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丑陋的世界
——《罗生门》
罗生门下的人,面容呆滞而惊恐地等待着雨住。宽阔的门下,这二人各自坐着,念念有词地不停重复着话语。朱漆斑驳的硕大圆柱,破烂的门在雨中湿透,刚奔跑而来的那个人拧干已经在不停溢水的外衣。
“怎么了”,刚来的人问。他望着静默地坐在那里的两人,疑惑不解。
“你绝对不能想象,这是天下最奇怪的事情。”樵夫的眼神里尽是不安与迷惘。他身旁的云游僧眼神也是低垂着的,似乎很不愿意提起这件事情。
然而,在来人的再三追问下,他们还是告诉了他。
原来,樵夫在竹林中发现了武士的尸体。武士那年轻而貌美的妻子被一个叫多襄丸的强盗凌辱了,她说,想请求丈夫的原凉,可丈夫的眼神却是那样冷冰冰的轻蔑,蕴藏了憎恶的光芒。她对判官说,自己是多么地羞耻、悲哀且愤怒啊,于是,一刀将丈夫杀死了。
在判官寻问强盗多襄丸时,他却告诉判官,武士是他杀死的。他供认说,在凌辱了武士的妻子后,她却要他们决斗,来决定到底跟谁。多襄丸用看似公平的样子给武士松了绑,与他大战了二十三回合,终于将武士给杀死。
但武士的亡灵借巫婆之口说出他是自杀的。他说在与多襄丸战斗后,拖着精疲力竭的身体,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无能且凄凉,便用妻子落下的小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云游僧与樵夫告诉了来人这件稀奇而诡异的事情,可他却轻蔑地一笑。
当然,在这个故事里,谁都是英雄就算谁是凶手,那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都是这样勇敢奋不顾身地,为了自己的尊严,遵守着武士道精神做着一切的心情。他们所述说的,不论谁说的是事实,他们都表现出如此宽恕与安稳,也许根本就没有真相。
人就是如此,在无穷的欲望与虚伪中挣扎,痛苦而恐惧,却无法表现。人类害怕自己的弱点或缺点暴露在他人面前,孱弱不安稳地活着,却虚假地笑,虚假地勇敢,虚假地奋不顾身。人类是充满嫉妒、贪婪、懒惰、欲望、愤怒、骄傲的生物,人类是充满破坏、艰难、捕捉、缺乏、混乱、荒废的生物。人类可以为了自己的私欲而做出一切不可思意的事情,却一点也不为之伤痛悲哀。
世界并不美,就是因为这样,人类才会觉得这个世界是多么美。其实,人类早已在丑陋中沉沦已久,不能自拔。可人类却近在天真地认为,自己是多么完整美丽,孰不知自己的前后就是绝望的万丈深渊。人类是污浊且肮脏不堪的。所谓美好,只是如蛛丝一般,纠结缠绕。却轻轻一吹就散的失望,恰似愚昧可悲的彼岸花,远望是那样的幸福,却永远不能触及。
世间万象皆蜉蝣,短暂而无法捕捉。辗转而过,飘渺虚无,如流沙般轰然擦身而过。人,却为了这些细小的满足而做出种种丑陋之事。人类的生命,是有很多看不见的牺牲换回来的,这种悲哀,却没有人能够了解和明白。我们都是不完整的,残缺的生物,所以才在他人面前竭力表现自己的“完美”,想让他人知晓,自己是多么的优异与完满。
在影片的最后,人类还要为了自己的一点细微的欲望竭力伤害另一个人。在那个乱世,生或死,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小婴儿出生在那个时代,即使是这个时代,他依旧看得见这个丑陋的世界。当他睁开了双眼,开始啼哭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他作为一个人类的悲哀而丑恶的一生。这个世界有多了一个要为自己的私欲去剥夺他人的生物。他的生命,从开始就是一个错误。不论是滚滚乱世的时代,还是平定安康的时代,死,或从未出现,何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呢。人活多年,触摸到的生命深渊,黑暗更多更长。这样苍白软弱的生命,活着,又有何意义?活着,不过注定悲哀的几十年,注定无法停止奔跑无法停止抢夺的几十年,注定要被祭奠有遗憾的几十年。
并且,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人心更不可靠的东西了。
生命的本质是受苦。影片的结尾处,我们看见已经有八个孩子的樵夫抱着小婴儿走出罗生门,外面的暴雨已经渐渐停息。虽然小婴儿又将是这丑陋世界上的一个牺牲者,但生命中却有转瞬即使的小幸福,比如樵夫抱起小婴儿的时候,比如在竹林中武士与妻子安静地走在一起的时候,比如不知前哪里有深渊却为了他而奋不顾身的时候。我们的活着,便是为了这样脆弱一闪而过的幸福而活。
所以,即使再寂寞,再痛苦,再有过多的欲望和贪婪,再做过许多不可宽恕的事情,再有多少不能原谅的错误,我们总是要活着。就算世界丑陋,就算所有的一切都让你害怕,我们依然要活下去。
人类并不可能变美好,不可能更完整,但是,生活总是会拯救,会宽恕,会给予人类细微的希望。温暖且厚实的大地,也不会计较我们的罪过,让我们继续不完整地活在这个丑陋的世界上。
为了这些,人类,我们,为什么还要不停愤怒地指责他人,不停地悔恨自己,不好好地为追求那短暂且细微小幸福而活着?还有什么能阻止我们的活着?人类是丑陋的,这个世界是丑陋的。可,我们还有希望。
所以,我们要活着。

导演:黑泽明

罗生门羅生門(1950)

又名:Rashomon

上映日期:1950-08-26(日本)片长:88分钟

主演:三船敏郎 / 京町子 / 森雅之 / 志村乔 / 千秋实 / 上田吉二郎 / 本间文子 / 加东大介 / 

导演:黑泽明 / 编剧:黑泽明 Akira Kurosawa/桥本忍 Shinobu Hashimoto/芥川龙之介 Ryunosuke Akutagaw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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