。
悲剧就在于此。历史起因于偶然(大部分情况正是如此),但伤害却已经永远地造成了,失落已经成为永恒。在这个故事里,武士失去了生命,妻子失去了丈夫、贞洁和或许在她自己看来更为重要的重新开始生活的希望,强盗也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交付了自由和生命的赔偿。而这一切,都是那一阵温柔、神秘又可怕的风。
“人的生命就像少女一般的真实,也如晨露一样的短暂。”在我看来,此片最动人的地方,是在对真相、人性的质疑和绝望之外(也许是因为已经被说得太多的缘故)的,那一种无能为力。在最后的真相里,当妻子割开捆绑在丈夫身上的绳索让两个男人决斗从而决定谁将拥有她之后,丈夫带着嫌恶和傲慢的神情说:”为了这样的女人拼命,我还不如去爱护我的马。“
——很奇怪然而又是真理,女人在历史上始终处于附属和弱势的地位,她们要不是战利品或政治牺牲品,就是男人无时无刻不在消费和物化的对向。然而她们却是整个历史与真相的中心。当片中美丽的女人被推到这样一个位置——她的贞洁被强盗蹂躏,同时她作为妻子的合法性或者说丈夫对她的爱与信任也失去了,她的反应如何呢?
继续伏地而哭像任何一个命运悲惨而又逆来顺受的女人那样吗?自杀然后用自己的生命换得烈女传上的一小块黄纸吗?情势急转直下,让人惊异的时刻发生了——
女人猛地抬起头来,泪痕未干的脸上又放出极尽嘲讽与无奈的狂笑——”软弱的是你们!”她回击丈夫:”你要是我丈夫,为什么不杀了这个男人?杀了他,再来要我死,那才是真正的男人。”她唾骂强盗(在两人力量悬殊的情形下):“你也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男人只有用他的剑才可以得到他的女人!”在这里,两个魁梧的男人的胆量和识见,却不如一个柔弱的女人。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让我们明了了女人为什么处在历史的中心。两个男人被一番话挑动,展开决斗,最终一死一伤,历史完成了。
在我们的生活和历史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和难以理解的地方,你不能简单地说那是人性的不可测,因为有时候正是这些不可思议和难以理解的东西,恰恰来自于最自然不过的因素。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罗生门要塌了。导演安排和尚为自己的发言人,屡屡感叹人性和人生。影片的最后,婴孩象征人类的希望。如果都像那个乞丐一样以恶为善,那么新生儿将夭折;而如果像农夫那样真诚、勇敢,那么就还会有存活的希望。
雨注了天晴了。然而抱着新生儿的农夫到底讲的是不是真的呢?我们不知道——和尚在黑影森森的罗生门下久久伫立,遥遥张望。而雨季必再来。

罗生门羅生門(1950)

又名:Rashomon

上映日期:1950-08-26(日本)片长:88分钟

主演:三船敏郎 / 京町子 / 森雅之 / 志村乔 / 千秋实 / 上田吉二郎 / 本间文子 / 加东大介 / 

导演:黑泽明 / 编剧:黑泽明 Akira Kurosawa/桥本忍 Shinobu Hashimoto/芥川龙之介 Ryunosuke Akutagaw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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